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七章.诡异的急救车
这天凌晨,省120急救中心值班医生刘春兰突然接到出诊电话。这对于她来说,本来极为平常,哪天不出诊十几次接送危重病人呢?可今天这个电话却让她感到肩上的压力。为什么?因为这个电话是市长值班室直接打来的,说必须把这个病人抢救过来。值班秘书说:一周后这个人要出席全国道德文明先进表彰大会,并要现场发言的。
刘春兰急切地问:“具体位置?病人名字?什么病?”
“阳平县清江小区,A座3门603。病人叫施天,心脏病发作!”
什么,施天?刘春兰一愣。她虽然没有见过施天,可是,施天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太熟悉太熟悉了。五年前,她的丈夫带女儿去百货大楼,赶上了一场突发的大火,顾客们情急之下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跑,而大火很快就封住了一切出口。万分危急关头,一个中年男子数次出入火场,将九个人救了出来,其中就有刘春兰的女儿。女儿说,如果不是这个人将她背出来,她肯定没命了。后来,媒体挖出这个中年男人叫施天。但是,这个施天却极为低调,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报答和感谢,刘春兰也就无缘与施天见上一面。没想到,今天能以这样的机会与恩人见面。
刘春兰等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阳平县清江小区,将施天抬上了急救车。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哭着说:爸爸突然发病,她给爸爸喂了药,可是爸爸仍然昏迷不醒。她在万般无奈之际,想到了给市长值班室打电话。刘春兰随口问:“你妈妈呢?”
女孩说:“妈妈五年前就走了,因为爸爸被大火烧残了。”刘春兰扫了一眼施天,呀!他的脸上布满肉疙瘩,就像电影《夜半歌声》中的宋丹平,太吓人了!刘春兰心头掠过一丝悲凉:英雄可爱,可是英雄的处境却是现实的!
刘春兰抓紧给施天进行了就地检查。还好,施天因吞过急救药,病情暂时稳定。但是,必须马上进行下一步的治疗,否则很危险。
时间就是生命。急救车闪着蓝色灯光快速地离开了小区,很快就驶上了高速公路。刘春兰知道,再有十几分钟就能抵达急救中心。于是低头盘算用什么方案抢救施天最好。突然,她感到车速慢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慢。她着急地对司机说:“师傅,快点开,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呢!”
司机说:“我也想快,可是快得了吗?”
刘春兰抬眼一看,呀!不知什么时候,高速公路上起了浓浓的大雾。滚滚的雾就像飘舞的棉絮,一团团地在公路上滚动着。虽然急救车开着大灯和防雾灯,可是此时就像在茫茫宇宙中一只萤火虫的亮度。司机瞪着眼睛,急得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可是汽车仍然像瞎子一样一步步地挪着,速度还没有步行快。
刘春兰心急如焚。难道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就眼睁睁在自己手上失去生命?她“呼”地站起冲到司机后面,急迫地说:“师傅,快想想办法呀!”
司机有些恼火,说:“我能让汽车插上翅膀吗?”
刘春兰急得给急救中心打电话,希望立即增援。可是中心主任说:“遇上大雾,我们也出不去呀!”
刘春兰又给施天检查,啊!情况很不好,不能再耽误了,否则真的就是回天无术了。
急救车像只蜗牛,在高速公路上慢慢地爬行,全车的人除了施天外都急得不得了。突然,前面的路上模模糊糊有个人影,司机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细看,确实是个人。他一个急刹车停住了,探出脑袋骂道:“你不要命啦?”
拦车的是个年轻姑娘,也就二十五六,穿着一身藕色衣服,她对司机笑笑,说:“大哥,我有急事儿,搭个车。”
司机没好气地说:“不行!我这又不是公交车。”
可那姑娘堵在急救车前不走,弄得急救车过不去。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刘春兰就说:“得得得,别跟她纠缠了。让她上来吧,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那姑娘上了车,对刘春兰一个劲地感谢。车继续前行,仍是老蜗牛似的。那姑娘火了,说:“我还有急事儿呢!你们这速度,什么时候能到省里呀?”
司机没好气地说:“你有能耐?你来开呀!”
姑娘一听,立即就让司机离开驾驶台,由她来开。司机说:“你开什么玩笑,我二十年驾龄了,都不敢开快,你以为你是谁?”
姑娘笑笑说:“我是驾校的教练,专门跑这条路的,我对这条路熟悉,让我试试看吧,不行再换!”
司机仍不干,可刘春兰却动心了,也可能是病急乱投医吧,竟对司机说:“师傅,就让她试试吧,没准能行呢!”
司机火了:“刘医生,你也不想想,她光凭一张嘴说,你见过她开车吗?”
刘春兰平时文文静静,从不与人吵嘴,可此时大概是心急如焚,火气骤生,竟开口顶撞司机:“你不让她开,你怎么知道她不行?”
司机一赌气,骂骂咧咧地就离开了驾驶台。
那姑娘神色悠悠地坐上了驾驶位,一挂挡,一踩油门,车“呼”地就蹿了出去,“嗖嗖嗖”地一下子时速就上80公里。她仿佛不是在开车,而是在开飞机,驾驶着飞机穿云破雾。这下子全车的人都愣了,你看我,我看你,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信服了一句老话:山外有山,人后有人!没想到在这样复杂的路况下,竟有如此能人!刘春兰是又惊又喜,喜的是照这样开,一会儿就能到省城,惊的是这也太冒险了,别再出个车祸,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姑娘像个镇定的指挥员,从容不迫,不苟言笑,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双手握着方向盘,车是开得又快又稳,就像是在F1赛场上飙车。
十几分钟后,急救车就开进了省急救中心。医生护士们急急地将施天抬下车,送进手术室进行抢救。刘春兰没忘了谢谢那个在关键时刻帮了他们一把的姑娘,那姑娘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没什么,谁见了也会这样做的。”
刘春兰问姑娘姓什么叫什么,那姑娘寻思了一下,说:“我叫何月华。”
因为送医及时,施天被抢救过来了,主持手术的医生说:“再晚到10分钟,那就来不及了!”
“谢天谢地!”刘春兰心头的大石头放下了,就说了在高速路上遇到的事儿,说:“要不是遇到那个姑娘,我们就回天无术了,这施天真是福大命大呀!”
主持手术的医生随口问:“有这种事儿!那姑娘哪儿的,叫什么?”
“不知道哪儿的,她说她叫何月华。”刘春兰答道。
那医生大吃一惊:“什么?何月华?”
“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刘春兰说。
“不可能啊!”那医生自言自语,“去年这个时候,我接过一个车祸病人,也是叫何月华,因为延误了时间,她没有被抢救过来。”
刘春兰就摇头,笑道:“叫何月华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们让个死人开车?笑话!”
主持医生愣了愣,点点头又摇摇头,问:“刚才那个病人是叫什么来着?施天?”
“是的,施天。”
“哎呀,对了!”医生拍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去年,就是这个叫施天的男人把何月华背到咱们中心的,他一脸的肉疙瘩,把好几个医生吓得够呛。他大汗淋漓地说,他在公路上发现了一个被撞伤的人,就背来了。那姑娘穿的是一件藕色的衣服。”
刘春兰听了,顿时傻了。天!刚才他们遇到的,真的是一个死去的人呀!她唏嘘不已,众人也连连感叹,但是大家都相信了一个理:这个世界上,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干了好事,神鬼也相助!
民国三十五年深秋的一个晚上,杭州黄金大剧院正在上演《霸王别姬》的古装戏。观众们都争相来一睹芳华戏班的台柱子、已走红邻近数省的头牌花旦柳香香的风采。警察局年轻警探帅包正也在剧场中。
此刻,《霸王别姬》正演到高潮之处,只见楚霸王端坐在帐中上首沮丧地大碗喝酒,虞姬强压悲痛在下首舞剑驱愁。扮演虞姬的女演员正是名旦柳香香。“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台上的虞姬悲痛地唱完这段唱词后,突然紧握剑柄狠命地朝脖子处一抹。顿时,血光迸射,随着“哇”的一声惨烈的惊嚎,女演员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帅包正敏锐地觉察到舞台上出问题了,因为倒下去的虞姬那声惊嚎是那样的恐怖,而倒下后的身子却还在瑟瑟发抖,身下的血液越流越多……柳香香真的死了,就死在她那用来表演自刎的宝剑上。可这把道具剑应当是木质的,怎么会致命呢?帅包正上前弯腰拾起这凶器在手时,才觉得掂在手中略感沉重,但与做道具的木剑放在一起,还真难分辨。帅包正便询问戏班班主,是谁负责分管道具的。班主很快便唤来了一位叫媚媚的漂亮女孩。媚媚回答说,她负责分管的道具都是提前摆放在每一位演员的位置上,散戏后再逐一收妥。这时,警察局沈局长也闻讯赶来,令帅包正负责侦破此案,限期缉拿凶手。
帅包正近些年连着侦破了好几起大案要案,有人还根据他名字的谐音给他取名为“赛包拯”。帅包正对芳华戏班的所有人员逐一进行了排查,最后将疑点集中在一位叫文秋梅的花旦身上。文秋梅与柳香香一样,无论是容貌、身段、扮相都不相上下,演的都是花旦。只不过柳香香早来戏班,所以便在戏班里挂了头牌,而文秋梅次之。随着日久天长,文秋梅便潜滋暗生了一种嫉妒心理,总觉得委屈了自己。平时,文秋梅常背后冷言冷语发泄对柳香香的不满,有时当面也板着副面孔不搭理柳香香。而今,柳香香一命归阴,戏班的台柱子就该属她文秋梅了。里里外外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说谋害柳香香的凶手无疑就是文秋梅。文秋梅闻言无从辩解,十分惶恐。
尽管头牌花旦柳香香已经香消玉殒,但这戏还必须演下去。因为芳华戏班与黄金大剧院已经签约在先,哪一方率先毁约就得承受沉重的经济损失。所以,在安葬柳香香的第三天,芳华戏班只好又贴出了演出海报,演出的剧目换成了《大登殿》。谁知票房刚要开始卖票时却有位大老板要包场,要求必须演《霸王别姬》。扮演虞姬的旦角柳香香没了,该由谁接手呢?当然非文秋梅莫属。其实,这一步棋还真将文秋梅从惶恐中解脱出来了。文秋梅决定好好表演,以证明自己内心是坦荡的。当天文秋梅发挥得特别好,赢得了台下如雷般的掌声。“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又快要演到虞姬自刎了。只见文秋梅唱完这句唱词,猛然双手握剑朝脖子处一抹,又是血光迸射,惨叫声起,虞姬便猝然倒下了……藏身于舞台上的帅包正亲眼目睹此情此景,不由心中大骇。文秋梅扮演的虞姬在自刎时怎么也使的是一把锋利的真宝剑!
两名旦角同是命丧舞台,且死因都是一模一样,但两者的性质却不一样。按照取证的材料来看,柳香香的死是属于被人谋杀,而文秋梅的死是属于自杀。这个结论是芳华戏班所有人员达成的共识。因为柳香香遭到文秋梅的嫉妒,终于导致文秋梅杀心顿起,用调换道具的毒计,在舞台上巧妙地除掉了自己的“眼中钉”。谁知案发后,文秋梅在众目睽睽之下良心受到谴责,终于以同样的手法在舞台上向天下人谢罪!
戏班同仁们的分析头头是道,合情合理。按理可以结案,具情上报,警局也就可以缓解压力了。然而,帅包正却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文秋梅是谋杀柳香香的人,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要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杭州的舞台上来动手?就算文秋梅真要蓄意谋杀柳香香,为何非要选择这种手段不可?而且就连自己最后也选择了这种死法,这不成了不打自招?在帅包正看来,要侦破此案,必须首先破解道具之谜。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保管道具的媚媚身上。
黄昏,帅包正回到警局向沈局长汇报当天的工作。却见一位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站在局长身旁,他嬉皮笑脸地调侃道:“我的包拯大人,几时才能破案呢?”他,就是沈局长的公子,人称“沈衙内”。
沈局长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没让他再多说话。晚上,帅包正正在灯下整理调查的案卷,他的助手沙平才一头撞了进来,他对帅包正说:“还是按戏班人原来提供的线索来结案吧,对谁都好。别到时候案子未破,倒先让自己栽了!”沙平才说完,扭头便走了。帅包正气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难道这起案子牵涉到警局?牵涉到顶头上司?唯恐夜长梦多,帅包正迅速整理好了案卷,赶赴戏班,突击审问了管道具的女孩媚媚。
案卷上已经表明,柳香香遇害的那柄宝剑上清晰地留下了三个人的指纹,即柳香香和媚媚的,还有一个至今尚无法鉴别的指纹。而文秋梅遇害的那柄宝剑上同样也留下了三个人的指纹,即文秋梅、媚媚,还有一个没有鉴别对象的指纹。但这指纹却与柳香香那柄剑上留下的那个指纹一模一样。这就是说两把宝剑上均系同一个人的指纹,也就是说作案工具均出自一人之手。是这个人先后两次将真剑送到了保管道具的媚媚手上,要她在演出时暗中调换了道具。
媚媚是位性格柔弱的漂亮女孩,来到杭州演出的第二天,她便在当地一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的淫威逼迫下失身了。第四天晚上,这公子哥儿又来了,而且色胆包天直奔化妆室,企图强暴正在卸装的柳香香。这色狼压根儿没想到这位旦角竟然身手不凡,飞起一脚便踢在色狼的裤裆间,色狼随即倒地嗷嗷嚎叫,痛苦万状。柳香香冷冷一笑跟着又是一脚将他踢出了门外……
又过了几天,这色狼再次出现在媚媚面前,并开门见山地说自己是警察局长的公子,人称“沈衙内”。数天前被柳香香那一脚踢坏了自己的命根,此仇不报非好汉!他要求媚媚暗中协助他除掉柳香香,否则就连她一起杀了。媚媚终于屈服了,于是,她借柳香香演出《霸王别姬》的机会,悄悄地将“沈衙内”交给她的真剑暗中调换了。谁知这桩人命大案惊动了警局,“沈衙内”从媚媚口中获得了柳香香与文秋梅之间的矛盾信息,于是又设下一条“借刀杀人”之计。通过某老板包场后临时改戏,逼演《霸王别姬》,趁机又让媚媚暗中调换道具故技重演,除掉了文秋梅。这样就给人以谋杀者畏罪自杀的假象,企图浑水摸鱼,就此结案。谁知办案的帅包正激浊扬清,在助手从旁言语点拨下依然不罢手,非要查处幕后真正的谋杀者。帅包正知道局长父子在杭州可以一手遮天,必须省厅来人才能将凶犯擒拿,于是他火速将结案材料递送到省厅。最终,杀人者归案伏法。
这天,一辆破旧的城郊大巴在一片前不挨村后不搭店的野地边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此人是城市大学城环学院的王长远教授,他穿过一片公墓,来到公墓前不远的一栋二层小楼,住了进去。
王长远教授从闹市中来到这里,是为了做一件隐蔽的事。这天傍晚时分,王长远到墓地闲逛,瞧见新埋了两个坟头,离得只有七八米远,坟堆也堆得一样大。现在政府不允许埋坟,看来这是打了擦边球,堆了个不大的小土圪塔,看上去还挺对称的。
第二天大清早,王长远又溜达进公墓散步,觉得有些不对头:一夜之间,两座坟头靠左的那个居然变大了好多。王长远觉得十分奇怪,眼下是九月份,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给死人添坟呢?
王长远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再看看沾满露水的草地,上面没有留下人的脚印。是谁一夜之间,运来这么多的土呢?如果有人运来了土,那为何这沾满露水的草地上,居然一个脚印都没留下呢?
就在这天下午,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当王长远再走进去这座坟场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坟堆居然又变大了,不过,这次变大的不再是左边那个,而是右边那个。
带着疑问,王长远找到了那个负责看守公墓的老头儿,问起坟变大的事。老头儿说今天一整天,除了王长远走进坟场散步外,再无第二人进入此地,怎么可能会有人来给坟堆添土呢?
当天晚上,王长远想了一夜也没明白。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赶紧披衣起床,直奔墓场。等他进了墓场,眼珠子简直要掉在了地上──坟堆又变大了,一夜之间,左边的那个超过了右边的!
接下来几天,两座坟似乎像比赛一般,你大过我一点,我再大过你一点。渐渐地,本来两座坟之间还有些距离,可没几天,两座坟都快堆到了一起。但两座坟中间的距离还有两米远的时候,坟堆就向别的方向扩大了,而中间始终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王长远去找看墓的老头儿,让老头儿把墓地的台账拿了出来,翻开一看,两座坟里埋的都是六十多岁去世的老头儿。王长远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记下了这两座坟的家人住的地址。看来,自己只能从活人那里找答案了……
王长远找到了那两家人,装成已故老人多年未联系的朋友,详细了解了一下坟中两个老人的一些事情。坟里埋的两个老头儿生前居然认识。
王长远回到自己的小楼里,盯着后窗外的坟,眉头紧皱。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找到了答案……
吃完晚饭,王长远走出小楼,来到了两座坟前,点了三支烟,在左右两座坟前各插了一支,自己抽了一支,开始娓娓道来:“两位老哥,我相信,我们虽然阴阳之隔,但我说的话,你们一定能听到。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是想给你们讲个故事。”
王长远见坟前的两支烟的烟头,通红一片,心知坟里的人在听他说话,他接着说起来:“从前,在同一个街道上有两个孩子,差不多大,两人都很要强,从小就谁也不服谁。两人一起上学,比着谁成绩好,就这样,中学、高中、大学,都比着学习上。毕业后,分配工作了,两人就越较劲地过日子,娶媳妇要比谁娶得漂亮,工作要比谁挣钱多,房子比谁住得大。两人有了孩子后,于是,新一轮的比较又开始了,两人拼了命要把对方的孩子比下去,就这么比得心力交瘁,比得力不从心,比得打落门牙往自己肚子里吞,一天也没闲着。转眼到了退休,两人又开始比起自己的孙子孙女。这两人一辈子没干别的事,就在比着和对方过日子……两人就这么比了一辈子,黑天白天都想着要拼了命地过得比对方好,结果,真把命给比没了,才六十多岁,就先后去世了。要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两家的孩子又接着比,一家硬着头皮花了五万块在这墓地里买了块地;另一家不甘示弱,借了一万块凑够了五万,也跟着买了一块。说到这里,我想你们早已知道我说的就是你们了吧……”
坟前的烟头红得更旺了,眼见一支烟快燃尽了,王长远起身,又点了两支烟,插在了两座坟前,之后,他叹了口气说:“两位老哥,人嘛,一辈子,过自己的日子,何必一定要攀比?本来你们童年可以多出去玩的,中年可以多聚会的,晚年可以多享福的,结果心思都用在了比较上。日子是自己过的,何必要比呢?现在,六十多岁的人就给比没了。好家伙,你们俩还不罢休,埋进了坟里,还要比着谁的坟堆大,我说得没错吧?”
这时,坟前的两支烟头一明一暗的频率更快了。
王长远最后说:“两位老哥,人啊,一辈子自己活得开心最重要,你们也看到了,这片墓地挺高档的。儿女们挺有孝心,花了这么多钱,把你们埋在这里,图的就是让你们死后有个好归宿。两位老哥,好好想想吧,别埋到了坟里,还弄得这么累。”说完,王长远悄然离开了,身后,留下了两个红通通的烟头,这天夜里,下了一场绵绵的秋雨。
第二天一早,王长远离开了这栋二层小楼,回到了大学,他把一个秘密从此埋在了这座坟场。原来,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搜集资料,想方设法驳倒现任城环学院的院长李教授,想取而代之,而墓地里的奇景,让他恍然明白了许多道理。即将五十岁的他,把自己近七八年来收集的一些“重要”资料,一把火全烧光了,回去安心做自己的学术了。
临走前,是个好天气,王长远再次走进坟场,一看,两座坟变得一样大小。经过两夜雨水的滋润,坟上长满了一层细密柔软的青草,迎着秋风和朝阳,慢慢地冲他招摇着……
上一所南方大学时,在我们405号寝室对面有一间空置的寝室,没人知道空置的原因。
我们学校的位置很偏僻,住宿条件很差,地方脏乱不说,寝室还小得可怜,你可以想象一下,8平方米住8个人是什么样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宿舍里居然还有寝室空着,这正常吗?
为此,整栋楼的学生都怨声载道,我和室友们也天天跑到管理员阿姨那里去倒苦水,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那件事,所有的怨言都消失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吧,12点以前楼道里就空无一人了,我也缩进被窝里,关掉灯,与室友们开起了卧谈会。
谈着谈着大家都困了,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准备进入梦乡。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缓慢,从楼道向这边走过来,越来越近。
我也没在意,心想可能是谁刚去上了厕所吧。不过往常去上厕所的同学因怕冷都跑得很快的,像今天这样慢慢腾腾的倒不多见。
不过管他呢,人家是跑是走和我有什么关系?还是快睡吧,免得明天早自习又迟到。
我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那脚步声停了,就停在我们寝室门外。
不,不对,不是我的寝室,是对面的404寝室。
接着,外面响起了轻微的钥匙开锁的声音和关门声,想必是那人进404去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管理员阿姨吗?不,不可能,我住进来这么久还没见她进去过。那么──难道是学校又安排什么人住进去了?
太过分了!我怒火上涌。我们住宿条件这么差,这么拥挤,也不帮我们解决,现在倒让她一个人住一间寝室!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我倒要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能力独占一间寝室!
我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只见404的灯果然开着,只是在一个劲儿地闪,可能是接触不良的缘故吧。
我上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回答,再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回答,我火了,道:“有人在吗?请开一下门好吗?”
我话音刚落,404的灯就一下子灭了,我一惊,心想你也太目中无人了,今天太晚,闹起来怕不好看,等明天早上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这样想着,我狠狠地瞪了404一眼,转身回屋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到管理室质问管理员阿姨,她听了之后脸色变得惨白,用惊恐的眼神死死盯着我,说:“你……你真的听到脚步声,看到404的灯在闪?”
“是啊,怎么了?”
“是不是在午夜12点之后?”
“是啊。”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好吧,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听了可别害怕。4年前,404住了8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叫乔伊,不仅人长得漂亮,学习也很刻苦,每晚都过了12点才从自习室回来。我们见她这么努力,也都给她开绿灯,让宿舍楼的门一直开到午夜之后。”
“那后来呢,乔伊她怎么了?”
“死了!”
“死了?”我惊呼。
“死了!就在4年前的冬天,就像昨天那么冷,她也是12点后才回来。那天404的灯坏了,开关漏电,室友们忘了告诉她,她又有心脏病,一开灯心脏病就犯了,死得好惨!我到的时候她的室友都昏了过去,她的眼睛瞪得好大,那灯啊就这样一闪一闪……”
“不……”我惨呼一声,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吵着要住404了。
午夜12点过,管理员阿姨在走廊里巡视,她的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其实,404里存放的是她的一些物品,那些东西来路不正,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就利用4年前的一场意外编了个天大的谎言,昨晚那脚步声是她发出来的,灯也是她打开的,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吵着要住404的人吓跑,没想到进行得这么顺利。
她得意地笑了,这时,背后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一惊,转过头,却没有一个人影。
“谁?”她问。
没有人回答。
突然,404的灯一下子开了,那灯一闪一闪……
“啊……”
方婉凝手中端着茶杯,坐在一张檀木椅上,正望着供案上的一只青花瓷瓶发呆。瓷瓶上面绘着一幅图,一座水阁耸立在一片烟水里,其间有石桌石凳,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正在下棋。图中的男子捏起一枚黑子,正要落下去。岸上柳林下站着另一个女子,敛衣垂首,似有无限哀愁。旁边题着字:秋波图。
方婉凝看着看着,突然心头一惊,只见那男子扬起的手突然变了姿势,手中的黑子竟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尖刀,刀尖正对着对面女人的咽喉!
“夫人……”一声呼唤将方婉凝从思绪中拉回来。她抬头一看,只见管家侯二正点头哈腰地站在她面前。方婉凝放下茶杯,冷冷地说:“侯二,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侯二赔笑道:“全都准备好了,明天您和老爷只管去,保证没有闲人来。”方婉凝摆手让侯二退下,目光再次投到了秋波图上。那男人手中所持之物又变回了棋子,脸上的笑容很亲切,就像她丈夫沈远山第一次看到她时那样。
方婉凝轻轻地摇晃着脚,她脚上的一对金边凤尾鞋在灯下闪着光。
第二天,沈远山和方婉凝在侯二的安排下去了东湖上的蓝云阁,那是二人初次会面的地方。
沈方二人上了走廊,进了阁子,只见桌上已摆好了棋盘棋子,旁边还烧着一炉茶。侯二知道他们的习惯,便把船泊到一边等着。
两个人坐好开始下棋,落了几个子后,侯二看到水已经冒起了热气。这时沈远山和方婉凝相互说了几句,隔得有点远,侯二没听清。突然,他发现沈远山扬起的手里,不知何时竟握住了一把刀!
侯二一惊,没等他回过神来,沈远山突然毫无预兆地将刀猛地刺了下去……一声惊呼响起,鲜血染红了棋盘。
吴恒是警察局侦缉队的队长,等他和手下赶到时,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尸体伏在地上,手边有一把锋利的匕首,上面沾着很多血迹。吴恒快速检查了一下尸体,伤口只有一处,在心脏部位。他用手指探了探,刺得挺深,估计已刺破心脏,看来是致命伤,凶器应该就是那把匕首。
治安员把侯二带来,对吴恒说:“就是他报的案。”吴恒看了侯二一眼,问:“详细说说。”侯二说自己陪同老爷夫人来到这里,二人下棋,他就在一边船上闲坐,忽然看到老爷取出刀子猛地刺向自己,夫人惊叫一声倒在一边。等他赶到阁子时,老爷早已气绝,夫人也吓晕了。
“自杀?”吴恒颇感意外。沈家是本地的富户,沈远山饱读诗书,有些学问,家中也没什么变故,为何要自杀?他问治安员:“沈夫人呢?”治安员道:“已送回家去了。”
吴恒赶到沈家时,方婉凝已经醒了,正呆呆地坐在正厅里,脸色苍白,连吴恒进来也没有察觉。
吴恒清清嗓子:“沈夫人,您请节哀。我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但为了查清事实,我可能要问您几个问题。”方婉凝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明白,您问吧。”吴恒道:“沈先生为什么要自杀?”方婉凝眼睛里突然冒出寒光来:“自杀?你认为我丈夫是自杀?”
吴恒一惊:“侯二亲眼看到,还会有假?”方婉凝恨声道:“他只看到两个,却没有看到第三个人!”吴恒不解地道:“第三个人?据侯二讲,当时阁子里只有你们两人。”
方婉凝道:“对,因为那第三个人,并不在阁子里,而在他心里。”吴恒摇头:“我不明白。”方婉凝指指那青花瓷瓶:“答案就在那图案里。”吴恒仔细看了看:“这图很有意思,秋波图,名字也好。可答案……我没看到。”方婉凝道:“一个男人,两个女人,难道不是答案?”吴恒一皱眉:“难道沈先生有别的女人?”
方婉凝点头:“那个狐狸精叫何可怡,她逼得我丈夫走投无路。本来我今天想让远山散散心,没想到他对我说,他已受不了何可怡的逼迫,只有自杀。”吴恒苦笑:“夫人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刀子并不是这个何可怡刺进沈先生心脏的。自杀就是自杀。”
吴恒又说想要看看沈先生的遗物,方婉凝答应了。吴恒在卧室里转了一遭,走出来一拐,进了书房。
书房布置得很雅致,墙上挂着不少字画,条案上还有一张,上面写了四句话,十六个字:异梦之晚,何苦相逢,情恨可怡,痛不欲生。
吴恒问:“这是哪天写的?”一个仆人回答:“老爷前天写的。”
方婉凝也颇认得字,念了一遍,恨道:“我说得不错吧?就是这个狐狸精,害得我家老爷自杀。”吴恒道:“情恨可怡,痛不欲生,看来这个何可怡是个情场老手,多半骗了你丈夫的财产。”方婉凝道:“我已查过,家财确实仅剩寥寥,大半不知去向。”
吴恒想了想,道:“沈夫人放心,我会还沈先生一个公道的。”
回到警局,吴恒刚进办公室,一个女人就找来了。自报家门后,吴恒发现她竟然就是方婉凝口中的狐狸精,何可怡。她对吴恒说:“我来是想告诉您一件事。关于沈先生的……”
吴恒道:“沈先生已经自杀了,你还没听说?”
何可怡却严肃地说:“不,他不会自杀的。”吴恒一愣,问:“为什么?”何可怡道:“因为他已经和我说好,下个月就会娶我。”
吴恒一惊,道:“你没有逼迫沈先生?”何可怡吃了一惊:“逼迫?不,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吴恒道:“那照你说,沈先生为何会死?”
何可怡道:“我想,肯定和他夫人有关。”吴恒冷笑:“你以为是沈夫人杀了丈夫?要知道,侯二可离得不远,他亲眼看到沈先生自己把刀子刺进心脏的。”何可怡道:“如果他们两人串通呢?”
吴恒一笑:“如果你说的是假话呢?”何可怡起身欲走,冷冷地扔下一句:“吴队长可以不相信我,但希望您不要马虎结案!”
吴恒望着何可怡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时验尸官进来,把验尸报告递交给他。吴恒问:“有什么疑点吗?”验尸官道:“有一点很奇怪,据伤口情况来看,刀子是由下向上刺入的,这种现象不多。”吴恒心头一惊,暗想:由下向上刺入,可据沈远山死后握刀的手来看,刀子是反握的,也就是说,刀尖向里,刀柄朝外,这样自杀?伤口一般是平直或是由上向下的,肯定有问题。
如果不是自杀,那杀人的多半是方婉凝了。可她万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夺下刀子,杀死沈远山。况且侯二说过,方婉凝并没有夺刀。
吴恒隐隐感觉到个中定有玄机,他慢慢踱步,脑子里猛然现出那十六个字来,难道……
这天夜里,沈家很早就熄了灯,一片寂静。
约摸半夜,一条人影闪进了书房。火柴一亮,点着了蜡烛,火光映出了方婉凝的脸。她的脸上带着哀伤,来到书桌前,看了看那幅字,突然一把抓起,向蜡烛上凑去。
突然一阵风掠过,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方婉凝一惊,后面那人轻声道:“沈先生死了,你一定很寂寞吧,我来陪你怎么样?”方婉凝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冷冷一笑:“侯管家,你好大胆子!”侯二冷笑:“这家已经没主了,你敢不从,我就掐死你!”说着他手上用力。方婉凝媚声道:“好吧,你先放了手,回我屋里去。”
侯二乐得屁颠屁颠地钻进方婉凝的屋子里,方婉凝脸上带着媚笑,穿起了那双凤尾鞋。在灯下扭动着身体。侯二鼻血都快流出来了,扑过来就要搂方婉凝。忽然,方婉凝飞起一脚,冷不丁踢在侯二的肚子上。侯二惨哼一声,倒在地上,血涌了出来。方婉凝冷笑:“猪八戒想配嫦娥,也不照照镜子!”
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果然好身手。”几个人拥进来,正是吴恒与手下的警察。方婉凝吃了一惊,强装镇定道:“吴队长,这个人想非礼我。”吴恒一笑,说道:“是的,是我让他非礼你的。”
方婉凝涨红了脸:“这是警察该干的吗?”吴恒冷笑:“那杀人是沈夫人该干的吗?”方婉凝身子一震:“什么意思?”吴恒向侯二一摆手:“起来吧。”侯二跳起来,从衣服里扯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猪血。侯二道:“幸好队长事先吩咐,不然我就和老爷一样了。”
方婉凝道:“你们搞什么鬼?”吴恒道:“不这样做,杀人凶器如何现身呢?脱下她的鞋子。”几个警察过去按住方婉凝,脱下那双鞋子。吴恒接过,细看了看,冷笑:“谁会想到,这么漂亮的鞋子,居然会暗藏杀机。”他在鞋跟上重重一按,噌的一声,鞋尖上居然弹出了一段明晃晃的刀刃。
方婉凝面沉如水,不再开口。
吴恒道:“我一直不解,沈先生的伤口怎么会是从下向上刺入的,现在终于明白,是你用脚踢上去的。那天你和沈先生相对而坐,你的脚在桌下,侯二根本看不到,等你杀了他后,马上把他的刀子沾上血迹,而这把真正的凶器又缩回鞋子里。”说着一松手,刀刃马上缩回鞋内。
方婉凝终于开口:“不错,是我杀了他。因为他已经不再爱我……我只想问,你怎么认定凶手是我?”
吴恒让手下拿来那幅字,说:“伤口的反常情况让我对你产生了怀疑,而这幅字,让我彻底认定了你是凶手。”他在灯下将那幅字展开,念道:“异梦之晚,何苦相逢,情恨可怡,痛不欲生。初看来,确是骂何可怡的,但这几个字颠倒来看,它应该这样读才对──异梦之苦,痛不欲生,相逢恨晚,何可怡情!”
方婉凝低头垂泪。吴恒接着说:“这样的意思就清楚了,他与你早已同床异梦,甚至痛不欲生,后悔娶了你,直到他遇上何可怡,才相逢恨晚。他把何可怡的名字写入里面,是情之所至,爱之所至。”
方婉凝泪流满面:“不错,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那天我偷偷进书房,看到这四句诗,气得发晕。我会装裱,就把这张纸裁开,颠倒了字句,重新装裱了一下,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我杀了他,可我是真心爱他的……”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
吴恒道:“现在我只有—个问题,你为什么让他拿刀子假装自杀?”
方婉凝道:“是我使的圈套,我骗他说,‘何可怡只是看中沈家的家产,我们可以试试她。我约她到湖边柳林,你在阁子里假装自杀,如果她在乎,一定会跳进水里游到你身边的。’他答应了。”
吴恒道:“可他不知道,你根本没约何可怡,还在他拔出刀子假自杀时,真的给了他一刀!”
方婉凝点头,再不开口。
明时严嵩专擅钻营媚上,深得嘉靖帝重用,权倾朝野。朝堂之上有大半都是他的党羽,实在巴结不到的,想方设法笼络严府管家执事,可谓趋之若鹜。适逢严嵩夫人欧阳氏的大寿,连嘉靖都赏赐了寿礼,余众更不用说。严府张灯结彩,连日流水开席,热闹非常。
这天到了寿辰正日,严嵩偕夫人端坐大厅,正在接受家人亲戚、仆从门客一拨拨的磕头祝寿。忽然家人来报,御史邹应龙携礼来贺。严嵩一愣,随即出门迎接。他与邹应龙在朝中多次因意见不同心生龌龊,邹应龙此来虽出意料,也在必然之中。想他严嵩当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邹应龙真敢与他为敌不成?
邹应龙献上五色寿礼,亲贺欧阳氏。严嵩哈哈大笑,与邹应龙携手入席。这时鼓乐齐鸣,严府仆人鱼贯而入,摆上寻常不得见的海味山珍。正在宾客推杯换盏时,欧阳氏忽然口吐白沫,声称白衣观音座前龙女降罪于她,要向她索命。又哭又笑,倒地打滚。欧阳氏的婢女红叶慌忙跪下:“夫人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大白天的就畏惧害怕,不敢一人独处。没想到是龙女降罪,夫人一心向善,诚心礼佛,为什么会惹得龙女降罪啊!”说完呜咽不止。严嵩正束手无策,邹应龙道:“大人不必着急,夫人既是邪气附身,请人驱邪自可痊愈。”
严嵩一听有理,慌忙召门客中的两位方士。不料两人轮番诊治之后,都面露难色,跪地请罪,说力不能及。邹应龙道:“蓝道行法术高强,一定能为夫人驱邪,大人何不派人请来?”
严嵩听了沉吟不语,当今皇上沉迷道教方术,蓝道行是皇上身边最得势的方士。自恃蒙皇上宠爱,高傲不羁,专为皇上占卜扶乩,其余概不理会,连他严嵩都不放在眼里。现在请他救治,倘若不来,自己脸上倒挂不住了。
邹应龙像看穿他的心思一般:“皇上今日在万寿宫召蓝道行占卜,下官陪同大人前去。只要皇上金口一开,蓝道行自是责无旁贷。”欧阳氏这时狂性大发,几个仆婢按压不住。严嵩不堪混乱,擦汗拱手道:“有劳阁下。”
两人急急赶到万寿宫,果然蓝道行皂袍白须,正在御前伺候。严嵩急忙跪禀,一五一十把家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皇上听了道:“龙女位列仙班,降罪凡人确有蹊跷。蓝神仙,就请你为严夫人占上一卦,以领天命。”
蓝道行领了圣命,摆上沙盘乩笔,口中念念有词。乩毕笔停,蓝道行奇道:“怪哉,龙女自云历凡时肉身遭人毁于白云山观音寺,声称讨怨索命。大人难道曾在佛门圣地做过残害人命之事?”
蓝道行的话出乎意料,皇上一愣,问道:“爱卿,确有此事吗?”严嵩略一思量,冷汗直下,慌忙跪禀:“回皇上,确有此事。下官二十年前曾偕夫人到白云山观音寺上香。偶然撞破观音寺的住持与一个民女通奸,居然在寺庙产下一个男婴。我朝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怎么容得这种苟且之辈玷污佛门?下官就将他们就地正法,以正我朝天威。不想那民女竟是白衣大士座前龙女转世,竟然结下宿怨。”
皇上点头,道:“此等辱没佛门之事理当严惩,只是那个男婴最后怎样了?”严嵩叩头道:“那男婴虽是孽缘之果,到底无辜。我想皇上以仁德治天下,就把那婴儿交给来寺院送菜的菜农抚养。不料他尘缘短暂,没过几天就夭折了。”皇上听了点头,沉吟道:“可见凡事皆有缘法,既如此,就请蓝神仙为你夫人驱除,早日超度龙女升天。”
蓝道行说:“龙女非比寻常怨魂狐仙,一般方法不可以驱除超度,要想驱除附身龙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鬼门十三针!”蓝道行此语一出,众人皆不出声了。
鬼门十三针是一种以针灸逼出邪祟的巫术,针尽则怨魂灭,非常毒辣,极损阴德,施针者大多不得善终。大凡邪祟附体都有前因恩怨,鬼门十三针只为生者不为亡魂的做法有违天道,一直被列为禁针。严嵩心里凉了半截,就算皇上开恩准予施针,但鬼门十三针封禁多年,有无传人都很难说了。
蓝道行见此情形,只得禀告早年曾有机缘见到过鬼门十三针的传人秋寒子。皇上命邹应龙协助蓝道行细细查访,尽快找到秋寒子。欧阳氏每日疯疯癫癫,把严嵩愁得几乎一夜白头。
秋寒子去严府之前先随蓝道行进宫面圣,皇上看他四十余岁,须发俊美,卓然不群,先生爱惜之心。秋寒子跪禀自习鬼门十三针以来,为求子孙福荫,未曾轻易施针。今领旨施针,跪请皇上移驾相护。秋寒子道:“皇上乃天之骄子,足以庇佑草民福泽,免于非命。”蓝道行见状也下跪叩拜,皇上颔首。
严嵩在府中单独选一间宽大的净室,秋寒子命人将欧阳氏安置在内,皇上与随行的蓝道行、邹应龙等隔帘相望。秋寒子打开随身携带的玉雕针匣,里面一排十三根金针,寒光凛然。秋寒子说:“鬼门十三针的精髓就是夺魂,十二根金针入穴以后,所附魂魄与病人元神分离,待最后一根针刺下便灰飞烟灭了。”
欧阳氏见状恐惧地挣扎呼叫,可惜被人压住手脚,动弹不得。秋寒子依序在人中、少商、隐白、大陵等穴施针,第十二根针尽没曲池穴之后,欧阳氏大汗淋淋,再也挣扎不得了。
这时大家都紧张地静观其变,秋寒子刚举起最后一根金针,欧阳氏忽然清醒了一般,眼泪汩汩而下。严嵩见状就要上前安慰夫人,蓝道行拦住说:“大人不可,此时流泪的不是你的夫人。”
欧阳氏流泪不止,开口问道:“我本是白衣观音座前龙女,并未作恶,何以得此下场?”秋寒子厉声道:“严大人撞破你与观音寺住持私通,将你正法后理应再修正果,何以再来纠缠前事,现身作祟?”
“屈煞我!”欧阳氏哭诉,“二十年前我历经凡尘做本朝御史王秉承之女,由家父许配郎君,入赘我家。家父因赈灾一事,不肯与奸臣严嵩同流合污,遭他排挤。家父暗中造了一本账簿,搜罗严嵩不法的证据,以期扳倒他。严嵩探听到这本账簿,广插耳目,费劲心机想抢过去。父亲便交给我保管,那时我正身怀有孕,就日夜缚在小腹上。奸贼严嵩找不到账本,就抢在我父亲上疏前设计陷害。圣上被奸贼欺瞒,下旨把我家满门抄斩。那日我恰好去观音寺上香谢神,侥幸躲过一劫。寺里方丈念我爹一片赤忠,偷偷把我藏在寺里。没想到瓜熟蒂落临产之时,奸贼严嵩夫妇偏偏到寺院进香,听到婴儿哭声。严嵩认出我是王秉承之女,要斩草除根,诬陷我是轻佻村妇,与方丈私通,并不过堂审讯,当场处死……”
欧阳氏这一番话听得众人惊心动魄,严嵩自然知道其中厉害,但娓娓自他夫人口中道来,又奈何她不得。“胡言乱语!你等什么?还不下针!”严嵩厉喝秋寒子。皇上龙颜大怒:“大胆奴才!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眼睛里可还有朕吗?”
严嵩慌忙拜倒,自恃皇上对他的宠爱,极力辩白:“皇上明鉴,二十年前王秉承一案证据确凿,岂能尽信鬼神之说?”“哈哈哈……”躺在床上的欧阳氏大笑,眼泪如泉涌一般,“你为求虚名,把我孩儿交给菜农,暗中吩咐务必结果了他的小命。你一定没想到那菜农并没将我孩儿溺死,他交给你的只是一个路边捡来的死婴而已。而你千辛万苦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账簿,就在我孩儿的襁褓里。”
皇上听到这里一震,大声问道:“账簿何在?当年的菜农与男婴何在?”
邹应龙呈上一本发黄的账簿,跪禀:“账簿现在此处,皇上请御览。菜农现在外面听候。”皇上匆匆阅一遍账簿,越看脸色越难看,大声说:“传!”一个白发老头儿低头进来,跪在地上叩头。
严嵩这才明白着了邹应龙的道儿,只是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老菜农趴在地上叩头,说:“当时严大人说那孩儿是孽果,吩咐找个僻静的地方结果了他。我抱走以后才发现襁褓里居然有一本账簿,当时就觉得一定有隐情。我就捡了路边的死婴充数,告诉严大人已经溺死了那婴儿。”
邹应龙看一眼严嵩,道:“大人还真是宅心仁厚啊!”严嵩脸色煞白,冷笑道:“岂能胡乱找个老儿糊弄?那账簿安知不是伪造?老夫忠心耿耿,不是尔等可以污蔑得了的!”老菜农叩头道:“草民句句属实,皇上明鉴!”
皇上一时沉吟不决,邹应龙道:“活人的血液滴在死人的尸骨上,如是血亲,血液必然渗入尸骨,反之则滑落不附。虽然二十年过去,方丈与王家的尸骨还是在的。究竟是方丈私通之子,还是忠臣之后,只要让那孩儿出来,滴血认亲,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皇上问那老菜农:“当年你救下的孩儿在哪里?”老菜农嗫嚅:“没过多久,我家里来了一个云游道人。那个道人听我说了这件事后,说这个孩子不宜留在我家。万一被人知晓,只怕连我家人在内一个活口也逃不出去。我听了害怕,就将那孩子交给了道士。从那以后再没见过他,现在孩子在哪里,是死是活,我一概不知了。”
严嵩听了,面露得意之色,说:“空口无凭,不足为信!”邹应龙微笑:“大人少安毋躁,那个道士我知道在哪里!”说罢回头叫:“蓝神仙,你将那孩儿送到哪里去了?”
蓝道行并不接他的话,冲着皇上跪下叩头:“贫道二十年前的确收养了一个孩子,取名叫庙生。当时贫道四处游历,居无定所,就将他寄养在四川一个故人那里。”说完停顿一下,才说,“我那故人就是鬼门十三针的一脉传人。”
话音一落,秋寒子倒地就拜:“草民就是庙生,愿滴血认亲,为父母外公雪冤!”说罢扯下粘上的胡须,居然是个面如美玉的少年。蓝道行与邹应龙一起跪下请罪:“奸贼严嵩权高势众,若非出此下策,难以雪冤。请皇上恕欺君之罪!”严嵩知道再也无力回天,颓然倒地。
事情清晰明朗起来,皇上盛怒之下,立刻把严嵩收监待审。欧阳氏依然浑浑噩噩,庙生这时一手捏开她的嘴,一手把最后一根金针刺在她的舌下,皇上一看面上变色,蓝道行低声道:“不妨的,庙生自幼习得鬼门十三针,不会出岔子。”庙生收针以后,欧阳氏沉沉睡去。“醒来以后,她就一如往常了。”庙生跪在皇上面前。
“你母亲当真是龙女转世?鬼门十三针到底有何玄妙?”皇上好奇地问,庙生道:“家母含冤属实,却并非龙女。欧阳氏癫狂,是邹应龙大人暗中的安排。邹大人让婢女红叶向欧阳氏讲述白云山一带近日龙女显圣的传言,称肉身二十年前横死观音寺,一定要报仇索命。同时将能将人致幻癫狂的曼陀罗花粉逐日适量加在欧阳氏的饮食里,才引起欧阳氏癫狂。至于龙女借欧阳氏之口控诉冤情,其中另有玄妙。鬼门十三针中夺魂还有另外一解,就是封住人体特定穴位,控制对方,让她按你的意念说话。”庙生两眼忽然模糊起来,“龙女说的话其实都是我心里的话,如果说有龙女,我才是那诉冤的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