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云毒案
书名:黑白双生录 作者:唐墨吟 本章字数:7447字 发布时间:2023-09-01

  第一章 连云毒案


黑幕笼罩,掩去万物生机。星月无光,覆下天地死寂。

  地处西蜀边陲的连云山,绵绵夏夜不似中原地区那般炎热干燥。山风偶起,穿过依山势格局整齐排列的庭院屋舍,显得有些微阴森寒凉。

  树影婆娑,倾洒在深邃内院的石子小径上,闪晃出如妖似魔的黑沉鬼影。

  此时此刻,整个连云派悄然堕入一片暮气沉沉的死亡阴影里。

  吱呀。一声拖长的尖响骤然划开寂静夜空。

  一名身材颀长、黑衣着体的俊美少年,缓缓推开眼前的古朴房门,探身进入屋内灯火昏晦的模糊区域。

  却不知,一切仿若命中注定般,仅仅只是这漫不经意的一小步,就足以彻底将他拉入凶邪万分的阴谋漩涡之中。由此,平庸的命运分出了杂草丛生的岔道,冥冥之中的巨手用力拽扯着他,残酷地拖向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宿命之路。

  连云派,虎踞于川蜀大地的连云山之巅。自祖师爷木化清凭单一己之力开山立派以来,存在已逾百年之久。

  方圆百里内的百姓,全因其荫庇护佑,鲜遭滋扰纷争,安居乐业,共享清平。加上所处区域临近几个边陲小国交界地带,常有千里迢迢拉车驮货的异族商贩,满载中原罕见的奇珍异宝前来通商,久而久之显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繁华盛景。

  然而,车水马龙、商旅如织的盛世光景之下,究竟滋生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这又有谁能真正知晓?

  连云派第五任掌门卓言平,年轻时生性洒脱,嗜酒如命。可他经历了十六年前轰动武林的同门屠戮惨案之后,突然心性大变,褪去曾经意气风发的豪情壮志,终日消沉颓然,形若游魂。

  自此,他滴酒不沾,心气俱失,如同闲云野鹤,只顾游历四海,不再过问派内事务。

  昔日名声赫赫的江湖第一大派也随之一蹶不振,难复荣光。

  五月初九,仲夏时节。天光微明,晨风徐徐。

  悟思堂内,已是人影重重,书声朗朗。

  留守在连云山的弟子,会于每日辰时准点聚集在悟思堂进行早课。负责传道受业的老师,大多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学究,为众弟子们讲授孔孟、老庄之道。

  然而今日,鲜少露面的连云派掌门竟罕有地出现在悟思堂外,负手踱步,满怀心事。

  如此反常地走了十余个来回,他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面现正色,探首朝着悟思堂内托腮发愣的黑衣少年轻声唤道:“怀瑾,到师父这儿来!”

  话音虽轻若蚊鸣,却字字清晰地飘入少年耳际。他触电般弹直坐姿,左顾右望,而周围众人依然全无反应地埋头苦读,令他刹那间误以为自己起了幻觉。

  原来这是江湖里秘而不宣的千里传音法,它要求施展者具备极深的内功造诣,以及精准拿捏声线传播方位的能力,以气控音,从而做到隔空传音,而四周之人丝毫未觉的神奇效果。

  少年确认了是门外不远处的师父在唤他过去,便放下手里的功课,猫着身躲避众人瞟来的诧异目光,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行至堂外,他躬身一礼,随又仰起面庞,嘴角微扬,道:"师父召唤徒儿,不知有何事?”

  卓言平轻捻长须,深邃如星的眼神直盯着这个最为疼爱的徒儿,面若霜寒地道:“今夜子时到我寝屋来,有要事要与你相谈。至于所谈之事嘛,不必多问,来了便知。记住,今夜子时。”

  韩怀瑾闻言心头一紧,抬起的目光恰好与师父的冷淡眼神撞个正着,身体不由打了个寒战。

  掌门素日无论对谁,皆是慈眉善目、云淡风轻的和蔼相,丝毫不见一派之主高高在上的威严姿态。可是眼下他却眉头深锁,心事重重,一副灾祸临头的样子,实在使人捉摸不透。

  韩怀瑾识趣地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恭然应命。卓言平不再多言,眼神缓缓飘向一旁,挥手示意他退去。

  不知师父欲将何事告知于我,竟会要这般神秘兮兮的。韩怀瑾百思不解,一整日心神不宁,就连面对授课老者的当堂提问,他也是大脑空白地乱答一通,免不了受到众同门嘲笑揶揄。

  临近子时,夜幕渐重。

  许多弟子已熄灯歇下,一大片屋舍都褪去了光亮。

  皓月倾落山间,覆上一层亮银。

  此时人声难闻,只有风吟。

  偶尔有眼冒烁青幽光的野猫急窜而出,如婴孩泣涕般尖嘶几声,转眼又钻入林丛,消失不见。

  韩怀瑾依约由居所出发,穿过两重深院,沿着幽暗无光的长廊走了数百步,径直往北,朝着掌门居住的怀云院疾步前去。

  他走着走着,忽地发觉沿路廊径上方悬挂的照明灯笼,俱是火光尽灭,心中不由涌起一阵疑惑。

  近年来,连云派虽无往日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可余威尚存。匪贼惧其威势,极少在连云派势力范围内为非作歹。久而久之,负责夜间巡山的护卫也顺其自然地放下惕悚之心。所谓巡山,不过就是敷衍了事的形式而已了。

  巡山护卫这般不负责任的行事作风,韩怀瑾早有耳闻。只是他生性散漫,对派中事务极少上心,倒也没在意什么。

  大约又行了半刻钟,绕过一道白色的洞门,便来到了怀云院。

  怀云院内,格调古朴雅致,暗香飘动。密植的翠竹铺满了石径两侧,疏落有致的景观布局显出了院子主人的恬雅心性。

  而院子的正北,即是掌门卓言平的寝屋。

  韩怀瑾抬步走上前去,对着虚掩的房门,连叩三下,轻声道:“弟子韩怀瑾拜见师父。”

  屋内摇曳昏黄的灯火,透过茶色窗纸幽然飘出,在他的脸上左右跳跃,瞬间幻化成忽明忽暗的幽灵。

  可话声入屋,犹若石落枯井,竟惊不起半点回响。

  韩怀瑾心起疑惑,不知如何是好。踌躇片刻,又开口道:“弟子韩怀瑾拜见师父。”

  结果仍是静默无声,未见回应。

  莫非师父有事外出,不在屋内?难以抑制的澎湃好奇和困惑涌上心头,韩怀瑾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推开房门,闪身而入。

  就在后脚踏入门内的一刹,身后蓦地涌起一阵妖风,双耳嗡嗡作响,吓得他心头发紧,背脊直冒冷汗。

  他如遭电击般,警觉地回首后望,却没看到有任何异常情况,于是又继续朝前走去。

  此时,寝屋暗光闪摇,明灭不定,四周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气息,让他感到浑身上下分外的难受。

  依着印象中对师父寝屋的了解,韩怀瑾左右打探了一会,终于在墙边发现了端倪。

  只见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端坐在靠墙的高背木椅上,一动不动,犹如一尊沉睡在黑夜里的巨大木雕。

  凭着黑影的身形轮廓来看,应是师父无疑。

  师父明明人在,为何要装神弄鬼一声不吭?韩怀瑾心中直犯嘀咕,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低声轻唤了两句“师父”,见仍未有回应,便向着黑影靠了过去。

  愈走愈近,眼前的轮廓逐渐清晰。待他完全瞧清那黑影的真实模样时,却被恐怖万分的骇状吓得魂魄俱飞。

  “师父!”一声凄厉惊恐的哀嚎,彻底撕开寂夜的死亡面纱,直冲暗不见星的穹顶,将酣梦入睡的人们,残忍地拽回现实。

  未过许久,数十名连云派弟子由各处居所循声赶来。灰压压的人群涌入寝屋,就在站定细看的瞬间,他们皆因眼前所见的惨状感到双腿发软,骇然大惊。

  此时,屋内的两排明灯均被点燃,四下通明如昼。只见卓言平双目暴凸渗血,已然气绝身亡。面容狰狞地扭绞着,左右脸颊扯出数道纵横交错的紫黑血印,弄得面目全非。双手十个指头死死抠入木椅两侧的扶手里,绽开的凌乱木屑伤痕,尤为触目惊心。由这般恐怖死状,可知他生前必定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而诡异至极的是,这具尸身竟僵而不倒,仍然笔直挺立地端坐在木椅上,如同任人供奉的灰黄蜡像,死气缠旋。

  最早发现掌门遇害的韩怀瑾,四肢瘫软地倚靠墙边,如同抽空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双目空洞,垂首失神。脸颊上泪痕犹见,显然是失声痛哭了一场。

  在场众弟子亲睹掌门遭受杀害,霎时悲痛汹涌,哭声大作。

  “林师弟,你暂时先将大家带出去吧。这儿人多手杂,一来二去反而容易破坏凶案的线索。”说话之人手是连云派第五代首席大弟子孙仲之。莫看他年纪轻轻,不过二十有八,在派中却是深得人心、威望极高。这完全仰赖于他低调内敛的性子,沉稳周全的行事风格。多年来,他为卓言平代持门派事务,干净漂亮地完成了不少棘手任务,可谓劳苦功高,使得他名副其实成为继任掌门的不二之选。

  得到大师兄的指令,林宗渊果断屏退了众人,随即反手合上房门。在房门闭紧的一刹,他背身对着门外两位平日颇为亲近的心腹,低语道:“赶紧搜查一切可疑之处,千万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那二人相视会意,领命而去。

  林宗渊目光移回屋内,眼尾余光瞟了一眼烂泥般瘫倒在旁的韩怀瑾,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蔑笑,随又走近孙仲之,问道:”大师兄,现场情况如何?”

  孙仲之眉心紧蹙,沉默不言,抬袖拭去额角渗出了大粒的汗珠,可见此事颇为棘手。

  方才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整个房间彻底翻了个遍,又细细察看了师父的尸身,确实发现不少疑点。

  首先,卓言平面紫唇黑,是遭受了毒杀的明显迹象。颈窝两侧,隐约透出星星点点的殷红暗斑。目前江湖上旁门左道广泛使用的,譬如无影杀、七步倒、溶血散之类的毒物,毒发毙命后的症状与此截然不同,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常见毒药致死的可能性。其次,孙仲之无意间靠近尸体,鼻端立即嗅到一股异常蹊跷的淡淡花香。根据掌门的日常生活喜好,寝屋内是绝不会种植任何花卉盆栽的。由此可知,这股似有若无的花香,定然是卓言平在某个地方不小心沾上的,或许那儿与掌门之死息息相关,甚至有可能是凶案的第一现场。最后,房间内部根本没出现丝毫打斗痕迹,尸体表面也完全没有淤痕、暗器伤口和内伤迹象。这说明掌门是在全然不知的情形下服了毒,没遭受胁迫。而痛下杀手的凶犯,定然是与卓言平极为亲密,深获信任之人。否则凭借卓言平的武功身手,世间能悄无声息夺去他性命的人物,寥寥无几。

  繁杂无序的线索如同绞成一团的丝线,一时半会难以解开。孙仲之思绪全无,头大如斗,单手托着下巴来回踱步。由他紧蹙不散的眉头不难看出,速查杀害掌门凶手这沉如巨山的重任,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此时,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师父死前端坐的那把木椅,蓦然看到紧挨在旁的朱红色桌几上,摆放着的一只黑釉茶碗,不由双眼一亮,触发了心念,赶紧走上前细看。

  他小心端起通体晶莹的茶碗,凑近鼻尖,微微一嗅,又思索半晌,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孙仲之重新将茶碗放回几面,尖锐的目光先是瞧了一眼林宗渊,又转向韩怀瑾,凝神沉声道:“若我所猜无错,师父应当是饮了这碗茶,才不幸中毒身亡的。”

  话音刚落,在场的另外两人骤然面色一惊,四道目光一齐挪向那看上去甚是普通的黑釉茶碗,几乎又同时一块儿陷入了震骇的沉默之中。

  自从戒掉嗜酒的恶习后,卓言平一发不可收拾地钻研起了饮茶之道。每每到了三四月的阳春时节,他便会独自走入深山老林中,向茶农采买大量的春日新茶,以供整年所需。尤其是当地颇具盛名的竹叶青,叶芽嫩绿油润,茶汤明亮清澈,一口饮下,唇齿飘香,余甘绕旋,更是他的心头所爱。

  后山山涧的巨岩里开了一口泉眼,一道清爽甘冽的山泉从石缝汩汩冒出,蜿蜒而下,在山谷低洼处汇集成了一片如镜寒潭。卓言平会定期指派侍童前去寒潭取水,加入竹叶青煮沸,早晚酣饮,甚是享受。

  然而眼前这只茶碗中残留的半碗余茶,泛着琥珀似的异样金色,飘溢出的茶香也与竹叶青大为不同,隐隐的刺鼻气味倒与草药些许相似。可单凭这点线索,想要分辨加入的毒药究竟是何品种,确实是天方夜谭。

  孙仲之剑芒般的目光看向林宗渊,问道:“今夜是由何人负责给师父端茶倒水?”

  林宗渊眼珠一转,立即回道:“师父事前早有叮嘱,今夜不许指派任何侍童前来,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是林宗渊负责统管侍童和巡山护卫的排班调派。今夜掌门饮用的茶汤内遭人下毒,身为掌管之人,他可谓是难辞其咎。因此他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寻得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为自己开脱责任。

  孙仲之面色微变,语气冷若寒霜,继续追问道:“这就怪了,师父是否讲明其中缘由?”

  在他印象之中,若无非比寻常的大事,师父绝不会轻易调动人员安排。

  林宗渊心念骤转,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杀人了然无痕的阴谋毒计。他对着韩怀瑾抛了个眼色,意有所指地道:“也许此事得要好好问一问韩师弟才是了。”说完,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冷笑。

  孙仲之听闻此言,陡然想到了些什么,连忙走到韩怀瑾身边,屈膝蹲下,握住他不住颤抖的手,关切道:“韩师弟,你如实回答我,师父今夜召你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韩怀瑾目光半抬,看着大师兄刹那间变得温柔的眼神,又想起师父悲惨恐怖的死状,心头各种情绪相继涌来,百感交集,嗫嚅道:“大师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师父为何会邀我深夜前来。而且……我进入房间的时候,师父真的已经死了!我没有骗你们……”说完,他立即举起右手比出发誓的姿势,滚热的泪水不受控制般由双目喷涌而出。

  正在此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猛地撞开,两个灰衣弟子闯了进来。站位靠前的那人,气势汹汹地戟指韩怀瑾,怒然大喝道:“少在这儿装腔作势了,你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

   这时,原先稍稍缓和的气氛骤然拉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孙仲之和林宗渊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韩怀瑾,只是脸上神色完全迥异。

   开口发难那人见自己在孙仲之和林宗渊面前展露了风头,心下暗喜,忙将手中捏着的湖蓝色小瓷瓶放在桌几上,底气十足地邀功道:“喏,这便是在那叛徒房内搜出来的物事!”

  林宗渊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泛着荧光的小瓷瓶。他知道此物颇为重要,赶忙走上前去,小心揭开瓶口的红布木塞,瓶口倒悬过来,洒出些许白色粉末落在几面。神秘的白色粉末,并未散发出半点特殊气味,若不仔细查验分辨,恐怕与寻常的止血药粉也相差无几。

  林宗渊知晓手中捏着这个对自己极为有利的铁证,立马可将监管不力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旋即冷哼一声,眼里寒光大炽,严严实实罩住韩怀瑾周身,质问道:“这个装着毒药的瓷瓶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你该作何解释?”

  韩怀瑾心头发慌,赶忙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摇首否认道:“不,这不可能!我从未见过这东西!况且我又没有谋害师父的理由!”

  但凡是处心积虑的设局谋杀,其中必定存在着利益的攫夺,这便是所谓的动机。由动机倒推出杀人凶手,往往也是成功揭破迷案的有效方法之一。

  可是,动机,对韩怀瑾而言,则是一个不可明说且撇弃不掉的命门。因为连云派内大多数人皆心中认定,倘若有天韩怀瑾当真谋逆弑师,也是早有征兆的。所有人看来,他与掌门之间的恩怨情仇,是绝对无法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化的。许多年来,虽然卓言平用了各种手段,人为地将这段惨绝人寰的过往强行压制下来,但韩怀瑾完全可以将仇恨的种子埋藏在心中,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实施复仇。

  其实韩怀瑾对当年动摇了连云派气运的惨案,也仅仅只是道听途说,毕竟当时他年纪尚小,记不得事。况且他生性坦荡、乐天无忧,心中从未挂记什么“血仇必报”的执念。反倒是派里许许多多与之无关的闲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恶意揣度了他的内心。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韩怀瑾心无挂碍的坦荡胸怀,却在无意中成了遭人利用的把柄。

  林宗渊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盯着韩怀瑾。他一直期待着韩怀瑾会因心直口快说出不该说的话,可没想到一切竟然进展得如此的顺利。

  “呸!你这心肠歹毒的杀人凶手,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

  “亏掌门对他百般青睐,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终是养虎为患!”

  “就是!一定是他对自己父母之死记恨在心,才会下此毒手……”

  两名搜查到确凿证据的灰衣弟子,仿佛事先商量好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准韩怀瑾发起字字诛心的言语攻势。咄咄逼人的语气,感觉就像已然坐实了他是真凶了一般。

  “闭嘴!谁还敢妄议师叔之死,休怪我以门规处置!”不堪入耳的言语令孙仲之不由怒气狂涌。他抬手猛地一拍身旁的圆桌,顿时木屑飞扬,桌面竟陷下一个寸余深的掌印。

  那二人见泼脏水很是奏效,不敢再多嘴激怒孙仲之,当即往后缩了缩身,噤声不言。

  孙仲之收敛心神,细细琢磨此事,忽然发觉似乎所有的不利证据,全都一齐指向了这位深受师父偏宠的师弟。他偏过头去,眉眼微凝,以一种锋锐似剑的眼神死盯着韩怀瑾。他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可摆在眼前的证据,确实又让他无法说服自己开口替韩师弟辩解。

  毕竟当年韩怀瑾父母双双殒命,与掌门有着不可推卸的干系。所以即便是存在着天大的养育之恩,恐怕也难以抹去韩怀瑾潜藏心底的复仇欲望。

  “大师兄,既然目前我们已掌握了证据,不如暂且将他押入地牢,由铁长老慢慢地审,这样也能给众弟子一个交代。”林宗渊看出孙仲之举棋不定,便凑近低声耳语,顺势下了一剂猛药。

  连云地牢关押的囚犯,皆是江湖中十恶不赦、犯尽杀孽的凶徒。执法长老铁屹人如其名,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千奇百怪的刑罚手段更是令人生不如死。若韩怀瑾当真遭投入地牢,即便不死,也会脱去大半皮肉,变得非人非鬼。

  林宗渊作为连云派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自诩文武全才、天赋绝顶,在同辈之中除了大师兄,对谁也瞧不上眼。许多弟子知晓他好大喜功、贪慕虚名的性子,争相对他阿谀奉承、攀附吹嘘。他常常浸泡在溜须拍马之辈的谗言佞语中,不免愈加狂傲自大。

  韩怀瑾平日虽顽劣任性、游手好闲,却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最看不惯虚情假意这套,这使得二人相当不对付,明里暗底起了不少摩擦争执。林宗渊早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处处使阴招坑害他。奈何掌门对韩怀瑾百般保护,若非触及大是大非的底线,基本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令林宗渊难寻下脚使绊的机会。如今掌门中毒毙命,种种嫌疑又指向了韩怀瑾,他岂会轻易放弃这个除掉对头的大好良机。

  于是,他看着迟迟下不定决心的大师兄,紧接着发出最为致命的一击。

  “怎么,莫非大师兄打算与全派上下作对,包庇这个杀人凶手?”

  “你说什么!”孙仲之眼冒怒火,攥紧右拳,迎着林宗渊充满挑衅的目光,满心厌恶。

  身为同门,他与韩怀瑾相处多年,自当是情同手足。在他看来,这个师弟虽然荒废天赋、不学无术,可其赤诚单纯的心地,是作不了假的。若是如此不明不白地就将其投入地牢,接受酷刑拷问,无疑等同扣实了其大逆不道、弑师灭祖的罪名。而这一切,是宅心仁厚的孙仲之不忍看到的。

  可林宗渊颇具机锋的言词,直接将韩怀瑾划分为整个连云派的对立面,暗示着若想要替他开脱,就必须冒天下之大不韪之意。

  林宗渊笑而不语,静候着大师兄给出交代。孙仲之咬牙苦思,一时难以抉择。

  正在此时,忽地天地变色,黑云翻滚。整座山被困锁在梦魇般死亡凝重的黑暗里,挣扎不开。

  转瞬之后,妖风骤起,呜呜作响,像极了万丈深渊爬出的死灵恶鬼,伏在庭院里厉声嘶叫。

  翻滚的山风巨浪似地穿院而过,灌满寝屋。

  风势狂烈,屋内之人不得不抬袖掩面,以作遮挡。然而妖风依旧不依不饶,将靠墙的两排明灯同时吹灭。刹那间,寝屋四下皆暗,伸手难见五指。

  “小心!”

  “啊……”

  黑暗里,打斗声、哀呼声此起彼伏,混乱难辨。身陷恐惧,却又寻不到恐惧来源,使得还未遭受偷袭的人,只得摆开守势,护住全身。

  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眨眼工夫,屋子就恢复了平静。

  见到相安无事,孙仲之立即收起佩剑,取出怀中的火折子,轻轻一晃,就近点亮了一盏明灯,屋内顿时重新回到光明。

  “人……人没了……”率先发觉事有蹊跷的,是一名受袭倒地的灰衣弟子。他支起身子,满脸惊恐地指着方才韩怀瑾所在之处,早已人影无踪,凭空消失了。

  “追!”林宗渊面带杀气,提起佩剑,箭也似地冲出门外,没入夜色之中。

  两名心腹紧随其后,快步追出。

  空荡的寝屋里只剩下孙仲之一人,独对着师父无处不透露着诡异的尸体,陷入绵长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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