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端,茶姐顺着那段阶梯登上了宫殿的最顶层。
随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圈苍白的石壁还有泛黄的浮雕,身后的阶梯消失了,中央处隐约显现来一个淡蓝的人影,它直视着茶姐,和那尊人鱼雕像长得一般无二。
室内几乎是封闭的,只点燃了一根蜡烛勉强照亮四周,屋顶上方开了一个很小的孔,像是为笼中之鸟准备的求而不得的自由。
“坐下吧,神眼小姐。”
那个人鱼姑娘突然开口了,茶姐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凳子。但她并不打算坐下,而是立刻向那人鱼问道:
“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有什么目的?”
“……”
“我们要消灭红衣,拯救水潮。”
“什么?!”
“嘁,就算是这样,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茶姐的脑海中早已充满了疑惑。
“……”
“请听我娓娓道来吧,神眼小姐。”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水潮灭亡的故事。
在那之后,殿下和他的影子便开始了寻求救赎水潮的道路了。他们憎恶神明,也想超越神明,而能帮助他们完成这一切的,也就只有传说中的神明之卷了。”
“神,神明之卷?!”,茶姐瞪大了双眼,似乎对它的出现而感到非常意外。
“是的,神明之卷……那时候的神明之卷并没有散落人间,而是在那座神圣的雪山上。”
“可那种东西有什么用,毕竟都是神明自己的知识,又怎么超越神明呢?”
“不,神明之卷并不是被现在的这些“神明”所创造,而是来自于那个最初的神……”
“最初的……神?”
“……我好像也曾听闻,璀蕴和胡铭贾也追寻过那些神卷,难道说……”
“是的。可让一个凡人登顶那座神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殿下当初去极乐,也并不是要登顶那里,而是去寻找一个,号称为剑鬼的灵魂……”
“极,极乐吗?那座神山居然在极乐……”
“是的……”
“可那个剑鬼的灵魂又是什么?”
“它知晓所有的神之卷,也就是……那杨鸣斐身上的灵魂。”
此刻的茶姐被惊的完全说不出话来,这两者之间又怎会有如此荒谬的联系。半晌,那人鱼姑娘又开口了:“殿下和他的影子最终找到了那个剑鬼,可它只喜欢杀戮,只喜欢欣赏人们的痛苦,根本不会在乎狄亚特殿下的过往……”
人鱼姑娘说罢,缓缓地向旁边的石壁伸出了手,石壁上隐约浮现出了一个画面,是一位少年手持着利剑,剑指着一个面容扭曲的恶魔,恶魔的身旁是数不尽的骸骨,它伸出了细长的舌头正诡笑着,与那位少年对峙。
“后来他们两个交战了?”,茶姐转身看向那人鱼姑娘,如此问道。
“不,殿下是不会那么做的。它毕竟拥有所有的神明之卷啊……”
“狄亚特向它屈服了?”,茶姐又问。
人鱼姑娘还是摇了摇头,再次指向了另一处浮雕……
浮雕上的那个少年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利剑,他捂着脑袋像是在与什么未知的生命抗衡,他显得痛苦,显得绝望,就连那个剑鬼也是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在那个时候,红衣出现了。”
“红衣?!”
“是的,可我也说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也许是殿下的神之意吧……它有自己的意识。”
“……”
“红衣在占据了狄亚特殿下的身体之后,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气质,他并不为剑鬼的嗜血而畏惧,反而是称赞他那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指出了剑鬼的弱点,就是这副身体太过脆弱,他说他和那个剑鬼有太多的相似,同样是至高无上的灵魂,却又同样要寄宿在这弱小的身体里。
他想与那个剑鬼合作,并愿意为他打造出一副全新的身体,到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就能一同成为神明了……”
茶姐面带惊诧的问:“他们成功了吗?”
“并没有,那个剑鬼并不想成为神明,它憎恶神明的虚伪,与其让它变成神明墨守成规,还不如在人间做个恶鬼,逍遥法外……”
“……”
浮雕上的颜色缓缓褪去了,又重新凝结出了一幅叙事的壁画,茶姐一下子就冲上前去,指着那里回头忙问:“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浮雕上所描绘着的,是一位衣衫褴褛的孩子朝这里走来,剑鬼伸长了脖子,兴奋地舔着手中的刀……
一大片灰尘落下,是那孩子走近了,他的面容像是经历过了千万年的风霜,已有太多的故事被埋没,他拥有一颗裸露的晦暗的心,有灰白的长发和动人的眼眸,有一把生锈的长剑和一条肮脏的围巾。
他就是蕞,从那座神山上回来的人。
“……就是这个孩子,也是你们口中的蕞。他终结了剑鬼的生命。”
“什,什么?! 难道说,他的力量已经超过了拥有所有神明之卷的剑鬼了吗?”
“……”
那个人鱼姑娘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根据殿下影子的回忆,蕞是徒手拧下了剑鬼的脑袋,就在它拿起剑的一瞬间。”
“!!!”
茶姐闻言不禁咽了口唾沫。
“但是,红衣却没有被他杀掉,因为他在见到蕞如此轻松的就杀死剑鬼后,便对他产生了阴影,毫不犹豫的逃走了……”
“……在那之后,就是关于我们的事了。
狄亚特殿下的身躯完全被红衣占领,他根本没有自主的意识,而红衣在见证过剑鬼的死亡后,也同样对这副凡人的躯体感到憎恶。正是如此,他才创造了传闻中的极乐之法——【魍魉】”
“魍魉之法,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创造出来的?!”
“严格来说是这样没错,红衣也如他所愿,完成了与狄亚特殿下的分离,得到了一个全新的身体。只是,过程中出现了差错,他们能完完全全的知晓彼此的想法,这也是他的影子,失败的原因……”
茶姐闻言立刻凑近了那个人鱼姑娘,一拍身旁的桌子,连忙问道:“按你这么说,那个邀请我们赴宴的红衣,才是真正的敌人?”
“神眼小姐, 如果从你们的立场出发,殿下和红衣,都是你们的敌人。”
“……也对。”茶姐立刻冷静了下来,坐到了身后的凳子上。
“红衣在得到全新的身体之后,神明之意也跟随着他离开了殿下的身体。他立刻就有了除掉殿下的想法,而殿下也很快就感应到了,随后逃到了水下……”
“水下?!”
“对,这是红衣唯一的弱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实……非常害怕这里的海水。”
“可后来呢,狄亚特是如何卷土重来的?”
“是依靠殿下的影子。它拥有自己的意识,既不属于殿下,也不属于红衣……它凭着记忆,寻找到了……我。”
“是那个诡影?!”
“对,它来到了这个地方,并将我唤醒。”
“它和我讲述了殿下的过往,向我倾诉殿下的愁苦,还有那个称为红衣的敌人。”
“可你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神眼小姐,你忘了吗……我是神明的孩子。那时的我已经失去了肉体,化作了人鱼雕像,但我还有我的灵魂,我将它凝聚成了一颗珠子,就是诡影口中的那颗,也就是你待的这个地方。”
“……”
“可是,那这座岛上出现的人鱼雕像又是从何来的呢?!”
“……是殿下的影子和你们讲的故事吗,呵呵,那只不过是为了贬低殿下而编的谎话罢了,他的影子在那个时候,不还是服从红衣的吗?”
“什么意思?!难道说那个诡影现在……”
“……”
人鱼姑娘并没有回话,而是开口续道:
“诡影凭借着我的指引,找寻到了传说中的冥界之主……”
“冥界之主? 那又是什么??”
“是掌管生死的神明,神眼小姐。”
“掌管生死……!!!”,茶姐忽然站起身,冲那人鱼姑娘质问道:“不对,红衣又是怎么得到复苏死者的能力的?到头来柒丫头还不是得靠他吗?”
“……”
“神眼小姐,请耐心听我把话讲完吧。”
茶姐钻紧了拳头,神情也似乎暗淡了下来。
“那个影子根据我的指示找寻到了冥界之主,它对于狄亚特殿下的过往非常感兴趣,并且愿意向我们提供援手。
它能让任何生命从冥界回来,也能让任何生命进入冥界。”
“所以你们想让红衣去冥界?!”
“是的,但这只是我们计划的,最庸俗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让冥界之主做出这种事,是必须要条件的,说白了,就是两个拥有神之器皿的人进行决斗,胜者,才有机会向冥界之主提出诉求。”
“也就是说!!!”
“是的,蕞……不也就是为了拯救那个姑娘,才和殿下进行决斗的吗,如果他不同意,那么冥界之主也是不会允许这场战斗的。”
“嘁……我好像已经明白了,这一切的始末了。”茶姐咬着牙,愤怒地望向它。
“……为了计划的顺利,诡影隐瞒了我的存在,它带着殿下再次面见了冥界之主,并且进行了交易。
而那个红衣,它也并非真正拥有苏生的能力,只是托了殿下的福,才有机会认识那个冥界之主,仅此而已。”
茶姐:“如果红衣和狄亚特的意识是可以连接的,那么要是他想让红衣进入冥界,不也是很快就能被红衣发现吗?”
“是的,正是如此,诡影才会隐瞒我活着的消息,狄亚特殿下他想让冥界之主做的,并不是让红衣进冥界,而是让我,从冥界里苏生……”
茶姐:“什么?!”
“既然红衣和狄亚特殿下的意识可以相连,那么红衣也一定会认为狄亚特殿下所做的,不过只是想让我复活罢了,他绝不会认为是有人想让他进入冥界。
等到狄亚特殿下胜利后,我就会从这里出去,然后,告诉他真正该做的事!!!”
“可红衣他不会对此做些什么吗?”
“呵呵,红衣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他当然会有所作为,他想借着蕞的手除掉狄亚特殿下,不是吗?”
“这才是你和那个诡影真正的计划?!让红衣误以为狄亚特想苏生你,实则是让他进入冥界,消除你们的顾虑……”
“不,还没完。”
“神眼小姐,想象一下……如果红衣进入了冥界,那么神之意,又该何去何从呢?!”
“它,它难道不该也去往冥界吗?”
“呵呵,只要涉及到冥界的事情,冥界之主都能做到。”
“你的意思是……”
“红衣是要去冥界的,但他的神之意未必,冥界之主能让神之意回到狄亚特殿下的身上,让他获得红衣曾经积攒下来的所有知识,所有的力量!!!”
茶姐顿时瞪大的双眼,可又立刻向它询问道:“就算你们计划的再完美,又有什么理由能肯定,一定能打败蕞儿呢?!”
“蕞一定会败。所有人都站在狄亚特殿下那一边,而蕞,他又还剩下点儿什么呢?”
“他要为了你,为了那个丫头,独自承受痛苦,然后和狄亚特殿下拼命……”
“可,即便是这样,我也愿意相信蕞,他是不会败给狄亚特的!!!”
“……殿下的影子,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什么?”
“差不多了,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所有事情了,走吧……”
茶姐略微一愣,刚想开口,四周的景物却突然向远方退去,最终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彼时的头顶上方传来了镜子碎裂的声音,随后展现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她被一股怪力吸引,缓缓的向那个地方飘去。
与此同时,笼罩在狄亚特周围的烟雾消散了,他捂着脑袋,显得十分痛苦,像是失去了什么此生最为珍贵的东西,他的影子在渐渐消散。
“蕞.....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已经没有机会再使用刚才那一招了!!!已经结束了,胜者是我!!!”
此言末了,广袤的天空顿时变得一片漆黑,像是整片苍穹都被染成了夜幕的颜色……
“什么?!难道说……”蕞瞪大了双眼,额头已然冒出了冷汗。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天上的这些......都是我的亡朝死水!!!现在,已经覆盖到了每一个角落,你是不可能逃掉的!!!”
“这怎么可能,在什么时候?!你不是已经……”
“嘁,准备好生命的终结吧!!”
蕞下意识的回眸望向了远方的冥界之主,而此刻的它,眼轮中的沙漏突然再次倒转了,一旁的人鱼魂魄也消失了踪迹……
“难道说,你们两个...早就已经串通好了?!”
砰——!!!
狄亚特正欲动手,一道白光突然于二人的中央闪过,竟是茶姐和那个人鱼在此刻出现在这个决斗场中。
蕞的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茶姐也是同感,两人刚想开口,而那道无形之门却突然又被打开,立即将茶姐带离了此处……
“亡朝死水!!!”
远处的狄亚特突然大吼了一声, 彼时那连银河都装不下的死水瞬间汇聚成一条蛟龙,毫不留情的将蕞给吞没了,蕞的身躯也在那一刻,被完全腐蚀成水……
狄亚特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冰刃,冲到那个人鱼魂魄面前哽咽地问:
“我的王妃,你怎么会从那个珠子里面出来,不应该是……”
“狄亚特殿下!!!”,那个人鱼的魂魄颤抖着身子,显得十分焦急,连忙续道:
“请原谅我和您的影子欺骗了你,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您是这场决斗的胜利者,那么就向冥界之主提出诉求吧!!!”
“诉求,我……”,狄亚特瞪大了眼睛后退了几步,凝望着远方的冥界之主。
“……”
那人鱼更加急切,了忙道:“狄亚特殿下!!!把红衣送入冥界,让神明之意回到你的身上,让你拥有匹敌神明的力量,这才是我和您的影子筹备了百年想要做的事!!!”
“!!!”,狄亚特在这瞬间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顿时潸然泪下,望着自己已然失去的影子,断断续续地向远方的冥界之主说:
“好,无上的冥界之神啊,就将红衣送入……!!!”
突然,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狄亚特的背后,以无尽的黑暗瞬间包裹他的全身,黑暗接着蔓延,将那一旁的人鱼魂魄也一并控制。
“啊啊啊——你——怎么会——咳咳……”
狄亚特的喉咙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用愤怒的目光凝望着面前的红衣。
“我早就知道那个影子会背叛我了,至于你们,所谓的计划也不过只令我感到可笑。”
“呃——咳咳——”
“你当然不会知道,我不仅能与你的意识连接,还能与你的身体共存!!!无论你藏在天涯海角,我都能在瞬间捉到你……呵呵……”
“我承认,如果你只是想复活这只人鱼,我是不会阻挠的,但是……这是你们逼我的!!!”
此刻的狄亚特和人鱼灵魂已经接近绝望了,他们只能用祈求的目光,望向远处的那个冥界之神……
可是它呢,无论是从神情还是从动作都显得极其冷淡,像是在欣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冥界之主……我既然是狄亚特共体,意识也是相连,那么我也应当被视为胜利者,向你提出要求!!!”
“……”
“你 说 吧。”,那只怪物缓缓的张口了,声音极具威严,像是穿透了九十八重天。
“就让这个狄亚特,替我去——啊啊啊——”
突然一道白影闪过,竟是一只骨爪扎入了红衣那空洞的体内,陡然反手一拨,硬生被挖出了一大滩不可名状的黑色浓水,红衣惨叫着飘向高空不停的挣扎,可身后的那东西力气实在太大,根本无法挣脱。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因为出现在红衣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死水腐蚀殆尽的蕞。
“怎么可能!!!”,红衣那空洞的外表下也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而蕞的另一只手却已然伸进了他的斗篷里,握住了他的脑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呵呵——如此甚好——蕞,你简直出乎了我的意料!!!
场内的时间突然定格于此,而那冥界之主却显得极其兴奋,它不停地发出狂笑。
……
……
……
它最先唤醒了狄亚特,并向他开口说道:
“你是胜者,说出你的诉求。”
狄亚特惊愕地望着面前的景象,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冲那冥界之主大喊:
“让那个红衣消失,再让我的王妃得到一具新的身体!!!”
“……”
冥界之主高压而下,阴影遮盖了半片天空。
“如你所愿。在神的眼中,你的诉求就像是一只蚂蚁,想要舔食一口比整个世界还大的蛋糕。”
————时间归于正轨————
待那道不可描述的门扉被打开的时候,红衣终于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之色,他想要向远处逃避,却被无数枷锁捆绑,最终被拖拽入那个深不见底的空间……
“不……不该……可恶!!!蕞!!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怪物存在!!可恶!!!!不……我不该就这么……啊——啊啊——”
此刻的狄亚特缓缓的深入空中,所有失去的力量包括红衣的记忆也一并涌入他的大脑,他像是整个灵魂都得到了升华,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场!!!
“这就是……神明之意的力量吗?”
人鱼姑娘的肉体也在此刻回来了,她流着心酸与苦楚的泪,和狄亚特抱在了一起,最终一同离开了这个“刑场”。
“我们胜利了啊,殿下……”
“是的,是的……我最亲爱的王妃,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狄亚特的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