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穆天赐之言，穆淳远的眉皱得更紧，“难不成陛下的意思是，边境百姓的命要比临近京都百姓的更贱吗？”
穆天赐听出老王爷语气中的不悦，忙解释道：“皇叔，朕不是那个意思。”
“陛下，”穆淳远苦口婆心地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为邦本，本固君宁。这些道理，老臣在陛下幼年时便已教过您，难道陛下忘了？舛啓国力不强，却能在夹缝中求存，靠的是什么？除了各国所需的药草，更多的却是百姓对国家的热忱。舛啓百姓无论过的多难，都不曾叛国而逃，可如今，他们遇到灾难，陛下就要断尾求生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意为水，国祚为舟，陛下舍弃的不是边境百姓，而是我舛啓国运啊！”
穆淳远字字铿锵，让穆天赐不禁惭愧地垂下头，“皇叔教训的是。”
见如此，穆淳远又缓缓开口道：“陛下如此年纪就能做到这般已很是了得，只是您得记住，任何时候，舛啓百姓都不可弃之不顾。”
“朕受教了。”穆天赐拱手言道，“可是皇叔，”穆天赐抬头继续问道：“如今与南陈的邦交又该如何？”
穆淳远轻轻捋了捋已经泛白的胡须，不答反问：“陛下觉得，两国相交最重要的是什么？”
“诚信？”穆天赐答道。
穆淳远摇摇头。
“武力？”穆天赐再答。
穆淳远笑着摇摇头，言道：“陛下觉得若论武力，舛啓能和哪个国家抗衡？”
穆天赐微微一愣，终于也意识到方才答案的可笑，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追问道：“那是什么？还请皇叔指教。”
“是利用与平衡。”穆淳远闷咳几声，脸憋得有些红涨。
“皇叔无碍吧？”穆天赐上前轻轻为老王爷顺气，眼中的担忧倒是丝毫不假。
“无妨，自雲和去了，每年秋冬都是如此，伤了心肺，好不了却也一时死不了。”
“皇叔莫要胡言，皇姐至今未归，也不见得就像民间传闻那般，许是与如意郎君归隐山野也未可知。皇叔可得好好保重，说不定哪日皇姐便回来与您团聚了。”
尽管穆淳远知道穆天赐之言皆为安慰，可心中仍忍不住升起一丝希望。“但愿如陛下所言吧。”
穆天赐扶着穆淳远坐好，二人便又继续交谈起来。
“方才皇叔说的利用与平衡，何解？”
穆淳远喘息片刻，才慢慢开口，道：“就以我们舛啓为例，论国力和战力，莫说是南陈和北齐，就是西奴也足以将我们灭国。可为什么前梁灭了，什刹灭了，反倒是我们依然能够在夹缝中得以喘息？”
“是因为我们的药草。”
“是，但也不全是。各国之间常有摩擦，除了军需储备，最重要的自然是能救命的草药，可这草药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舛啓的药草若放在旁人手中，虽然珍贵，与救命而言却也无甚特别，可一旦这些药草到了我们手里，须臾间便能救下数人。所以但是灭了我们得到那些死的药草，与各国而言毫无意义。”
“朕明白了，这也是我们舛啓世代将《百草杂经》作为镇国之宝的原因。一旦《百草杂经》泄露，许多不外传的医术也就不再是秘密，到那时，舛啓人的命便就不再有用了。”
穆淳远微微颔首，饮了口茶，压下了即将到来的又一轮闷咳。
“我们与各国之间的利用与平衡全在此处，所以陛下，南陈危局不难解决，只要稍加利用，这危局还能转为时机。”
“还请皇叔赐教。”穆天赐郑重地拱手请托道。
“陛下可派人出使南陈，带上稀有的药材，为舛啓百姓换些粮食来。”穆淳远说的随意，却已将事情的关键道出。
“皇叔的意思是，朕借由此事派人前去南陈致歉，出使之人带足诚意，顺便再捞点好处回来？”
叔侄俩相视一笑，老的狡诈，小的顽劣。
舛啓这边最终定下由史礼司都使梁岼出使南陈。
史礼司都使梁岼乃是摄政王穆淳远的义子，自幼养在王府，年少时曾爱慕雲和郡主，雲和死后，梁岼便成了老王爷最亲近的人。
梁岼此人深得老王爷真传，无论是敏捷的头脑还是应对突发状况，都能处理的游刃有余，恰到好处。这也是此番穆天赐选其出使的重要原因。
梁岼带着人马和药草穿越边境时，确实看到了流寇匪患，可他却本能的感觉到，这一次的边境之乱似乎并没有想象的简单。
不知为何，梁岼总觉得此事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可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到底何人会有这种动机。
带着这样的疑问，梁岼一路南下，来到郢都。
朝堂上，当高霍看到梁岼递上来的清单时，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舛啓送来的药草正是南陈所稀缺的。这些药草在南陈可是千金难买。此番足见舛啓诚意。
梁岼依照南陈的礼节向高霍行了跪拜大礼，随后才起身说道：“陛下，我朝陛下此番特遣下臣前来南陈致歉，边境流寇之事我舛啓确实难逃干系。可此事相信陛下也能理解，此番蝗灾，舛啓受灾最为严重，一些百姓实在活不下去，才会落草为寇，说到底，他们也不过就是想要填饱肚子罢了。舛啓国小，不如南陈地大物博，故而此番下臣前来除了致歉还有求请。求请陛下能够借米万石，以解舛啓当前危局。”
朝中众臣闻言皆是心中一惊，众人纷纷看向梁岼，却见人家的脸不红不白，还正满脸堆笑地看着高霍，丝毫没有因为方才之言而感到半分羞愧。
站在众人中的卢望安忽然开口说道：“明明是自己家的人跑到人家抢东西，这可好，打着道歉的幌子，送些无关紧要的玩意，实则却暗暗打着算盘，索要更多，怎么？抢东西的倒有理了？舛啓这算盘声可都传到南陈了。”
卢望安的声音虽不高，却字字句句都落在殿内每个人的耳中。南陈众臣皆忍不住暗自叫好，这个算呆子果然名不虚传，但凡涉及到他户部利益，不管是天子还是外使，他是一概不给面子。
大殿上，本该最尴尬的梁岼却仍旧保持着方才的笑意，他转头向卢望安行了一礼，彬彬有礼地回道：“这位大人所言差矣。第一，我舛啓送来的东西可不是无关紧要的玩意，这一点，想必南陈陛下最是清楚；第二，我们不是索要，是借。这两者可是有很大的不同。当然，若陛下慷慨，愿意相送，我们舛啓也是恭敬不如从命的。”
卢望安白了梁岼一言，很显然，若论口舌之争，他的确不是这位史礼司都使的对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