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晨露的清香，睁眼便望见渐上三竿的日头，和他沉凝闭着的眉眼。
盎然盛开的繁花在日光照耀下，如织锦般璀璨，微风拂过，簌簌轻响。
仲陵渐渐放开言兮，偏头望向葱茏的花木丛，隐约遁去一个身影。
二人相视一笑，言兮低头抿了抿微肿的双唇，腮边红晕凝久不褪。
仲陵将她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撩放在耳后，手却舍不得离开，顺势抚上她耳朵，捏了捏她的耳垂。
言兮脸更红了，将头垂得更低，一言不发。
这般含羞带怯之态，比之从前，多了一丝旖旎风光，仲陵心旌又是一阵摇曳，连忙吸了口气稳住。
“我该走了。”仲陵放下手，从秋千架上起身：“今日还要去都督府和京营做交接。”
言兮抬头望了他一会，目光又落下：“嗯，是有许多事要忙，要面对的人也多。”
仲陵望着她道：“你本就处在皇上与秦王之间，而今又多了齐仙与刘贵妃，怕处境不比我轻松，也要小心些。”
“我闲人一个，与世无争，谁会为难我。”言兮双手攀在秋千两边的藤蔓，微笑道：“何况平日无事，也想找些事来琢磨。”
仲陵想想也是：“你七窍玲珑心，倒是我多虑了。”
他伸手覆住她抓着藤蔓的双手，俯身在她唇上印了一下，轻声道：“我走了。”
因为是皇上钦封的指挥使，兵部的任命一早就送到了都督府，官服战袍将印早早就备下了，一等仲陵过去就办好了交接手续。
王寿坐镇中军都督府，领他各处转了圈，认识上下官员，然后又说设下宴席，当众人为他庆贺与接风。
仲陵知道此时应该与王寿多亲近攀交，奈何心中实在不喜这样的人情世故，又怕说多错多，回头反露了马脚就不好了，于是辞说张太师来召，已约好去太师府用晚饭，顺便聆听太师教诲。
王寿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留，嘱咐了几句便放出来了。
出了都督府，已过未时，去京营只来回便天黑了，仲陵想了想，便留待明日，先去街上买了些酒食，回去朝房主借了马车，将前几日他人送的赠礼装上马车，然后驱车往郊外去。
出了京城，转过几条偏僻的巷道，到了一处矮旧的瓦屋前。
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从屋内出来，到门口柴垛前抱起一把劈柴。
仲陵下了马车，上前搭手。
那男子抬头见是仲陵，心中一喜，手上一哆嗦，将劈柴撒了一地。
“仲陵……”他拉着仲陵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忽然反应过来，便朝屋里喊：“孙大，仲陵来了！你快看啊！仲陵来看我们了！”
二人正进屋，正撞见孙固撑着一条拐杖，走至门口相迎。
“仲陵，你来了。”孙固望着仲陵，面露欣色，招呼道：“快进来坐。”
他拄着拐杖去摸桌上的搪瓷碗倒茶，端来给仲陵，却见仲陵面带惑色地瞧着自己的腿，便笑道：“就是前年摔的那一下，留了点伤根，逢到梅雨天就疼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仲陵微皱了下眉：“好不好的，也该请大夫来看看。”
马英接道：“就是这个理，我们都劝了好久，孙大就是不肯去看大夫。仲陵，你这次来得好好说说他。”
“能有什么的？那些江湖郎中没病也能给你看出病来，最后不过开几贴药让好生休养。”孙固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我现在这样挺好的，倒是仲陵你怎么样？去年得知你中埋了埋伏，生死未卜，马英急的团团转，当下就打包行李，说要去蜀中找你。”
马英不屑地“嘁”了声：“你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抓耳挠腮的，到了几回京城，就在都督府外转圈，又打探不出消息，愁得头发都白了。”又对仲陵道：“后来见你进了京，我们才安了心，我说要去找你，孙大非说你要升官了，以后事多应酬多，叫我不要去打扰你。”
两人曾是潼城的总兵和守备，当年潼城一战后与仲陵结识，甚为投缘，便毫无保留地将自身兵法武功尽皆教授予他，所以这些年来感情越发亲厚。
仲陵笑道：“事情确实多了些，却只是琐事，孙叔叔这么说，倒是要和仲陵见外了。”
孙固望着他，再三确认到：“你去年当真没出事？”
仲陵摊手道：“不过是虚惊一场，并没什么的。后来是为了麻痹匪军，所以封锁了消息，没想到让你们担心了。”
听到这，孙固才松了口气，马英却气得骂道：“王寿那厮真不是东西，放任你们在烟瘴林里自生自灭，他领着大军在入蜀口几个月，不派一点援兵，就想等着收渔翁之利。只会算计自己人，几十年都没变……”
“马英！”孙固忽而开口打断他：“仲陵难得来我们这一趟，你就只顾自己叨叨？”
马英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抱柴来起灶的。
孙固又略带歉意地对仲陵道：“没想到今天你会来，我们这都没准备。”
仲陵环眼屋内，灶台积尘，炉膛冰冷，墙角处堆着几只红薯，而他二人穿的都是好几年前的衣裳，已是破旧，孙固两鬓更添了些白发，再不复当年英挺傲然姿态，心中难免一阵酸涩。
孙固拘谨道：“我们平时做工都在外面吃的，所以家里一般不起灶，可整点一下就好了，现在去打酒应该来得及，你等等啊！”
仲陵却若无其事地笑道：“不用这么麻烦，正好我带了酒来。”说着就招呼上马英去搬马车内的东西。
孙固皱眉道：“这……怎么行呢？”
“是杏花汾。”
孙固眉心微跳：“几年的？”
仲陵笑道：“说是陈年，应当不少于五年。”
孙固听罢，便也不推辞了，看着仲陵和马英将车内的东西搬进屋，除了酒食，还有药材衣物。
仲陵指着那一堆东西，无奈地耸肩道：“这些大多是别人送的，我用不着，住的地方小又堆不下，放着也是可惜。我想有些东西你们应当用得上，用不上的，也可以拿去卖了换钱，就当是为我解决这一大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