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曦跃出东边河谷,穿过散落山涧的薄雾,将整个花时镇轻轻拢在怀里。教堂响起晨钟,街上行人渐多,小镇沉寂整夜,又重新热闹起来。
勤劳的花匠举着一把大剪刀,认认真真修剪花圃。他将不同种类的花朵修得高高低低,层次分明。每当有些许花瓣悄悄落下,他便会用手指擒住,放在鼻尖嗅一嗅清香。
循着花香飘散的方向,诊所医生正向患者们询问病情。他时不时还会拿出自己新发明的听诊器,用那个木棒一样的东西仔细聆听患者的心音。
花时镇的日子总是这样宁静,每个人都不慌不忙做着手头的事情。承担“新闻业务”的老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把昨晚许向流星雨的愿望一一交流。有趣的是,每个人都觉得别人的愿望比自己的高级,就像别人家孩子总比自己家的聪明。于是懊恼的拍腿声此起彼伏,响彻街头巷尾。
人群依旧熙熙攘攘,人流的缝隙却像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穿梭其间,趁着父母整理家中花房时偷跑出来,兜里揣着攒下的零花钱,打算买两个鲜花饼解馋。
饼铺前的长队里,大家都在谈论昨晚的天空有多么壮观,唯独那朵盛开在流星雨前的紫色鲜花始终无人提及。不过,这点事并没让小女孩儿的脑袋里产生太多想法,就连仅存的一点疑惑也随着香甜的鲜花饼落进肚里。吃饱肚子闲逛一圈,小女孩儿百无聊赖,又坐到教堂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对面开开合合的花钟静静发呆,直到正午教堂钟声响起,正要出门的牧师才提醒她要记得早点回家。
“咦,牧师伯伯,您怎么不开心啊?”小女孩儿的眼睛又大又亮,却看不穿牧师锁在眉头背后的烦愁。
牧师叹气,钟声停止,对面广场上的花钟轮转开合,几朵花儿凋零枯萎——这,怎么可能?
那座花钟可是远比花时镇更加古老的存在,浑然天成,古已有之。
古早时候,这花钟与现在有所不同。那时它的周围没有人为放置的十二个数字碑墩,被墩碑围拢的玄色石环便是它原本的边界。这条边界浑圆无暇,千万年来守护着花钟上两万五千朵鲜花。
在所有传说里,这两万五千朵花从来不会凋谢,就如同花钟之外的万物荣枯,都是世间亘古不变的铁律。牧师在教堂守了大半辈子,几十年如一日见证花钟的不朽传说。如今事出反常,如何能不令人担忧?于是他一边催促着小女孩儿快点回家,一边赶去找人研究花钟的事。
时值正午,由一千朵受难花组成的指针才刚刚醒转,花钟旁就已经围满了人。这些人有的一脸惊讶,有的愁眉不展,但在各样的表情之下,所有瞳孔里却只映出那几朵枯萎的花。
“干枯的花有两种,一种是夜来香,一种是昙花。”年轻的花匠踮着脚,拨弄着手里的花铲。
镇长上前,仔细看了看枯萎的花朵,转头问花匠说:“这花是不是患了什么病症?还是说这两种花比别的花更容易枯死?”
“不,当然不是!”花匠第一次听到这么傻的问题,嘲笑的表情流露在外,毫不掩饰。
“可总要有个原因吧!”镇长紧盯着花钟,看不见花匠的脸。“我记得昨晚这些花还都好好的呢,怎么这会儿连花枝子都干透了?”
“这个嘛……按理说需要摘回去研究一下才行。可是您也知道,这花钟里的花它摘不走啊!”花匠两手一摊,十分无奈。
“你们说,会不会是跟昨晚的大流星雨有关?”站在一旁的医生沉声说道。
“不能吧……你是想说,这些花是被流星砸死的?”
医生迎着花匠质疑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回答说:“我是这么想的——昨晚下流星雨的时候,我刚好就在花钟广场上。若我记得不错,当时正是在夜来香还未完全闭合、而昙花正在开放的时刻。换言之,这两种枯萎的花在昨晚下流星雨的时候恰好都是开放着的。而我们都知道的一件事情是,这花钟上的花从未凋谢过,一株都没有!但偏偏在那场前所未见的巨大流星雨后,这几朵花就枯死了。如果说这是巧合的话,那未免也巧得太过分了吧,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花匠摇摇头,退回沉思的人群中。
花钟枯萎真与昨夜的漫天星雨有所关联吗?莫非那几朵花真是被流星砸死的?可是花钟里也没有陨石坑啊!更何况,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影响到花钟的,绝不可能。
“医生叔叔,你见过流星变成的花吗?紫色的。”
稚嫩童声打破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女孩儿吸引。
“流星变花?紫色的花?”医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是一朵……嗯……开在天上的花,紫色的。那花开得好大,一下子就不见了,然后星星就都掉下来了。”说话时,小女孩儿的手一直向云边比划着。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表示没有见过小女孩儿所说的那朵花。
“那花长什么样子?”花匠低头问道。
“嗯……嗯……就是紫色的,然后花瓣有好几层,还有点尖,像火苗,但是拐着弯。”小女孩儿穷尽自己所有的词汇去描述那朵花,然而就连整日与花为伴的花匠也听不出她说的到底是哪一种。
气氛有些怪异,小女孩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悄悄躲进人堆里。可是人群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反而让她更加显眼了。小女孩儿从没被这么多目光聚焦过,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幸好,一向爱护小朋友的老师主动挡在她身前,蹲下身轻声问她:“那你能画出来吗?”
“不能,我不会画画。”小女孩儿垂下头,两只小手无处安放。
“那你见没见过一样的花?咱们镇上有吗?”花匠急了,说话声不自觉地高涨起来。
“没有,那花怪怪的,吓人,没见过。”小女孩儿心里发慌,把头埋得更低了。
“算了算了,别难为孩子了。”老师轻抚着小女孩儿的头发。花匠这才发觉自己的逼问十分不妥,便退到一旁不再作声。
“就算是这孩子说得是真的,那天上的花又和花钟有什么关系?难道说,是那花引发了流星雨?可是流星雨又和花钟有什么联系呢?”问题重新回到原点,镇长摸着下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不,大家先散了吧!兴许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那几朵花没准过几天都能长好。毕竟过去那么多年,这花钟有些老了、旧了,谁又说得准呢?”牧师沉默良久,一开口却要结束话题。
“这是什么话?花钟又不是机械的东西!说白了它就是许许多多的植物们组成了钟的形状,怎么会变得老旧了呢?它们都是生生不息的花朵呀!”医生的语速快得让人听不清楚,好像每个字都烫嘴似的。
“不要急嘛,有话慢慢说。”牧师不紧不慢,心平气和地跟医生讲道理。“万物存败兴衰本就是这世上的原理,也许这花钟上的花朵确实如传说中一般,千万年来未曾凋零。但历史不能等同于未来,说不定今天正好到了它们应该枯萎的时候呢?神的时间表总会临到万事万物。”
“牧师说得对,花钟的事儿也许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大家先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镇长还有很多事要忙,急着打个圆场好赶紧回去办公。
然而医生早就对镇长各种和稀泥的行为心怀不满,嘴里头嘟嘟囔囔地抱怨说:“明明是牧师急着把大家叫来的呀,他现在怎么又不急了?正话反话都给他一个人说完,合着我们多管闲事呗?每次有什么事情他都能把话题引到上帝身上去,这能解决问题吗?”
“行了,少说两句吧,散了散了,都回去吧。”镇长摆摆手,转头离开。
“老胖子!”医生望着镇长的背影,小声嘟囔着。
人群散去,只剩老师还蹲在委屈巴巴的小女孩儿面前,哄着她说要送她回家。
“谢谢!”小女孩抬起头,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