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个将军不敢独自过夜,说出来祝筠是一百个不信的。但撒这个谎似乎没什么必要,将军许是碍于身份不愿与外人道。想到这些,祝筠当晚便抱着被子躺在高照外侧,义薄云天的做起将军的暗夜守护。
十月清秋,一纸密信送入将军府,是鄂北军影卫安插在燕国眼线的来信——鬼面军师落入燕王之手。
高照驱马赶去明王府邸,与明王在路上不期而遇。
“高大哥,”明王气喘吁吁,声音带着颤抖,“你也收到了关于师兄的密报?”
高照勒马点头。
明王本对密报持怀疑态度,欲往将军府一问。未料路上相遇,噩耗袭来,明王扶着马,泫然欲泣。
“是我哪里做的不小心,暴露了师兄。”明王自责,一遍遍回忆近来所做之事。
高照见街头巷尾并非议事之地,就近入了自家裁缝铺。
“师兄明明刚报过平安,怎么会被发现。”明王攥着拳头颤抖道。
“上京距燕都千里之遥,海东青飞回来需得月余。这月余的时间发生何事亦未可知。”高照梳理着,忽地眉角一抬,“海东青!海东青何在?”
若燕国细作认出海东青,燕国三皇子接信必会排查身边人,明王早有此预料,遂已提前做好准备,“我将它安置在外宅,宅中守卫皆是我心腹,外人不可能发现。”
高照以手抚额,“影卫调查过三皇子身边的奴役、仆从和侍卫,阿渊并不在他府上。大约是因冀城公之乱,他身边留的都是跟随多年的旧人。”
“或许师兄根本不是以那些身份潜伏在三皇子府邸。我的人来信说师兄是半月前被大安府在地下钱庄缉拿。有没有可能师兄一直藏在地下钱庄,三皇子遛鹰到过地下钱庄被师兄遇见。”明王分析。
“地下钱庄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地,往来皆是隐姓埋名的亡命之徒。”高照在屋内踱步,“但有一点说不通,一个锦衣玉食胸无大志的皇子,去地下钱庄做什么。”
明王懊恼地抓着头,“地下钱庄被大安府封后,钱庄里的人全部被羁押,我的人想追查也无法跟进,”明王捶案,“燕王张贴皇榜,不日提审师兄,我怕燕王视师兄为威胁,对他不利。”
高照叹了口气,“换位思考,有这样的对手落在我手里,我绝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寒意透彻心扉,明王起身,“之前担心暴露师兄对他不利才打消出使燕国的念头,看来有必要向父王请旨——我去燕国做质子,换师兄回国。”
高照眸子嚯得睁大,他从没想过一个有希望登上储君之位的皇子,会拿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去换与自己毫无血缘的军师,“景和,你疯了!”
“高大哥也明白,燕王放师兄无异于放虎归山。若要虎归山,必得燕王心安,”明王拍着胸膛,“就让我就去做他的定心丸。”
“我不同意,陛下也不会同意。朝堂之上除了晋王,没人会同意。”高照道。
明王叹了口气,“我们还有别的路走吗?”
高照正琢磨亲自去北国将人劫出来,忽闻“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裁缝铺老板又递来一封影卫密报。
明王见高照眉头愈来愈紧,心中隐约生出不详,“何事?”
高照将信函递与明王,“燕使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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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越叛乱,无人事桑麻,今秋江淮一带麻布价格趁势大涨。到了裁冬衣的季节,裁缝铺的布料更是紧俏。祝筠收账时,听掌柜的倒了一肚子苦水,想着庄子上有几亩麻田,夏至采的麻这会儿应该快织成布了,便打算亲自前去调度。
京中贵胄生活虽然安逸,但四处拜访走动难免乏味,姝和见祝管家近日频频外出,今日又在牵马,一问方知是要去庄子,当即让小九取来帽帷,要随祝筠一起去庄子散散心。祝筠觉着准夫人打理将军家业是理所应当之事,欣然驾起马车前往。祝筠驾马车的本事是跟大宝学的,出门常坐大宝身边,看几次就会了。
麻田在官道旁,虽已入秋仍是绿油油的一片,待到月末,又能再收割一次。
姝和触景生情,隔着帘子与祝筠道,“云宁山高水险,不适耕耘,沟壑里却生长着丰茂的麻草。百姓采麻织布,织出来的布,平如水镜,细如罗绢,轻如蝉翼,为之一绝。他们拿麻布与番邦贸易,换来精致的琉璃盏,再将琉璃盏专卖给乡绅富豪换取生活所需的银钱,足够安居乐业。可惜狼烟一起,盗匪横行,强占掳掠,将约定成俗的贸易毁于一旦。麻草长到参天高,也无人收采以织夏布。”
“我听说朝廷厉兵秣马,早有意愿平定百越之乱。”祝筠安慰。
“说来惭愧,父王封地云宁,眼见百姓受苦却无能无力。我虽在闺中,却梦想成为抑强扶弱的侠士。凡剑所指,太平公道。”姝和毫不避讳道。
“郡主侠义之心,与将军当真匹配。”言闭,祝筠嘴角的笑意沉了下去。前半句是真心赞美,后半句是违心的恭维。
“是嘛,匹配么。”姝和怅然望着窗外。
人说盼望的时候看谁都像心里的那个人。姝和看见那副熟悉面容时,默默哀叹自己是无可救药了。
一路走来,官道上零零散散多了不少扣着草帽买瓜的壮士。起初祝筠并未察觉有异,直到他无意间与瓜农的眼睛对视,发现他们眸中并非期盼光顾的和蔼目光,反倒是透着屠夫的肃杀。“吁!”祝筠在庄子外的石板桥头停了马车。
“咦,那人不是宣武校尉么?”小九指着路边一个放羊人。
好似水面上的浮冰清脆的裂开,两个人同时看向羊群里的壮汉。
祝筠嚯得跳下马车,定睛一看,不是练兵晒得黢黑的老周又是哪个,“嘿,老周,你黑了!”祝筠牵着马车就迎了上去,“你怎么这副装扮,吓我一跳。”
“燕国派使臣来访,京畿营受命暗中协助建安府加强上京周边巡防。”周凌道。
“怪不得将军这几天一刻也不得闲。白日议事,晚上看图纸,真是辛苦。”祝筠道。
“车上人是?”周凌看了看马车。正此时风吹过她的帽帷,露出她皎月银露般的眼眸,而眸子所注视的方向,好像是自己。
“准夫人。”祝筠介绍道。
周凌慌忙撇过头,黝黑的肤色掩饰住灼热的脸颊。
“周校尉可得闲,一起到庄子上小坐。”
郡主清越的声音好似潺潺的流水,从耳朵淌进心房。周凌想推辞,嘴里却不留神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