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小巷旧宅。
主人离去才几日时间，鹅卵石小路两边就长满一茬茬新出的杂草，几乎将小路淹没。傍晚的昏暗天光之下，旧宅更显荒芜萧瑟。
宋柯一行人站在杂草丛中。面前足有八间厢房，又大又破，有几间房子甚至没了一半屋顶，有一种随时都会砸落下瓦片的感觉。
妙手老人临终之前，将一辈子的积蓄、医书、药材等有用之物都分给门下药童，叮嘱他们行医向善。是以屋内剩下的不过是些笨重家具，破烂衣裳、锅碗瓢盆等物。
四人分头行动，钻到房间里埋头搜寻。一个时辰后。
”怎么样？你们可有发现什么？”宋柯挽高衣袖，弯腰在木盆前洗手。
红朵累得气喘不已，小脸通红，道：“我床底下都钻进去查看了，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一些破衣服，烂柜子。“
宋柯转头看向达尔多，问：“你呢？”
达尔多也只是摇头，他大概查看了厨房，脸上沾了很多炭灰。
“罢了，快去洗把脸。”宋柯道，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难倒陈子渊的过去被谁特意隐藏起来了吗？他为何要逃？不翼而飞的和离书同他会有关联吗？
她正出神，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盆里的水。
身边忽然传来戏谑的声音。
“就知道你找不到。“
宋柯瞟了一眼斐然，突然觉得气短胸闷，脸上也很热。于是捧了几捧水，泼向面颊，水滴滑落，渗入衣襟。彷佛只有这样，才能冲淡心中的烦躁与不安。
”别不高兴了，看我找到了什么？“
宋柯眼睛睁开。眼前赫然一本小册子，牛皮封页，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她动作飞快，几乎是抢过了斐然手中的小册子，急急翻阅起来。
”喂！“斐然极其不满。
半晌过后，她冷静下来，抬起胳膊擦拭脸上的水，将小册子递给斐然，道：”读给我听！“
斐然接过小册子，没好气地说：”抢这么快有什么用，你又不认识字。“
”你读不读？”宋柯瞪着他。
斐然得意地瞥了她一眼，突然就咧开嘴角大笑起来。
宋柯更加恼火，也不知他笑什么，只得动手，一把拽过斐然，拖着他走向石桌，又压他坐到石凳之上。她将小册子抢回，摊开放在石桌上。接着，她用力拍了一把斐然的背，板着脸命令：“读！”
然而不管她做什么，斐然全然顺着她，一点也不反抗，只是笑得更畅快。
”你笑什么笑，不许笑！“
他却几乎笑趴在石桌上，脸埋在手臂之上，声音嗡嗡的，边笑边喊：“红朵，快给你家花猫公主洗洗脸。哈哈哈哈哈哈。”
宋柯眉头一皱，奔到木盆前，低头看水中的倒影。前面心里烦闷，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脸上也沾满灰尘，泼过水后，又用脏了的衣袖去擦脸，自然是更脏。脸上一条白一条黑的，头发乱七八糟，发梢还在滴水，看起来就像乞丐一样，怪不得斐然要嘲笑。
”公主，对不起，我刚刚没有注意到。“红朵道。
”我去揍她！“
宋柯拉住红朵的胳膊，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字：”忍。“毕竟在场诸人，只有斐然能完全看懂书册上所写，这也正是他这般嚣张的原因。
”等事情办好，你一定要多识字。“
咬了咬牙，宋柯从袖中拿出手帕，用力擦脸。红朵在她身侧，用手指为她梳理头发，耳边还是能听到斐然几乎要笑岔气的笑声。
她站起身，深呼吸几次，又移步走向石桌，只是还没说什么，就见斐然抬头，笑得像花一样。
斐然道：“别生气，我读给你听。”
原来，这是陈子渊的手札。
斐然翻到最后几页。
“师兄此番酿成大错，我亦有责任。因卡花之毒，天下罕有。中毒之人，心智全失，言行癫狂而荒谬。七条人命枉死，师兄有罪，我亦有罪。我二人百死难逃其咎。师傅说若能救回其余五人，尚能减轻罪孽。我一定，一定要钻研出解毒之法。”
“闭门不出数月，药方更改百余次，终得解读之方。奈何三人病情加重，一月前已经相继离世。其余二人因毒素侵入心脉肺腑，服药之后虽有效果，终无法恢复如初，只保住性命，神智如小儿。我悔之晚矣。若师兄还在，他当如何？”
最后一页，却是新鲜墨迹。大约是不久前写下的。
“我年少时，见世人多受病痛折磨，心中不忍，于是立志学医，悬壶济世。不曾想，命运弄人， 半生蹉跎在深宫。如今，我病体沉疴，惟愿残生，不负少年志。“
宋柯听得入神，半晌之后，叹道：”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她彷佛又见到了在京城小巷中初见时的陈子渊。记忆中那个塔布王宫中忧郁的诗人、温和的父亲同手札里心怀宏志的医者逐渐融合在一起。
她好像终于认识了她的父亲，她追寻十余年的人究竟是谁。
斐然走到宋柯身边，从袖中掏出一本旧书，交到她手中。
“这应是他年少时学医的笔记。”
宋柯垂下头，摩挲着手中的笔记。书页发黄，边缘毛糙。封页上字迹也早已模糊不清，还留下一个深深的印子。
斐然摸摸鼻子，道：”我从桌脚下抽出来的。“
”谢谢。“宋柯唇角扬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