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珍肴满摆,凝寒却自顾吃酒。
青迷笑道:“师弟如此吃法,可别真醉了。”
凝寒道:“若要醉,早醉几回了。只可惜,这酒滋味甚妙,可够舌尖把玩,若论劲道,却是寻不得一丝。”
青迷道:“干饮有甚趣味,这菜也稍微尝尝。”
凝寒道:“金镶银缀的,看着着实光彩,却提不起兴致。”
青迷道:“卖相虽不入师弟的眼,多少垫垫肚子,免得伤了身,顺便尝尝味道如何,看可能入口。”
凝寒拿起筷子,随意夹了几筷子。
青迷道:“味道如何。”
凝寒道:“马马虎虎,苟且可入口。”
青迷笑道:“看来师弟不喜欢。”
青迷朝外唤道:“来人。”
那伙计忙进内行礼。
青迷道:“撤了,换新的来。”
那伙计依命,忙命人将满桌菜品撤去。
凝寒忙道:“倒也不必,如此着实浪费了。”
青迷轻轻一笑,只道无妨。
不多时,新菜满摆,凝寒看了一眼,仍是式样新奇,颜色光鲜。
凝寒夹了一筷子,放入口内,随即吐了出来。
青迷见状,笑道:“师弟还是不喜欢。”
凝寒撂了筷子,白了青迷一眼,道:“难吃。观之如珍,食之如糠。”
青迷又唤道:“来人,换了。”
那伙计进内称是,复又换了。
凝寒尝了一口,又是吐了,撂下筷子,再也不去动他。
青迷只轻轻一笑。
凝寒见此,道:“你还笑。这些个难以入口的东西,你还笑得出来。糟蹋东西。”
青迷道:“师弟请看,这桌上一道道,颜色,样式,装点,搭衬,可还入眼。”
凝寒道:“好看又有何用,还不是依旧难以入口。”
青迷道:“即可入眼,便算不得糟蹋。”
凝寒道:“这是何等谬论。这吃食可看不可尝,可观不可咽,何等荒唐。”
青迷笑道:“看着赏心悦目,已然足够,又何须品其味道。”
凝寒道:“这更是荒唐。这桌上一道道,看着便是难得的,却只供观赏,荒唐至极;纵使寻常食物,不能入腹,这更是真真失了食物本质。”
青迷笑道:“千字城与旁处不同,自是不能用寻常正理约束此地风俗。”
凝寒怒道:“这更是荒唐,糟蹋东西还成道理了。我这些年在外,亲眼见着的那是多少百姓为求一饭果腹活命而不能,在这里,竟成这般玩耍之物。亏我没那本事,没那胆气,要不然,真是能将这一城尽数屠尽,也少些这般无稽谬谈。”
青迷道:“一地自有一俗,即入此地,也当尊风入俗才是。”
凝寒道:“我可没那好心性。你愿被这恶俗污沾,那是你自个的事,别来糟践我,我可见不惯。”
青迷不过轻轻一笑,朝外唤道:“来人,换了。”
那伙计依命,命人将菜品撤去,再换新菜。
凝寒道:“还换。糟蹋吃食,糟蹋银子,你糟践起东西来,可真是没个边际了。”
青迷道:“赏已赏完,这满桌吃食已尽其用,那食物也是欢喜的,你我也是欢喜的,众人也是欢喜的。”
凝寒道:“你欢喜,你自个欢喜去,你欢喜,你去找那些个欢喜的人自个欢喜去。”
言罢,起身便往外走。
青迷忙起身,将凝寒硬生生拉回座上。
凝寒怒道:“你拉我作甚,你做着平常,我可看不惯。”
青迷道:“以你一己之力,逆这一城之俗,你可撼得动。”
凝寒一时没了言语,瞪了青迷一眼,道:“既如此,那边快些走了。”
青迷道:“不急,不急,菜品尚未齐备,尚需两个时辰。”
凝寒怒道:“你有那闲心,我可没那兴致。”
青迷道:“既观风俗,也该看完才是。这急匆匆走了,回头再来一道,你可能坐得住。”
凝寒道:“我此时便已坐不住了。”
青迷道:“那也好生坐着,你若出了门,可会引得众人笑话,不出一日,全城便可传遍,到时你可出得门。”
凝寒不禁愣了一下。
青迷替凝寒斟满一杯酒,请凝寒共饮。
凝寒憋着怒意,一口饮尽。
凝寒道:“这一席,花多少银子。”
青迷道:“不多,千两银子足够。”
凝寒诧异道:“多少!”
青迷道:“千两银子,不多,不过穷苦人家半日使费。”
凝寒道:“穷苦?这般也算得穷苦。”
青迷道:“这地方,这般小家已算得上穷苦。”
凝寒道:“我看此地之民不知穷苦为何意。”
青迷道:“师弟如此说,那便是了。”
凝寒道:“你这算得上是附和吗?你的地位应是不低的,只是不知你一日花销多少。”
青迷道:“这我便不知了,少说也有万两黄金吧。”
凝寒道:“多少!你哪来这么多银钱。”
青迷道:“这千字城最不缺的便是银钱。自城立之初,龙曲每年便有金银灌入,以安此地,这漫长年岁,自是攒下不少。城主金银无处使费,自是广散众民。宅存金银如山,自是挥霍任意,纵情享乐。”
凝寒道:“难不成就没个正经人么。”
青迷道:“金银无忧,又何须自费心神,苦疲凡躯。享乐才是正道,苦奋令人不齿。”
凝寒道:“这真真……何等时候,有人平了这地方才是。”
青迷斟两杯酒,道:“不急,不急。”
整一下午,凝寒硬生生憋着满心怒气,终挨之天色渐暗。
青迷道:“时候到了,该走了。”
凝寒闻此,猛的立起身,飞速下了楼,跑似的出了门。
青迷缓缓起身,那伙计进内施礼,道:“这位爷,还是照旧?”
青迷道:“算了帐,去我府上领银子。”
那伙计施礼称是。
青迷翻身下楼,追上凝寒,道:“师弟走这快作甚。”
凝寒没好气道:“早些回去,免得再见甚腌臜事。”
青迷笑道:“回去作甚,那屋里,你也不嫌闷得慌。”
凝寒道:“那也总比这外头强。”
青迷道:“那屋里无趣,我倒有个不错的去处,师弟可要同往一乐。”
凝寒道:“不去,还不知你又要搞甚名堂。”
青迷道:“不过听个曲子,打发打发时光。”
凝寒道:“没兴致。”
青迷拉住凝寒手腕,转头便走。
凝寒费尽力气,方将青迷手挣开。
凝寒揉着手腕道:“有甚可听的,左不过靡靡之音。”
青迷道:“你若如此回去,众人见了这般样子,倒摸不着你的性子,保不齐再惹了你,岂不是更添罪过。我不过寻个由头,消一消你的火气,你倒又来了气了。你若真不想听,在那坐着便是了。”
说着,复拉起凝寒,凝寒挣脱无果,只得随着。
青迷拉着凝寒,入得一乐坊,直上二楼,转入一门前,推门而入。
青迷拉凝寒一道坐了,尚未坐稳,一男子急匆匆进内叩礼,身后跟着几个男童,摆上茶果点心。
凝寒看那人打扮,似是个管事。
那男子道:“二位爷,您来了。请问,今是听曲,还是赏舞。”
青迷道:“听曲,还是旧例。”
那男子称是,施礼退出。
青迷道:“回来。”
那男子忙住了脚,近前复施礼,道:“爷有何吩咐。”
青迷低头,用手指往桌面轻轻一拭,道:“这屋里,何人来过。”
那男子道:“爷哪里话。这屋子,自爷包了,便独属爷一人,小人也没那胆气,敢叫别人来脏了这屋子。”
青迷轻轻抬眼,斜瞧这那男子,那男子忙垂下头,不敢抬眼。
青迷道:“你还有多少假话要欺瞒本尊。”
那男子忙跪地叩拜,道:“大爷恕罪,小人糊涂。”
青迷道:“起来吧,本尊没那闲工夫跟你计较。”
那男子连连叩首道是。
那男子道:“爷可还有吩咐。”
青迷道:“去吧。”
那男子叩礼起身,道:“小人即刻安排极好的孩子进来伺候。”
青迷只轻轻应了一声。
那男子复又施礼,掩门退出。
青迷替凝寒斟一杯茶,道:“这果子不过,师弟不尝尝。”
凝寒吃了口茶,瞥了眼桌上几碟点心,道:“看着着实不错,保不齐又是那种滋味。”
青迷轻笑道:“不过听曲时的点心,自是要色味俱佳。师弟且尝尝。”
凝寒满心狐疑,拈了一块,放入口内,果是极好滋味。
青迷道:“如何。”
凝寒道:“不错。”
青迷只吃了口茶,道:“师弟喜欢便好。”
凝寒道:“这便奇了,这寻常点心倒是极好,那席上菜品却难以言表。”
青迷道:“玩耍物件,自是要尽善极致。”
话间,叩门之声响起。
青迷命众人进来。只见那男子领十余名男乐师,又两名女子打扮歌妓入内。
众人施过礼,青迷道:“选最新的曲子唱来。”
众人施礼称是,那男子施礼退出,掩了门。
众乐师各自席坐,丝竹声起,那歌妓共立场中,身形婀娜。
闻得轻灵之音,唱道是:“朱染南疆,墨染高堂,九帘垂珠远眺正北通天岗。旧岁安生地,今朝大梦起,笔虽娇,纸虽薄,千年烬复燃雄云志。悄演武,暗结盟,藏声色,待天机,文兴再起势夺武废将倾。 形佐墨蟒,语惑朱墙,寒刃哑光虎伺邪念伪君王。隐忍半生恨,深藏数岁奋,形虽单,力虽弱,满心怨终平祸国根。默言语,隐名姓,埋真意,候猖狂,正气回荡永葬痴妄反叛。”
一曲毕,众人起身施礼。
青迷道:“唱的不错。”
那两歌妓施礼,道:“大爷过奖。”
凝寒闻此二人声音,却是男子之音,与唱曲时的女子之音全然不同,一时愣了一下。
青迷道:“自有赏你们的。”
众人施礼谢赏。
青迷道:“先下去吧,一会再唤你们。”
众人施礼,暂退。
青迷对凝寒道:“师弟怎的了。”
凝寒道:“方才,那是两男子,我还以为……”
青迷道:“师弟又忘了。这女子又如何可现于人前呢,自是男子另扮。”
凝寒只应了一声。
青迷道:“师弟若是要听女儿唱曲,改日领你去便是了。”
凝寒道:“罢了,我可没那兴致,只这一首曲子,也便够了。”
青迷道:“只此一首,如何使得。”
凝寒道:“够了,仅这一曲,便听得耳朵生疼,这文笔,也不知谁人写的,这般不堪。”
青迷只轻轻一笑。
凝寒道:“你笑甚,莫不成是你写的。”
青迷笑道:“我还不致自降身份,写予这般人。”
凝寒白了青迷一眼,吃了口茶,端着茶杯,似有所思。
青迷道:“师弟又是怎的了。”
凝寒道:“方才这曲,似是不对。”
青迷道:“何处不对。”
凝寒道:“似内有所指,却不知所指为何。”
青迷端茶杯于嘴边,道:“话多必失。”
凝寒疑道:“就不怕……”
青迷忙接口道:“市井闲顽,何人在意。”
略坐约一个时辰,青迷拉凝寒起身,一道出了门。
那男子门外施礼,道:“二位爷枯坐这半日,也不多听两首。”
青迷道:“仍按旧例,府上领赏钱。”
那男子施礼道谢,亲送二人出大门。
出得大门,青迷转身道:“那屋子,转予旁人吧。”
那男子急道:“爷别啊,这好端端的,怎退了呢,您老骂也好,罚也好,求您老多照顾照顾生意才是呢……”
青迷也不理他,拉起凝寒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