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进入地下之时，叶长离便暗渡灵息将古寺里里外外探了个遍，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再看向衣容，她依旧镇定自若，并不像张机设阱，包藏祸心之徒。既有求于人，便应当开诚相见。
叶长离只思索片刻，隐去了天虞公主的身份，将他们姓甚名谁、为何来到戎州城、误入逍遥楼幻境、与魔修交手、火烧逍遥楼以及早些时候遇到几个小娃娃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衣容听完后静默良久，神情如同平静的湖水，喜怒无色，良久后，她才轻叹一声：“原来是魔修啊……”
但她到底是敏锐的，随后衣容抬眸望着叶长离，“魔修抓去的，想来必定是身份尊贵之人，不然何至于四位高人齐聚在此。”
叶长离没有回话，她听出了衣容的言外之意，心中一紧，只觉落寞与哀凉。
若是天虞公主没有经过戎州城，若是魔修没有将公主抓去，他们早已回了九牙山，不会在此查探至今，牵连如此之深。
至于许芷烟、老马，以及在此地困苦挣扎的众生，都将变成无关紧要之人。
灵与魔之间尚可一战，身为凡人，眇眇之身，只能听之任之，或视为灾劫，或认为命数，一切早已既定，如洪流一般席卷而来，再如何反抗，也如螳臂当车，蜉蝣撼树，可笑不自量。
即便魔修兴风作浪东窗事发，身为灵修，也只是前来收拾残局，至于旁人，顽抗与否，挣扎与否，身死或苟活，也只了结于一声嗟叹之中。
何其渺小，何其无奈。
……
“叶姑娘，你想听我讲一个故事吗？”衣容的声音将叶长离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叶长离稍缓心神，郑重的点了点头。
衣容呷一口清茶，随后缓缓而道——
从前，药王谷医圣门下，有一对人人艳羡的师兄妹，他们天资卓绝，得师门器重，又是青梅竹马，而后结为神仙眷侣。
师父仙逝之后，二人没有选择继承医圣之位，而是走出药王谷，云游四海，浪迹江湖，好不快活。
他们四方行医，救死扶伤，不畏餐风饮露，艰难险阻，渐渐的，也闯出了自己的名声。
但有一次，二人被奸人所害，师妹还险些因此丧命，幸得路过的灵修相救，才保全性命。此劫过后，师兄深觉不可再如此飘摇不定，应给师妹一个稳定居所，平平安安的渡过下半生。
于是两人选定了戎州城，在此开设医馆，置办间小院子，师妹不久也有了身孕，一切也如师兄所设想的那样，变得安生乐业起来。
但有一日，师兄被请去了逍遥楼，那逍遥楼的大东家腹部绞痛，反复呕吐，逍遥楼本就黑白通吃，所有人都以为大东家是被仇家投了毒，请来师兄为其医治。
但师兄医治过之后，却发现那大东家乃为症瘕积聚，胃气无余，朝食暮吐，变为胃反。因发现得太晚，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师兄将此事说与那些人听，却无人相信，师兄在戎州城也是颇有名望的大夫，起先他们一再央求师兄重新诊治，但无论多少次，结果还是相同。
师兄开了些调养的药方，再配上他与师妹不久前共同研制的五沸散，可镇定止痛，只为弥留之人可少些痛苦。
可那些人却当场撕毁了药方，将师兄轰了出去，另寻了大夫前来诊治。
那大夫便如他们所言，按中毒之症医治，可一副汤药下去，大东家当晚便丧了命。
那位大夫被逍遥楼的人当场砍杀，他们还觉得不解气，便以延误医治为由，找到了师兄，对他拳脚相加，就连怀有身孕的师妹也没放过，最后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医馆。
师妹小产，师兄双腿被断，卧床难起，就算两人医术再为高超，也无法恢复如初。师兄从此变得沉默寡言，日渐消沉。
时逢雨季，有一位富贵人家找上门来，重金求购五沸散，想为身患痹病的家人减轻些苦楚。
二人本打算不再行医，便婉言拒绝，但奈何那人实在求药心切，软磨硬泡，最终师妹还是应了下来。她本只想按寻常市价收些药钱，但师兄却将富人给的银票金锭照单全收。
那是他们二人第一次争吵。
从前他们行医治病，收取的诊金都很低，将就对付所需的药钱便可，若是遇上穷苦人家，或许还得贴些银钱。两人日子虽过得清贫，但相互扶持，也深觉十分满足。
所以，以往就算是生死关头，彼此之间从未有过埋怨，只是现在，看着金银财宝眼中生光的师兄，师妹瞧着，却觉得有些陌生。
不曾想，那日来的人，叫金瑞，是戎州一带有名的富商。戎州城时常阴雨交加，身患痹病之人比比皆是，五沸散止痛之效确实是立竿见影，于是那富商便想着做这五沸散的生意。
他再次找到师兄说明来意，师兄不假思索就应下了，只要求金瑞不向外透露他的身份，两人一拍即合，凭着金瑞所攒下的人脉和销路，以及五沸散的药效，很快便在戎州城名声大噪，而五沸散的价格，也一度水涨船高。
其间师兄妹争吵过无数次，师兄却总以“是他们自己愿意买的，没人逼他们”、“现在是我在养你”、“你不愁吃不愁穿，安心当个富太太不行吗？”……诸如此类的话将师妹挡了回去。
日子越来越富足，两人之间的间隙也越来越深，而师兄和金瑞的关系却越来越紧密，两人经常聚在一处探讨经商之道。而师妹觉得，至少师兄又重新变得开朗起来，有些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但当雨季过去，求买五沸散的人便少了，再加上五沸散的价格居高不下，很多人宁愿忍受病痛，也不舍得买药。需求逐渐消减，所谓的日进斗金之盛况，至少也要等到下个雨季。
师妹以为师兄总归能消停一段时日，想再与他好好聊聊。
可仅仅只过了半年，年关将至，师妹上街采买置办，却发现小巷之中几人纠缠扭打在一处，他们似乎在争抢着什么。
当终于决出胜者，长扬而去，雪地之上却遗留下来一层薄薄的粉末。
师妹不知怎的，心中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她赶忙上前捻起薄粉轻嗅细闻，结果却为之大惊。
这是五沸散没错，但其中一味药的剂量，竟足足增大了百余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