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业十三年过年这几天对于在娘子关聚集着的士兵们来说无聊无趣到了极致,除了这两天吃的比较好之外再也找不到什么乐趣。
因为大雪的缘故士兵们基本上连门都不出,除了必要的巡逻任务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窝在帐篷里睡觉。
兴业十四年的正月对于他们来说同样乏善可陈,战败的狼厥人已经宣誓向呼乞那朵颜效忠。
短命的处景可汗呼乞那埃利佛在不得不去见呼乞那朵颜的时候死于非命。
他麾下十余万狼骑正在发力狂攻娘子关的时候,从狼厥王庭来的信使到了他的大营中,宣布王庭已经被圣女的军队攻占,没有经过大萨满祝福的处景可汗是无效的非法的。
因为他没有在王庭祭坛边聆听过长生天的喻示,也没有喝过用大萨满的血和银狼血混合在一起的血酒。
那么他从呼乞那延世吉那里继承来的汗位就是虚假的,狼厥王庭不会承认。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这是对汗位王权最侮辱性的挑衅,呼乞那埃利佛大怒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圣女呼乞那朵颜带着十万狼骑就驻扎在马邑郡,这十万狼骑是呼乞那埃利佛的救命稻草。
如果没有她,他麾下已经粮草断绝的人马只怕等不到攻破娘子关就会溃败。
所以,他决定亲自去和呼乞那朵颜谈判。
而呼乞那朵颜为了给他施压,也为了表示此次南下没有对中原江山的觊觎,更是为了向集结在这里的各路人马表示诚意。
她派人给唐王世子沈子城送去了一份厚礼。
这份礼物很特别,不是金银,也不是奇珍,更不是草原盛产的优质战马,而是三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
定杨可汗刘武周在太原惨败,被沈世永追杀的狼狈不堪。
当他得知有一支超过十万人的狼骑出现在马邑郡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带着残兵前去投奔。
迎接他的不是好客的狼厥人的马奶酒和手抓肉,而是锋利的弯刀。
他以为狼厥人都是老子,谁想到这次来的是后爹。
才进了狼厥人的营地,他麾下的不足三千残兵就被缴了械。
他甚至都没见到呼乞那朵颜,就被如狼似虎的狼厥人推出去砍了脑袋,为他陪葬的还有他麾下三百多个将领,无一例外都变成了送给沈子城的礼物。
三百多颗人头到了沈子城的手里,他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调派人马将娘子关内的十万狼骑堵住。
他是真的惧怕呼乞那朵颜带兵入关,那样的话两支狼厥人的队伍一旦汇合,大好形势瞬间就被扭转。
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狼厥圣女呼乞那朵颜悄然到了娘子关,然后派人到城外的狼厥大营中请呼乞那埃利佛进城谈判。
被逼到了绝路的呼乞那埃利佛无奈之下进城和呼乞那朵颜协商,在他看来,毕竟同为狼厥王族,呼乞那朵颜最多也就是逼他让位罢了。
可谁想到呼乞那朵颜要的不只是他脑袋上的金冠,还有他戴金冠用的脑袋。
同刘武周一样,呼乞那埃利佛进了娘子关后根本就没见到呼乞那朵颜,跟随他的亲兵一进城就被乱箭射死。
大腿上中了一箭的呼乞那埃利佛被生擒,然后压上城墙当众砍了脑袋,紧跟着呼乞那朵颜派人出城去狼厥大营中宣布长生天的旨意。
不得不说的是,这次下手的是宁军精骑,呼乞那朵颜只是看着事情的发生,不阻止不反对。
使者呼乞那埃利佛的人马说,大萨满得到了长生天的启示。
之所以狼厥人南下会大败,是因为拓黑汗王违背了长生天的旨意。
汗位应该传给呼乞那结社率而不是呼乞那埃利佛,所以长生天才会降下惩罚。
如今圣女和大萨满已经得到了长生天的许可,杀死呼乞那埃利佛,让呼乞那结社率继承汗位,而在呼乞那结社率到十五岁之前,圣女将代为掌管草原。
这是呼乞那家族的内部事,娘子关内被围困住的十余万狼厥精骑不管谁继承可汗,他们只想能活下去,所以没有任何人表示反对。
这样一来,沈家所有的算盘全都落了空,非但没有如预想那样将沈宁的五千精骑在守城战中消耗光,反而因为沈宁突然冒出来的强大盟友而不敢再有任何举动。
到了兴业十四年的正月,雪停之后,呼乞那朵颜代表狼厥王庭和沈子城达成了协议。
呼乞那朵颜保证狼厥人永世不再南下,沈家人则打开了包围放十万狼骑回归草原。
这个结局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沈宁和呼乞那朵颜。
在沈子城的大帐中,屈突通愤怒的低声嘶吼道:“草原蛮子都是狼!”
“他们的承诺和保证全都不可信,殿下,绝不能就这么将那十万狼崽子放回草原去,留着他们就是一个天大的祸害!”
刘文静叹了口气道:“屈突将军,你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挽回的余地么?”
他站起来,走到舆图边指了指马邑郡说道:“草原圣女在马邑郡外还有十几万大军,想要冲开咱们的包围救出娘子关内的狼骑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沈宁显然和那个圣女是有盟约的,如今娘子关在他手里掌控着,他若是打开关门放狼厥出去,咱们拦得住?”
“就算倾尽全力和狼厥人决一死战,就算将二十几万狼厥人斩尽杀绝,可咱们的军队还能剩下多少人?”
“左升泰,沈落,还有薛举都在蠢蠢欲动,咱们将全部兵力都和狼厥人拼在这里,主公之兴业还靠什么完成?”
“可是……”
屈突通依然愤恨不平道:“如此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放走,我实在不甘心!”
“何止你不甘心?”
沈子城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茫茫苍穹说道:“谁都知道草原蛮子不能留,可现在的局势还容不得咱们不计后果的死战到底。”
他回头看了屈突通一眼道:“父王派来的信使前日夜里就到了,薛举起兵十五万威逼大业。”
“如果咱们再不率军赶回去,大业危急。”
“如果留下和狼厥人死战,就算能将其尽数歼灭又能怎么样?”
“丢了中原,咱们将狼厥人杀尽还不是帮别人做了嫁衣?”
屈突通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父王的命令是,以世永为征西大总管,李洪基为先锋,领兵十万迎战薛举。”
“我将率军回援大业,先把大业稳固下来再说其他的事。”
众将抱拳领命,沈子城叹道:“你们都是我沈家的肱骨之臣,应该一切都以沈家为重。”
“杀尽外敌这种事,但凡血性汉子都想去做,可家不稳,如何抵御外敌?”
“那沈宁怎么处置?”
屈突通想了想问道。
“处置?”
沈子城淡然道:“这个词用的极不好,忆安是我沈家的盟友,带兵不远数千里赶来支援太原,还要好好的感谢他,何来处置一说?”
“屈突将军,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随便说,影响了沈家和宁军的盟友关系,谁都担当不起。”
屈突通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有些白痴了,怎么到了现在还没看清楚状况?
沈家本来是要和沈宁结盟的,但有机会将沈宁最精锐的人马杀尽,这种事自然也不能放过。
沈宁带来的几万人马如果都死绝了,再扣下沈宁为人质,那宁军的十万大军唾手可得,凭白多了这么大一股力量谁也不会拒绝。
可现在沈宁的人马还好端端的在那儿,呼乞那朵颜还是他的盟友,傻子才会再提起针对沈宁的事。
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谁也不会傻乎乎的再提起来,而今天……他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傻乎乎的人。
“来人”
沈子城招了招手道:“去将世永请过来,我要将父王的命令告诉他。”
“另外……去请宁王,听说他要返回东平郡了,我要设宴为他饯行。”
无论如何,才刚刚算计完沈宁立刻就又表现出亲密无间的盟友姿态,这种事都显得虚伪至极,可对于世家之人来说这绝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相反,这种事平常的就好像春天花会开冬天雪会飘一样,是极自然的事。
沈宁看着手里烫着金字的请柬笑了笑,告诉沈子城派来的人说自己必到,然后他也没带随从,自己一个人到了沈蝉衣的在娘子关的住所。
门外的侍卫都认得他,进去通报了一声就将他请了进去。
沈宁走进沈蝉衣房间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看着。
沈宁进门她没有起身相迎,也没有抬头说话,看起来似乎很不友好礼貌,可沈宁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知道沈蝉衣是个什么样的性情,所以只是笑了笑自己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他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坐着。
就这样足足坐了半个小时,沈蝉衣才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卷,看着沈宁语气有些冷的说道:“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沈宁笑了笑道:“这不是来了么。”
“你说”
沈蝉衣揉了揉眉角,样子有些慵懒。
“草原人杀不尽。”
沈宁道。
“多杀一个是一个。”
沈蝉衣回。
“现在还不是和草原人决一死战的时候。”
“是你不能,还是我沈家不能?”
“我不能,你们沈家更不能。”
“好……那个呼乞那朵颜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和草原人结盟?!”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沈蝉衣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她坐直了身子,胸口上微微起伏着,看起来,她心里绝不似表面上那么平静。
“她不是我的盟友。”
沈宁想了想回答道:“我和她之间也不许要什么盟约。”
沈宁站起来走到窗边负手而立,语气平淡道:“她率军攻占狼厥王庭是我的意思,她来杀呼乞那埃利佛是我的意思,扶植那个小孩子呼乞那结社率做狼厥可汗也是我的意思。”
“说起来狼厥人之所以南下也是我的意思,这场战争之所以能打起来,还是我的意思。”
他转过头看着沈蝉衣轻声道:“也许你不知道,我还有个身份……草原上的人,都称呼我为黑刀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