第二十九章 执子之手 永无怨悔
书名:雪飞炎海 作者:谭玉旋 本章字数:10439字 发布时间:2023-09-04

萧追带着何蕖来到他这几天躲藏的山洞之中。萧追习惯了隐藏踪迹,习惯了与无边黑暗融为一体。尽管何千与凌琛都派出大队人马搜捕他,短时间之内,无法将他找到。

他一直惦记着何蕖,他想要去奈何王宫中看她,他没有去,他知道何千等着他去,奈何王宫之中一定有无数埋伏,他的现身就会引发杀戮,当报仇无法使任何一个人重生,只会使死亡和杀戮不断发生,还有什么意义。

萧家后人存在的意义是使人生而不是使人死,经过了中元节的夜晚,他对生死有了更深的领悟。

当血魔珠给奈何城留下的创伤几十年之后依然如此清晰,使奈何城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更加向往安宁。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姑姑不允许他报仇,天下再无冤魂怨鬼,少一些生离死别。他为自己的家族感到自豪。

血魔珠代表灾难,当灾难降临的时候,死亡如影随形,伤心疼痛随之而来。

使更多人免于伤心疼痛和死亡,这是萧情对天下的誓言。是谁也不能摧垮的信念。

前去看目连戏的路上,穿过了半座城,烟火与脱俗,夜光里被灯焰照耀的莲花,心中生出喜乐。愿意千年万年守将下去,使血魔珠远离这可爱的人间。

血魔珠的力量是不受控制的,只有为了何蕖,只有要舍命保护何蕖的念头出现压倒一切的时候,他才可以战胜血魔珠的力量。可以驾驭血魔珠的力量。所以在这几天之中,在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坚定了向善的力量,他可以压制血魔珠并驾驭它的力量,这力量超乎何千的预料,明明来源于邪恶,却是正义的化身。

萧追的心以及由这颗心所控制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如果不是何蕖,何千是万万伤不了萧追,也不可能从他手下逃脱。何蕖也知道若非自己,萧追是不会受伤的。

她看着萧追肩上的伤口,犹如万箭钻心。

瘦骨嶙峋,都直接砍在他的骨头上,她没有哭,她的眼泪一直蓄在眼眶中,她在极力忍耐,没有让眼泪掉出来,她的心在滴血,看着萧追这个样子,她的心在滴血。

萧追身上的力量超出了肉体凡胎所能承载的极限,他还没有崩溃,他的意识依然主导着力量。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何蕖很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很想要说些什么,说一些能让他感到安慰的话,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配说,只是从衣裙上撕下布条,默默为萧追裹伤。

何蕖刻意回避萧追的目光,不去看他,他却一直温柔凝视着何蕖,他知道何蕖在想什么,他知道何蕖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他知道此刻何蕖心中有无尽的痛苦,她处在深深的自责之中。

这一切都源于他们相爱。如果不是相爱就不会有今天的痛苦。

萧何之盟既然已经破裂,他们便站在对立面上,中间隔着血海深仇,已经失去了相爱的条件。

其实报仇比相爱来得更加简单痛快,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不会有任何伤心纠缠,被杀死的便痛痛快快死了,活下来的依然可以好好活着。

但这不是萧追与何蕖的选择。

因为在萧追曾经的想象中何蕖可能已经忘掉自己,开始新的生活,那也很好很好,然而自重逢后看见何蕖的第一眼,看到她脸上布满相思刻骨风霜之色。他明白何蕖没有一天忘记过他。他在万毒窟曾经听见何蕖在叫他,原来那并不是自己的幻想,她真的在寻找自己,她真真切切的爱着自己。

何蕖终究没有负我。

这使萧追的心感到莫大的安慰,带给他对抗血魔珠的力量,也是萧追自出万毒窟后受尽屈辱与不公,所以坚持到现在不失本心的原因,该如何让她明白,她是自己的力量来源,尽管爱得艰难,但不论受到多少痛苦折磨,都绝不后悔!

所以萧追说:“我不悔。”何蕖听到这三个字,眼中的积蓄隐忍的泪水倏然落下,她抬头看着萧追说:“我也不悔。”

何蕖为萧追放弃了太多。

在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找到他的希望渺茫如晨星的前提下,她毅然决然踏上了这样一条路途,这条路她走了七年,走得身心俱疲。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走下去会怎样收场,只能这样走下去。

其实何千说得对,她原本可以拥有的幸福。为了萧追她都舍弃了,何蕖的心里真的很委屈,在她疲惫的时候,需要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就会掉泪,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努力了,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事实既定,覆水难收。

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局面中,何蕖心都碎了。

她的心早就碎了 破碎的心脏继续跳动,现下她大闹母亲的葬礼,当众揭发父亲,使之露出真面目,奈何城的百姓如梦初醒,唾骂何家,何蕖受千夫所指承担起无法偿还的罪业,她会跟何千一起下地狱的,这就是她执意守护萧追所要付出的代价,她失去的越来越多,可是她不后悔。

何蕖这一生太多遗憾,她曾经想过远走天涯永远不再见父母,心中割舍不下,尽管受尽伤痛,她还是渴望拥有父母的爱,毕竟是骨肉至亲,不论下了多少决心,总是在最后关头心软。可是蛩鸣的事情是她最大的心结,她带着伤带着怨,要一家和乐父慈子孝是永远不能了。

爱恨交织最是伤人,她既然不能违背良心,这一生是注定了饱尝痛苦。

她不能两全,她无法原谅父母,也无法原谅自己,她觉得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萧追,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她不是一个好女儿,也不会是一个好妻子,如今血海深仇相隔,她和萧追也永远不会有再有当初在蛩鸣背靠背看繁星漫照的心情,他们两个背负的责任都太重了  放弃过往的一切,不再相爱,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仍然要相爱。再苦再痛,都甘之如饴。

所以何蕖也说:“我不悔。”即便她因为无法放弃萧追,承受了人世最大的折磨,可是她依然要说,认识你,得到你的感情,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为你承受的一切,吃再多苦,受再多罪,我永远都不后悔。

就算是千倍万倍的痛苦折磨,他们都是彼此唯一的选择。

面对萧追她免不了良心愧疚的折磨,面对何蕖他免不了血海深仇的隔阂。一旦重逢,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们分开,爱你是我唯一的选择。走了十年,终于走向彼此,他们的感情升华,不再有任何障碍,他们的心融合在一起,包括所有的痛苦和伤口。

何蕖为萧追包好伤口,萧追不顾疼痛,将何蕖拥入怀中。他们是世上唯一真正了解彼此的人,了解彼此此刻所承受的深深的伤痛,将能给的温暖都给予彼此,相互依偎,以此疗伤。因为前方还有很多难关需要携手共度。

萧追身怀血魔珠,此事已传遍江湖,萧追在奈何城现身的消息也已经传遍江湖,各路人马都在向奈何城赶来,自何蕖在灵宝大街揭发何千,何千凶相毕露。

这些年奈何城失去亲人的百姓恍然大悟,何千所给的抚恤,无上的好心,是用钱在买命,好个何大善人。

当年前城主何鉴虽然也是听命于梨花宫,然禀性淳厚实为仁德之主,深得百姓爱戴,凌儒为逼他让位于何千,随便给他安了个罪名,关进了昆仑狱中,此事激起民愤,何千借剿灭尘涓派之名大肆镇压,而后又重金相恤,方才逐渐平息。

然朱柯遗爱至今,仍有不少人追念他的恩泽,在阴暗的角落,用仇恨的目光凝视着奈何王宫。

直到这一天,何千的真面目暴露,他们随即展开报复,煽动城中百姓,攻击奈何王宫,江淑汀已死,何千下落不明,王宫中群龙无首。众人各怀鬼胎,乱成一团。

想要追查血魔珠下落的武林人士也陆续进入奈何城,在城中四处追查何千以及萧追的下落,闹了个人仰马翻,毫无顾忌,亦不乏烧杀抢掠,荼毒百姓之事。

何蕖在灵宝大街上仗义执言,是因为她预感到血祭坛一定会开启,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出讯息,是希望百姓能够暂时离开奈何城避难,躲过这场大风暴。城中百姓并没有离开,不仅是因为他们对此事将信将疑,更是因为离开奈何城又能去哪里,除了这里,他们不能在任何地方生活。

小叶便是如此,自从燃溪邂逅萧追何蕖开始,集雅戏台,灵宝大街。她都亲眼见证,她的内心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保持着平静的生活。直觉告诉她,何蕖所说的都是真的,危险悄然来临,不愿意离开这里,唯一能让她回忆起父亲的地方。

子民的心境发生变化,奈何城的气质也在数日之间发生改变。何蕖忧心如焚。她了解奈何城,她明白现在城中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挂念着百姓,即便他们已经如此仇恨她,不过暂时不能离开山洞。

萧追的伤势尚未好转,每次动用血魔珠对他的身体都是一次极大的摧残,即便他能够控制血魔珠的力量也不例外。

何蕖为他弹琴清心,帮助他疗伤。何蕖在天琴山庄小住月余,琴艺极大提升,洞微不仅弹得一手好琴,他的琴声如松下山泉遇岩石。也做得一手好琴,能够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制成一把琴。他把这门技艺也传给了何蕖,取材简单,何蕖很快就做好了一把琴。

她记挂着奈何城,琴声不稳,萧追如何不明曲中意,只想快些好起来,解救奈何城的百姓。却突然感到胸腔血气翻涌,如同咒语般的惨叫和哀鸣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和他胸腔中的血魔珠产生共鸣,使他的眼睛出现了一种异常的神色。

何蕖感到极度不安,在萧追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的时候,脸上也浮现出这样的神色,这是血魔珠占了上风的表示,可是萧追明明已经平静下来,怎会突然如此,她稍微一转念便明白,一定是因为血祭坛。

血祭坛开启了。

血祭坛涌动的魔气与血魔珠遥相呼应,使萧追再次失控。萧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仇恨的念头,杀人的冲动再次裹挟了他,他的意识,他的身体,仿佛都不再属于自己,天地一片昏黑,若能顺着魔气发泄出来,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但是他不能,他不会。

因为他能听到何蕖,能看到何蕖,无论如何不会伤害何蕖,他的意志是最强大的屏障。他抱着头,倒在地上,痛苦蜷缩成一团,仿佛要回到襁褓之中,母亲怀里。山洞中地下潮湿寒凉,躺在地上会生病的,何蕖将萧追扶起来抱在怀里,这时的萧追正是和魔气交战最厉害的时候,随时会暴起伤人,何蕖却不怕,她紧紧抱住萧追,想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帮助他对抗血魔珠。

血祭坛的召唤越来越强烈。萧追再也忍不住,暴发痛苦的嚎叫。看着萧追如此痛苦,何蕖跟他一样痛苦,一样锥心刺骨,何蕖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她说:“萧追,坚持住啊。”

萧追是个坚强的战士,永不言败永不言弃,血祭坛玄幻奥妙,勾动他体内的魔气一波比一波更强,溺水之人在不断挣扎。沉沦堕落。他说:“蕖儿,我好难受啊。”

何蕖义无反顾划开自己的手掌,与萧追四手相连,将他身上的魔气引渡到自己身上,萧追喊道:“不,蕖儿,不要做傻事。”

何蕖看着萧追的眼睛,心中充满了喜悦,我真的高兴,为能帮助你而高兴。

何蕖的眼睛如此明亮温柔,充满欣喜。就为了这双眼睛,眼中能永远有欣喜,绝不成魔。

为你,我绝不成魔。

萧追的内心暴发出极为强烈的力量,他压制住了血魔珠,重新变得平静,他昏厥了过去。

魔气入体,何蕖眼睛在刹那间变成血红色。何蕖不顾一切为他吸食魔气,终于承受不住,大口大口的血喷出来。丹田传来万针攒刺的痛苦。腑脏如搜似刮,像是刽子手凌迟,浑身如同置身火海之中,嘈杂的声音震耳欲聋,被不知名的野兽撕咬啃啮,根本无处可逃。

何蕖这一刻才知道渡魔的痛苦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这样的痛楚煎熬,竟然生生忍受了十年。

在这样的痛苦折磨之下,什么都应该毁灭,但什么都还在。

她忍痛将青草铺厚,扶萧追躺下,她的动作那样轻,那样柔,就像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般小心翼翼。她凝望着萧追,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这是何家的罪孽,应当由她来偿还,她不会让血祭坛伤害萧追,不会让血祭坛伤害奈何城的百姓。

萧追在这个山洞中暂时是安全,何蕖踉踉跄跄奔出山洞,在路上抢了一匹白马,向着鹧鸪山的方向奔去。

血魔珠的侵蚀和伤害不仅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若是精神软弱不堪痛苦的,一定会被血魔珠逼得精神错乱,魔气战胜不了萧追,也战胜不了何蕖。

何蕖虽然不懂消解魔气之法,却也没有被魔气控制,只是肉身上的痛苦却无可避免,她感到自己要烧起来了,心里有一团火焰,她默念凤凰真言的口诀,魔气逐渐和她的内力融合在一起。

她一路只见城中一片混乱,她不知道是不是魔气的作用,她感到整座城都在摇晃,今天明明没有风,本该平湖如镜,所有的静水,大翻波澜,莲花在剧烈晃动为狂风抖落,散在水中,象征宁静圣洁的莲花如此飘零,每个人的目光都呈现出惊恐的神色,他们的害怕让场面平添恐惧,这样的神色已经许久未在沉着冷静的奈何城人脸上出现过了,只有血魔珠当年肆虐奈何城才有的混乱。

只听城中的诸人大喊走水了,城南走水了。只见城南火光漫天,遮天的火焰变幻不定,便是在这一瞬之间,一会儿像是猛虎,一会儿像是雄狮,像是麋鹿,只见火光不见烟尘,十分诡异。

城南有鹧鸪山,血祭坛就修建在鹧鸪山上,何蕖急忙催马赶去鹧鸪山,来到了鹧鸪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城南的鹧鸪山原本最为秀美,深山日暮远山如黛,鹧鸪声阵阵,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山上瀑布怪岩,泉石相激飞溅如雪,折射光芒,宛如仙境。

若非血魔珠的事情,这个季节,鹧鸪山当游人如织。当年魔教攻入奈何城的时候,占据了鹧鸪山,在鹧鸪山的虞渊杀死了城南十几万百姓,一度塞水不流。从那之后鹧鸪山就变成了一座鬼山,鹧鸪的鸣叫也变成了鬼叫。鹧鸪山的瀑布枯竭,泉水旁的蝴蝶兰不再开放,荒凉下来,成为荒僻之地,直到今天,仍然无人胆敢踏足。

这里阴气最重,血祭坛就建在这里,建在十几万奈何百姓丧命的虞渊之中。

何千在灵宝大街和萧追对掌激起体内残存魔气之后,心中对鲜血有一种渴求。开始在城中大肆杀人,城中百姓避之不及,正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正当百姓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

凌琛出现了。

凌琛击退了何千。

何蕖的言辞传遍了奈何城,何千变成了邪魔,证实了何蕖所言非虚,如果何蕖说的是真的,梨花宫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他们不禁去想,梨花宫多年所作所为真的代表正义代表善良吗?对梨花宫有所非议再次甚嚣尘上。

但是凌琛来到了奈何城,解救了他们使他们免于死难,功力幻形为梨花在他身边纷纷扬扬落下,这幕场景清丽圣洁,梨花中间的那个少年,只有他才配与梨花一同出现,如果他不能代表光明,谁还能够代表光明。

看到凌琛,他们又打消了对梨花宫不利的念头的,梨花宫一定是清白,正确的,因为这神明般的少年,他不可能有任何罪过。

错的一定是何蕖,错的一定是萧追。

就算是有血祭坛,只要坚定对守护神的信仰和崇拜,守护神会保佑我们,却没有想到这位他们所崇拜笃信的守护神,这个看起来一尘不染的少年,一举一动如此贵雅,仿佛拥有最高尚的品格,却亲手为他们打开了地狱的大门,开启了生死交互的血祭坛。

凌琛用血祭坛控制了何千当街杀人,他现身相救百姓,并没有将他擒住,他虚晃一招放走了何千,此时何千被魔气所控制,嗜血的念头不断加强,趋血趋邪。极其灵敏的感触,循着血祭坛涌动的血气,傀儡一般来到血祭坛。

这时凌琛已经吩咐施加八方咒语,以招魂幡搅动起血魂,只听全部都是灵魂的回响,几十年前的冤依然是今天的恨,很像面对死亡时,无助的哭声,闻者悲切。

凌琛的心冷硬如铁,为了扳倒萧追坐实邪魔之名,他不惜这许多人命。

何蕖知道据孙绣枫描述,血祭坛看似玄妙,实则是一个巨大的机关坛,虽然杀伤人命,血气氤氲,施咒飞符,但所有东西都是实的,然而她眼前的东西却是虚的,她看到了一团巨大的兽形火焰。

组成火焰的每一根火苗都好像有自己的脸庞,全部挣扎着在咆哮。发出的喊声有魅惑功效,使何蕖头疼欲裂。她体内的魔气也因之变得活跃。她明白萧追所以突然发狂,是受到了这团火焰的召唤,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听一声巨响,这声巨响,是那团火焰发出的,这一声巨响过后,兽形火焰陡然又涨大数倍,火焰顶端之上赫然坐着一个人,张牙舞爪、胡言乱语,正是何千。

何千驱动着魂兽一步步走着,每走一步都是地动山摇。大地的裂隙越来越深,何蕖向何千喊道:“爹,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来。”何千入魔已深,失去五感,听不见何蕖的呼唤,继续向前走。

何蕖无力阻挡,眼前的形势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只听那魂兽嘶喊一声,忽然四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何蕖回头一看,只见奈何城的百姓纷纷向着血祭坛走来。

血祭坛顾名思义是个大坛,伫立在血海中,四周有招魂幡和骨琵琶。

那骨琵琶每弹奏一声都能溅出一滴血来,好像是一具白骨抱着琵琶在弹奏。诡异万状,那琵琶就不断发出更加恐怖的声音。

琵琶曲宛如当年的鹧鸪,一声声啼鸣,叫人归来。来吧,来吧。

此时血海火海已难以分辨,大地逐渐出现裂隙,片刻之间遍地都是裂隙,倘若失足跌落,连神仙都是难救,不少子民跌落消失,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人群虽多,却安静的可怕。

何蕖拼了命的喊,拼了命叫他们停下,拼了命叫他们回去,他们都无动于衷,木然得像是僵尸一样。

何蕖看出来死得人越多,魂兽的光魂就越强,奇幻的回响就越强,远远送出去,前来送死的人就越多。

何蕖手持双剑向骨琵琶冲过去,将那白骨拦腰斩断,触发了机关,密密麻麻的箭像是一只蝙蝠一样俯冲下来,那是利箭,那箭极为细小。

何蕖将说剑舞密不透风,利箭暂时不能伤她。

奈何城的百姓却纷纷被小箭刺中,更多更快跌落缝隙之中。何蕖没想到毁掉骨琵琶会引来这么多机关,那些死于小箭的百姓不就是死于她的莽撞和无知,她难受极了,她的仁慈无限,她的力量有限,她救不了奈何城的百姓,她救不了奈何城,这么多年纵然走遍天下救了很多人,可是心中总是弥漫着悲哀,她知道以她的能力不能从根本上救他们,舞动双剑能保护的只有自己并非更多的人。

她看着百姓身死,心痛如绞,双手颤抖起来,剑也透出缝隙,就在要被万箭穿心的时候,魂兽忽然来到何蕖身边,带来一股奇幻温柔的力量,那些箭便绕开何蕖。

何蕖毫无死里逃生的喜悦,只惊见鹧鸪山上站满了人,他们全部面无表情,连待宰的牛羊都不如。

他们的魂魄或者说他们的意识都被魂兽摄取,魂兽不除,奈何城必受重创,一座城池最宝贵的财富就是真心爱护这座城池的子民,不论如何要保住。

骨琵琶是陷阱,真正的机关便是血池中央的招魂幡,将招魂幡拔掉,血祭坛就会停止转动,奈何城子民就不会再被蛊惑。

招魂幡位置凶险,随着地陷不断下落。下去之后四周无法借力便再也上不来了。

何蕖虽然意志坚强,此刻却一心求死,不仅是魔气的干扰,更是因为此刻她心中的愧疚达到的顶点,她如此对不起奈何城,如此对不起萧家,罪孽已经难以背负,万死莫赎,便只有一死,她跳下血渊,去拔招魂幡。

她握住之后,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拔出,刹那间血溅满身,血祭坛渐渐停了下来,她整个人浮在半空,就在她即将永将堕入深渊尸骨无存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萧追,她最爱的人,最放心不下的人。

他抓住自己的双手,将她带出深渊。

萧追醒来之后,发现何蕖不在,便匆忙去找,凭着何蕖身上的魔气感应到了她的位置,他赶来血祭坛正好见何蕖纵身一跃,他毫不犹豫跟她跳了下去,将她救了上来。

萧追每一次遭到魔气的反噬而又将其压制,虽然身体会遭受创伤,但是对于血魔珠力量的控制会更上一层楼,他跃下血渊,气势万千,仿佛像是地狱之王。

二人站定,何蕖方才如梦初醒,是萧追救了自己,何蕖道:“你不该来。”萧追道:“你来,我就来。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奈何城。”

这时魂兽忽然爆发一阵狂吼,向着萧追袭来。

萧追守护血魔珠十年,对邪魔之气十分敏锐,十分清楚,任由魂兽出世它将毁掉奈何城,毁掉城中无数人的幸福,他知道方才何蕖纵身一跃差点丧命是为了什么,他要帮何蕖解脱痛苦,他再也不要何蕖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包袱,如此痛苦。

萧追能感到魂兽身上的魔气和他身上的如出一辙,皆是由亡灵冤魂铸成,萧追和魂兽激战,好像在和野兽作战。

血魔珠的魔力不能完全释用,初生的魔力量趋于无限强壮。

强弱已分,萧追十分揪心,或者可以将其打败,而不足以将其消灭,聚合在一起又是一颗无法消灭的血魔珠,世界上唯一能彻底消灭初生的魔气的只有冰魄雪心。

萧追忽然想到,他虽然没有冰魄雪心但是他体内有冰魄雪心的力量。

就是梨花封印。

萧情隐居后,梨花宫所有的功法都被他以琴谱的形式记载于雪飞炎海之中,弹奏雪飞炎海可以提升功力,封印在不断增强,锻造出了最为清正的力量。

血魔珠有多邪,封印便有多正,血魔珠上的封印,那隐藏的纯粹光芒是凌琛手上的冰魄雪心也比不过的。

萧追在心间默念雪飞炎海,将血魔珠上的封印解开,只见刹那之间,有无数梨花从萧追胸膛中飞出,圣洁的光芒照耀鹧鸪山,照亮黑暗的世界,驱散血腥的阴霾。

梨花穿过魂兽的身体,魂兽仿佛土崩瓦解,暴烈的力量消解,变为一声叹息,

何千跌倒在地,他被神圣的光芒所伤,何蕖喊道:“爹。”何千望向何蕖,看着她焦急心碎的神情,的形容如此憔悴枯槁,恢复了一点意识喃喃道:“孩子。”

这时受到召唤而来的人也在刹那间恢复了神智。他们所见到的却是失去封印的萧追,枯槁般的身体里暴发的红光。他一定就是血祭坛孕育出来的怪物!

所有死掉的人一定都是他杀的。躺着的死尸,是他让血祭坛变成吃人的怪物。他是凶手。

这时凌琛从梨花漫天中走来,星星点点的梨花精灵一般围绕在他身旁。

凌琛的脸色如此苍白,让人怜爱,他是救世主,他拯救了这所有人。他为所有人受了伤。

众人在看着萧追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憎恨唾骂的神情,众人在看向凌琛的时候,目光中充满了赞美感恩和崇敬,很显然他们将萧追当成凶手,而将凌琛当做了击毁魂兽解救众生的恩人。

奈何城子民见到这许多人死亡,都是他们的父老乡亲,分明是萧家与何家勾结在一起,他们要残害天下。

众人深恨何家铸就了这邪魔无比的血祭坛,害了这么多人,他们痛恨何家,也痛恨何蕖,他们看到何蕖高喊道:“杀了这个妖女,这个妖女与魔头勾结,害惨了奈何城啊。”对此,面对子民的恨,何蕖没有什么可辩驳,是何千一手缔造了血祭坛,才酿成今天的悲剧,作为何千的女儿,作为何家后人没能阻止此事发生便是愧对奈何城,她应该承受子民的唾骂,但是萧追,他是无辜的,他又一次被冤枉,自己又一次连累了他。

何蕖喊道:“他不是魔,是他救了你们啊。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承受绝顶的痛苦在救你们啊。”

然而和从前一样,没有人相信她,她现在顾不上去辩解,她牵挂萧追的安危,担心他有事,几十年来血魔珠的魔性大部分靠封印压制,正因如此,血魔珠入体萧追才能不死,现下梨花封印被解开,血魔珠最原始最凶悍的力量暴露出来,正在侵蚀萧追,使他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狰狞,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魔鬼。

何蕖想用渡魔之法帮他分担,萧追身上的魔光使她无法靠近,何蕖非常慌乱,她害怕极了,难道血魔珠会出世,它会杀死萧追,会冲破他的身体出世吗?

不,不要那样。

只见萧追周身忽然出现佛的幻影,渐渐幻化成莲花的形状,变得温柔起来。

何蕖忽然想到今天是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萨的成道的日子。

地藏王菩萨性灵觉慧,原本可以成佛,但他见地狱中有无数受苦的魂灵,不忍离去,于是留在了地府,并立下重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而今萧追舍己救人渡尽众生,甘愿下地狱而使众人脱离苦海。受无间之苦,但安忍不动,犹如大地,是地藏王菩萨。

难道真是地藏王菩萨显灵,他帮助了萧追。此刻世上一切无法说明无从解释的力量都来帮助萧追,帮助他对抗血魔珠。

出了万毒窟之后所见所闻所遇,像是一块块巨石,在他心中堆满,几乎要把他活埋了,他心中的希望却不曾葬送,因为他的心里有何蕖,这个莲花般的姑娘托起了他的生命,煎熬也好,苦难也好,永不言弃,他知道何蕖爱着自己,不再是孤苦伶仃,自己的生命有了更重的分量,决不能轻言放弃。他一定要尽力撑住为了何蕖也为了天下千千万万无辜受难的人。

萧追在心中誓言:只要我一息尚存,魔王祸世就不会在我身上开端。我会永永远远囚禁血魔珠,不会让它伤害任何人。

这时萧家血脉的神性苏醒,其中蕴含着萧家八十多年来为之生,为之死的誓言。萧追坚守誓言不肯放弃,这强大的力量便觉醒了。

此时的萧追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了几十年来萧家为此牺牲的每个人。

一道全新的封印诞生了,这个封印就是萧追。就是他卑微的血肉之躯。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但萧追就是做到了。他靠自己的血性压制了血魔珠大部分魔性。

这一刻他和血魔珠融为一体,他就是血魔珠,血魔珠就是他。

愤怒的百姓不明所以,冲向萧追。

何蕖要保护萧追,又不忍心伤害子民,她还剑入鞘,以凤凰真言的柔和内功,守住了萧追。子民是如此愤怒,围攻何蕖的人越来越多,何蕖眼看支持不住,凌琛喝道:“且慢。”

大家很肯听他的,他一发话,众人立刻停止动手。

凌琛他分开人丛来到何蕖身边,在五步之外站定,他看起来了很重的伤,情势紧迫,何蕖处在惊恐之中,一时间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凌琛会在这里?

只听凌琛说:“师姐,此人残害奈何城,又杀了你的父亲,实在凶恶,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吗?”

何蕖道:“那不是实情,他是被冤枉的,旁人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

凌琛道:“你的意思,是我陷害了他?”

何蕖道:“你心知肚明,你敢指天誓日说方才救人的是你吗?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清楚,根本不是你救了他们,你窃夺他人的付出冒受他人崇拜,世上怎会有你这等卑鄙无耻之人。”

何蕖的斥骂令凌琛的脸上闪现出心痛的神情,他说道:“现在形势对你不利,跟我回梨花宫吧,否则我无法保护你。”何蕖道:“不。”

凌琛道:“你若执意与邪魔为伍,我也救不了你。”

何蕖道:“萧家不是邪魔,萧家是被梨花宫冤枉的,从离离姑姑开始,梨花宫就在冤枉萧家,到了今天,梨花宫还在冤枉萧家,你执掌梨花宫也有些时日,有些事你也应该晓得,梨花宫所作所为还当得起守护神之名吗?萧家才是梨花宫真正的传人。”

凌琛苦道:“你这是把所有的账都算在我的头上。”

何蕖道:“我一直以为这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我不应该怪你,可是如果这些事情和你无关,为什么还在继续发生,血祭坛为什么会开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真的毫不知情吗?世上没有神,就算是神也不能颠倒是非黑白。你明知梨花宫有错 你明知萧追没错,为何将错就错,为何一错再错。”

凌琛道:“师姐,你真的不信我。”

何蕖怒道:“我如果真的不信你,今天根本不会问你。我真的希望是我想错了。”

凌琛道:“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都伤害你。”

何蕖道:“你敢不敢以你最爱的人起誓,如果这些事是你做的,她将不得好死,一辈子得不到幸福。”

凌琛脸色惨白,他凄声道:“不,不要这样说。”

这时群情激奋,看到何蕖指责他们敬爱的守护神,十分不悦,能得到守护神的垂怜竟然不知珍惜,一片喊打喊杀之声,他们喊道:“守护神快杀了他们给奈何城子民报仇啊。”

这时萧追已经过了最难的一关,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身体摇摇欲坠,何蕖冲过去撑住了他,萧追现在的情况要马上找地方疗伤,何蕖无心与凌琛多辩,带他离开。奈何城子民视之有如仇雠,岂能轻轻放过。

凌琛道:“让他们走吧。”子民们道:“守护神,他们是凶手,您怎能放过凶手。”凌琛道:“这位姑娘对我有恩,凌琛不杀恩人,今日且让她走,来日再有邪魔杀人之事,不要怪凌琛不念往日恩情。”

众人视他犹如神明,不敢不听他的话,让开道路,何蕖背着萧追离开,他们在一片唾骂诅咒之声中落寞地离开奈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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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飞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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