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红将军快压住它！”
“赢了！赢了！”
“又赢了！老板，再来一局！”
陕原郡最繁闹的街市上，一斗鸡摊子被围得里外三层密不过人。庄 家已连输三局，下注跟押的人越来越多，仍有不少百姓从巷口涌来，想着趁机赚上一笔。
宋星摇站在酒肆廊外的扶手上，死死盯着两只斗鸡上下翻腾互啄，看得眼露精光面颊涨红。
“飞上去！飞上去！好！”
她摇动手臂，也跟着大家兴奋地喊叫起来。
柳下蹊在扶手下，被身后看热闹的百姓压得腾不开身，紧紧贴着木廊柱子。
“宋姑娘，小、小心些！”他双手撑住自己的胸，这才有机会深深喘口气，抬起头提醒宋星摇。
“我也要下注！”
宋星摇对着最里面的斗鸡贩子喊道，丝毫不曾留意柳下蹊的窘态。
常言说，十赌九输。
为了吸引更多人跟赌下注，庄 家通常会在第一局故意放水，给赌徒让利。
原本百姓们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只是躲在一旁捧个人场，谁知第一场庄 家输了，第二场、第三场又接连在最后关头反胜为败，摊主的钱篓子眼看着少了一半，胆大押注的人赢得红光满面，钱贯子拎在手里“哗啦啦”一响，这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挤上前跟注。
第四场，竟又被所有押反的人赢了去，人群更加亢奋，爆发出潮水般的呐喊。
“宋姑娘！宋……”柳下蹊费力挪了挪，扯着宋星摇的衣角连声喊她。
“嗯？”
宋星摇看得热血沸腾，正掏出钱袋也想押注，被柳下蹊拽动了外衣，这才反应过来，低头去看，眼见着那文弱的书生被挤得嘴唇青紫，实在是距窒息而死只有一步之遥。
“柳公子！”
宋星摇跳下，半撑住手肘绕着廊柱旋过一周，四面立着的人纷纷躲开腾出个空儿，柳下蹊踉跄半步，胸口一松，靠在扶手上开始大口喘气，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虚弱道：
“谢、谢谢宋姑娘。”
“开局开局！”
人群中急不可耐地起哄，新一轮的押注已结束，宋星摇咂咂嘴，扶好柳下蹊，不无遗憾地嗫喏：“啧，可惜了！”
前方人群摩肩接踵，两侧茶楼、酒肆、当铺、古玩店的台阶上也挤得密密麻麻，仿佛陕原所有人都汇聚到了这里。
柳下蹊见宋星摇为了照顾自己错过押注，有些过意不去，扶正了发冠，安慰道：
“宋姑娘，不如我们去别处逛逛吧，或许碰见其他有趣的。”
宋星摇收回目光，轻声叹气，“好吧……”
她心里安慰自己，说不定从这场开始，庄 家就要出千往回收钱了，这样一想，又觉得好受许多，展出释怀的灿笑，“走，走！”，她扶住柳下蹊的肩膀，推着他一同挤出围观的人群。
两人沿着边边角角的空隙向东逛去，行人三五成群的被那头的斗鸡吸引，街上一时间略显冷清，只有几处简陋的小摊散在角落里，旁边的货郎意兴阑珊地躲在阴凉下打起瞌睡。
端阳节将至，房檐下悬挂着新鲜的桃枝艾草束，夏季的湿热熏蒸着艾草的甘苦气息，在空气当中弥漫。
拐过街角，地面上平铺了块草席子，一个大婶戴顶草帽，身上穿的蓝布短襟衫颜色已有些发白，正低头编着条五色丝绦。
宋星摇见了，拉住柳下蹊赞道：“你看这五色绳，真好看！”
柳下蹊心头正觉着亏欠宋星摇，见她看得两眼放光，主动掏出碎银递给大婶，“阿婶，请为我朋友编一条吧。”
大婶抬起头，手里的动作未停，满脸慈爱，眯着眼睛笑道：
“小公子，钱可不能这么乱花，你这些银子够婶子用上一年了！”
柳下蹊自小衣食无忧，对市井街坊间的小生意懵然不懂，听见大婶如此一说，手停在空中，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宋星摇蹲在席子一旁，见那上头各种丝绳无一不是五种颜色交织，好奇问道：“为何都用五股，又为何只用这几色？”
柳下蹊这才回过神，再看向大婶，她伸出一只手指亲切说道：“一枚铜板就够。”
柳下蹊忙找出铜板付了，蹲在宋星摇身侧回她：
“我朝崇尚道学，你看上边红绿黄白黑五色，是道家五行的象征，端阳节的时候戴在身上，以此五色辟邪祈福。”
谍庄终年严寒只见素白积雪，位置偏僻，与外界不通，对宋星摇来说，很多小玩意也是第一次见，听柳下蹊解释完，心里更加高兴，眉眼弯成弧，一脸欣喜、期待地伸出手腕等大婶系紧绳结。
柳下蹊接着讲了些风俗传统，最后额外嘱咐道：
“宋姑娘，待端阳节过后第一场雨，你便将绳结摘下来扔进积水当中，这样今后这一年，你定然能够顺心顺意、无病无灾！”
宋星摇粲然一笑，抬起手迎着阳光欣赏，那条五色绳绕在她腕间，为她皓白的皮肤凭添一抹俏皮灵动，接头处的吉祥扣松松坠着，更衬她手腕纤细。
柳下蹊在旁边买了两个香粽，正想递给宋星摇，却见一十几岁模样的男孩飞快跑向这边，边跑边喊：
“郝大娘，阿娘让我来叫你！”
男孩到了跟前，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脸颊跑得通红，气喘吁吁地大口呼吸，看着大婶却讲不出利落的话来。
编绳的大婶挑起草帽，满是关切对男孩道：“哎呀小满，你跑什么，看把你累的。”
“小弟弟，你喘匀了再说。”
宋星摇轻轻拂着男孩的背替他顺气，自己嘴里嚼着香甜的粽包，竖起耳朵也想听听他要说什么新鲜事。
男孩跺跺脚深深吐了一大口气，终于是压住了气息，童音稚嫩，焦急催道：
“大娘，你快收了摊子随我去吧！你不知道，街那头有个斗鸡的摊子放赌，大家伙已连续赢了八场了！我阿爹他押了两个铜板，现在得回来十六个！我阿娘她占着位置，让我来喊大娘也去呢！”
宋星摇包好粽叶，与柳下蹊对视一眼，低头问男孩：“小弟弟，你说的可是西边巷口的斗鸡？”
小男孩兴奋地点点头，“是啊姐姐。那个摊主赔了好多铜钱，本来气得他收摊要跑，是大家硬拉着不许走，嘲笑他输不起，他面子挂不住，这才又留下开局，就这功夫，估计现在第九场快结束了！”
柳下蹊买了碗凉茶递给男孩，他接过也不犹豫，只“咕咚咕咚”全都喝尽，想是跑得太急，口干舌燥。
柳下蹊想了想，又问他：“每场都输？”
男孩擦擦嘴，猛烈地点着头，说：“是啊，每场都输！有几次看着是庄 家要赢了，到最后关头又不知为什么，摊主押的斗鸡就趴在地上哆嗦，然后又输了！现在巷口已经围了很多人，就连两条巷子外的人都往那里赶，都嚷嚷着要趁机赢上一笔呢！”
男孩说完又扭头去催大婶，倒真是替她着急，大婶却仍旧摆摆手，笑着不动。
孩子毕竟顽童心性，心里惦记着回去凑热闹，见大婶没动身的意思，只好急不可耐地一溜烟跑回去了。
宋星摇见柳下蹊目光显露不解之色，想必他同自己所想一致，疑惑这场斗鸡为何如此不同寻常。
十赌九诈，久赌必输。
若说斗鸡的贩子硬着头皮赔上三五场还算说得过去，如今盘口已开了快十局，连平时无染赌恶习的普通人都开始跃跃欲试，这人早该出千了，怎会甘心连赔？
按男孩的说法，两枚铜板变十六枚，如此高的赔率，下注的人又连绵不绝，庄 家就算准备百两银子都不够赔，这哪里是街头贩子的小打小闹，全然可与赌坊的吞吐流水相媲了。
宋星摇正欲回去一看究竟，见那大婶仍波澜不惊地编着绳结，不禁好奇问她：“大婶，你果真不去看看热闹？”
大婶捻着线，抬起头冲宋星摇两人微笑，一派温和慈祥，回她：“这天下如何会有白得的利益？我这一针一线挣来的钱虽少，用着却心安。”
柳下蹊叹服地点点头，“大婶心境通达，在下佩服！”
大婶弯眉笑笑，低了头，慢慢继续说道：“老婆子我啊，一向不信什么气运、鬼神，我就信自己。待我儿建好祭典礼的台子，得了朝廷给的工钱，就可以盖间新房子，再替他去说个好姑娘成亲，我这老婆子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柳下蹊听了也不自觉跟着高兴，只是他于大家世族中长大，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便开口问道：“大婶，工钱可够？”
大婶哈哈一笑，指着他打趣道：“够用够用，我们穷苦人盖房子没那么多讲究。就如同小公子你开始给我的那么多，足够我们母子好好生活！”说罢自己开怀朗声笑起来。
辞别大婶，从东市返回再看，斗鸡那地儿简直犹如上元庙会，人一层压着一层，疯狂地举起手臂高呼。
宋星摇却再无兴奋之色，她拉住柳下蹊躲在街边，两人脸上双双透出些许忧虑，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看着人群，沉着脸闷声不动。
忽听人群最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刚刚还挤得紧紧的百姓如潮水四散退去，露出中央古怪的景象。
只见上一刻威风凛凛的斗鸡，不知为何全身燃烧起来，疯狂拍打翅膀蹬着爪子翻腾。十几个鸡笼一瞬间火光弥漫，那些斗鸡伸长了脖颈凄惨鸣叫，但只消半刻，全都化作焦尸，声音随同火焰一同湮灭，没了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