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天明,凝寒微睁开眼,见青迷正睁眼躺着。
青迷道:“累了一夜,可能起得来。”
凝寒道:“无碍。”
凝寒方欲起身,青迷伸手,轻将凝寒轻抚躺下。
青迷道:“反正这两日闲着,领你城内略略转转,可有那力气。”
凝寒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害的。”
青迷笑道:“还是师弟心疼我,任由着我。”
凝寒轻白了青迷一眼,道:“我要不从你,还能抗得了你不成。力道比不过,修为比不过,还不是任由你,想怎样就怎样。”
青迷笑道:“师弟这是气我了。”
凝寒猛侧过身去,怒道:“我哪有那胆量。”
青迷拉起凝寒一手,放于自个胸前,道:“为兄向你赔个不是,可使得。”
凝寒猛的将手抽回,也不理青迷。
青迷笑道:“师弟再这样,那我可不客气了,我就让你整日整日的下不了地。”
凝寒猛的坐起身,盯着青迷,怒道:“你敢。”
青迷一把将凝寒拉入怀里,一手轻抚凝寒脸颊,任由凝寒挣扎。
青迷笑道:“师弟生起气来,还真另有一番滋味呢。”
凝寒见挣脱不开,死命一口咬在青迷胸口,青迷也是神色未改,只这般看着。
待凝寒松了口,青迷笑道:“师弟可是解气了。”
见凝寒不言语,青迷松了力道,扶凝寒躺下。
青迷道:“再略躺躺,该起了。”
青迷朝外喊道:“来人。”
两内侍闻声,推门而入,跪地施礼,道:“主子可要起身了。”
青迷道:“取新衣过来。”
那两内侍再拜称是,去了。
不多时,十余内侍手捧新衣,跪于床前。
青迷下了床,挑了两套,众人伺候穿戴整齐,又请凝寒下床,依旧众人伺候着。
只见凝寒穿一件银线整绣水落生涟漪纹样生金镶边金片坠脚天青色生缎长裾,外罩一件生丝织就薄雾拢烟云纹样外袍,头戴一顶重云映落阳金镶玉双垂串珠缨发冠,腰间束一条金丝连白玉镶珠束带,脚踏一双三寸高屐。
又见青迷穿一件整织墨染山河纹样纯白色丝质长裾,外罩一件月牙白色薄丝外袍,头戴一顶墨玉镶红玛瑙双簪发冠,腰间束一条墨玉镶红宝石束带,脚踏一双三寸二分高屐。
凝寒方挪了两步,险些跌倒,众人忙上前扶着。
凝寒道:“这衣服,不舒服的紧,抓紧换了。”
青迷道:“穿成这般,才有大家公子风范,一时虽是不便,半刻也便惯了。师弟在外所穿,在这地方,可是没甚地位的。”
凝寒道:“假装这富贵有何用。”
青迷手指房内内侍,轻笑道:“这些个做奴才的,平日打扮,倒比师弟来时穿得还要好些。”
凝寒白了青迷一眼,也不答话。
青迷道:“衣装显贵,仪态显尊,世间皆是如此。师弟也该好生学着些。”
凝寒也不理青迷,轻挪两步,又险些摔了。
青迷起身,行走稳健,任由凝寒扶着。
青迷道:“先梳洗了,在熟练不迟。”
凝寒只得应了。
众内侍伺候着梳洗了。
整一上午,凝寒忍着折磨,方习惯这身行头。
临近晌午,青迷邀凝寒一道出门。
凝寒闻此,一屁股坐了,道:“出门作甚,不想出去。”
青迷轻笑一声,坐于凝寒身侧,道:“我特意定了一桌酒席,为师弟接风。虽是晚了些时辰,师弟好歹赏个脸。”
凝寒道:“摆席哪里摆不得,非要出门。”
青迷道:“外头的吃食自有外头吃食的好,一会见了你便明了。”
说罢,硬拉起凝寒。
凝寒虽不情愿,也是挣不开的,只得随着青迷。
出了门,上了车,至一酒楼前下了车。
青迷转身对车夫道:“回去吧,不必来接。”
那车夫依命,驾车去了。
凝寒随青迷踏入酒楼,方进门,一伙计上前施礼,道:“二位爷,您来了。”
青迷道:“可预备妥了。”
那伙计道:“按爷的吩咐,都备好了,就等二位爷上楼开席了。”
青迷道:“带路。”
那伙计应了,前头引路,领二人上楼,入一雅间。
不多时,香茶,美酒,银碟,金盏,牙箸,珍馐尽数摆上,摆满整整一桌。
那伙计道:“二位爷慢用,有事随时招呼。”
青迷道:“去吧。”
那伙计称是,施礼去了,随手掩门。
青迷道:“不必掩门,闷得慌,开着便是。”
那伙计道:“外头闹得慌,恐扰了二位爷兴致。”
青迷道:“无妨。难得闻此喧闹,市井人声,也算一景,可做一赏。”
那伙计只得应了,将门大开,施礼去了。
青迷替凝寒斟满一杯酒,又替自个斟了一杯。
青迷举杯,道:“你我许久未见,今日也该痛快一场。”
凝寒举杯,一口饮干。
青迷道:“师弟吃酒,怎这个吃法。”
凝寒道:“怎的,这还有甚规矩不成。”
青迷道:“愚兄怕你醉了。”
凝寒道:“醉了便醉了,有甚大不了。”
青迷道:“师弟就那么想醉了不成。”
凝寒轻笑一声,道:“醉了,也便不需再想这烦心事,倒也清净。”
青迷道:“虽是清净了,可也少了许多乐子不是。”
凝寒道:“那是师兄的乐子,又不是我的,我何须在意。”
言毕,自斟一杯,闷头饮干。
凝寒复又自斟,青迷忙伸手将其按住,道:“莫不成在师弟眼中,这乐事只此而已吗。”
凝寒道:“只怕师兄心内如此做想吧。”
青迷道:“师弟且听外头,算不算得乐事。”
凝寒疑道:“外头?”
凝寒随青迷所指,隔门望去,只见对面,一雅间之内,正有四名男子正举杯欢饮。
只闻一男子道:“怪不得近几日未见兄台,原是新买了小子,这几日在家里享快活呢。啥时候让哥几个见见新人啥模样,侍奉的好不好。”
又闻第二名男子道:“哪里哪里,不过刚可入得眼罢了。”
又闻第三名男子道:“你就少打趣了。人家刚得了个好的,你就巴不得去瞧,就你那性子,还不知要咋个瞧法呢。”
闻第一名男子道:“说了是瞧了,自是远远瞧上一瞧,瞧瞧长得可是标致。若是真的标致,我倒要请教请教,哪里买来的,我也去寻上一寻,寻个好的。”
闻第三名男子道:“你家里那么些个,还不够你乐的,还要再买,只怕你身子吃不消啊。”
接着,便是一阵笑声。
那第一名男子道:“再好也不过是个玩意,稀罕了,乐一乐,厌弃了,随意处置了便是了。没身世,没名姓的,连我家里的丫头都比他高贵,多几个玩物又能咋样,就是值再多银子,那也是扒光了供爷我享乐的。”
闻第四名男子道:“这好端端的约着一起吃酒,怎又说到这些事上,也不怕扰了兴致。”
闻第一名男子道:“那你寻一个,总不能就这么干吃酒吧。”
第四名男子道:“要不,咱联诗吧。”
第一名男子道:“不好不好,明知我读书少,故意难我。”
第三名男子道:“连诗倒也不难,大伙都是读过书的人,不过席间寻个趣,又不学沧海以此求功名,有啥可怕的。”
第一名男子道:“我写的不好,你们可别笑。”
众人道:“不笑不笑。”
第一名男子道:“那你出题吧。”
第四名男子道:“我想着,不如以女子为题,如何。”
第一名男子忙打断道:“不好不好,女子是甚玩意,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出不得门,见不得人的。你读的书多,怎将这老祖宗传下的规矩都忘了,好生生提女子作甚,莫不成要娶妻了,这就转了性子,把老祖宗的东西都忘了不成。”
第三名男子道:“好了,少说两句吧,还没定题呢,倒引出你这篇大论。要不,你出一个。”
第一名男子道:“要我看,不如以男子为题,既高贵,又有地位。”
第四名男子道:“也好,你出第一句。”
第一名男子道:“我试试。”
思隼半日,众人都有些不耐烦,第三名男子道:“再写不出,可要罚了。”
第一名男子道:“莫摧莫急,我本就读书少,容我想想。”
第三名男子道:“再给半盏茶,再想不出,可要罚了。”
又想一阵,第一名男子道:“有了。金殿高坐享世间。如何。”
第二名男子略想,道:“隐名半世终得愿。”
第三名男子道:“满心热血纵驰骋。”
第四名男子吟道:“满落红花映朝霞。”
众人齐叫好。
第一名男子道:“书读得多,文笔就是好。来,喝一个。”
凝寒听了一阵,只轻笑着摇了摇头。
青迷道:“师弟摇头做甚。”
凝寒笑道:“这哪是作诗,分明就是胡诌。”
青迷道:“师弟可是起了诗性。”
凝寒道:“作诗我是不行。打小随先生读书,好歹也是见过诗为何物。况师兄是善写诗的,怎又问起我了。”
青迷笑道:“师弟可是要我亲为你吟诗一首。”
凝寒道:“罢了,你自个吟来自个听吧,我可没那兴致。”
言罢,又吃一满杯。
青迷道:“你这么个吃酒法,小心身子,好歹吃些东西。”
凝寒随手拿起筷子,直觉略沉些,随意夹了两口。
凝寒搁下筷子,道:“方才听得那些个人议论,此地女子,地位低贱,是何意思。”
青迷道:“师弟游历世间多年,想必也见过些许女子,师弟如何看这女子二字。”
凝寒道:“依我之见,女子,虽难为人上人,也当有所志气,虽比不得男子,也当是立于世间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才是。”
青迷道:“愿闻详解。”
凝寒道:“沧海女子,虽困于礼法,仍有己志;青泽之女,正有所作为,独挡一面;百岳……百岳尚未去过,现正不知。”
青迷道:“闻言,百岳之女子,不拘于礼法,与男子无异。”
凝寒道:“这倒是件罕事。”
青迷道:“师弟因何道罕呢。”
凝寒道:“我方才还在问你呢,如今反倒被你追着问了。”
青迷轻笑两声,道:“那就与师弟讲讲,这千字城之女子。”
青迷略缓,道:“千字城,正如其名,乃文墨之地,世代受法礼约束,女子更甚。此地之女,终生不可迈出二门,唯出嫁之时,可坐于轿内至于夫家;此地之女,终生不可露面于外,乃命丧之罪,纵娼妓之流同受此法。”
凝寒道:“见过自束的,尚未见过此等牢囚的。”
青迷道:“各地自有各地的规矩,这便是千字城的规矩。”
凝寒道:“那男子呢。此地男子又有何规矩。”
青迷道:“纵情享乐,便是规矩,再无其他。”
凝寒道:“荒唐,你也被沾染坏了。”
青迷不言语,只轻轻一笑,自吃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