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然的这句话引得周围数人窃笑不已。
宋柯笑得眉眼弯弯，数日来的沮丧都随着这笑飘走了。从前，她讨厌等待，厌恶那种什么都不能做的被动和憋屈。不过，今日，等待好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日头很大很晒，但身旁的这个少年身姿如松，高大挺拔，落下的身影遮住了她，也挡住了正午最热的阳光，送来微微凉意。大约，有个人这么陪伴也是不错的。
时间彷佛过得飞快，紫花帐幔掀开又落下，人进人出。估摸着两盏茶时间后，就轮到了宋柯。
红朵上前去掀开紫花帐幔一角，宋柯跨入屋内，斐然、达尔多紧随其后。
诊室之内，古朴典雅，药香悠悠。数个药柜依墙而立，木窗之前摆着一张陈旧桌案，上头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医书、脉枕、针灸包等物。桌案后坐着的那位应当就是古三七。
此人其貌不扬，中等身材，大约三四十的年纪。他衣着朴素，但端坐在桌案后，右手执着一把纸扇，轻轻摇着，颇有一派仁医之风。
宋柯款款走到桌案之前。
“见过古大夫。”
却见古三七神色一滞，那摇扇的手也突然停止在空中，一动不动。
“你......”他嘴唇微张，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宋柯的脸，却再没有说出什么。
宋柯眼神微动，伸手探向自己的脸颊，问：”古大夫可是认识我？“
”你同陈师兄是......”
“正是家父。“
”怪不得。“古三七得到答案，长叹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去。
”你的五官，同陈师兄很像。多年前，他曾来信，说在塔布已然成家，之后我再未见过他，却有幸能见到他的女儿。陈师兄近来可好？“
原来，他竟不知陈子渊已返回过故居，想来对他离开师门后的事也知之甚少。但，学医时的旧事总能打听出不少。
“不瞒古大夫，家父近些日子总是郁郁寡欢，似乎有心结。但问他什么，他总是沉默不语。做女儿的总想要替他分忧，我便特意来到这里，想着探听一些他的旧事，说不定能找到问题所在，也好开导他一番。”
“心结？”古三七面露思索之色，轻轻摇动纸扇。
宋柯等了一会儿，见古三七收拢纸扇，忙问：“古大夫可是想到了什么？”
”哎，我只是妙手老人座下小小的药童，其实同陈师兄交往很少，有些事情我并不知情。但，若说是心结，只怕得是那件事。“
”何事？“宋柯等人几乎异口同声。
”因卡花。“
古三七从面前的医书中抽出一本，翻开一页。
纸上一株花亭亭玉立，花瓣心形，共六片。叶片长椭圆形，抱茎而生。果实椭圆，果壳厚重。中有细米。
“这便是因卡花，陈师兄根据商人描述所绘。”
宋柯等人都探头去看，除了觉得花朵模样可爱，自然看不出其他奇特之处。
“这花有何特别？”
他沉吟一声后，将其中缘由娓娓道来。
“师傅从商人口中得知，海外有一岛，四季炎热，盛产一种因卡花。据说这花色泽艳丽，功效神奇，有麻痹疼痛之效，若服用适量还有飘飘欲仙之感。师傅就托人重金购得一大盒因卡花，想研制出止痛麻醉药物，造福世人。但某一日，师傅忽然命人将所有因卡花和已经研制好的药物焚烧殆尽。钱为民，师傅的大弟子，居然违抗师命，暗地里私藏因卡花，并偷偷贩卖敛财，害得陈河城中十数人发疯发狂，三人上吊自尽，四人自相残杀。”
“因卡花外表美丽，却是狠毒之物。但酿成大错的分明是钱为名，这为何会是家父的心结？“宋柯问。
“钱为民虽爱财，心术不正，但同你父亲倒是感情很好，也一直很照顾你父亲。而且，当时，师傅是命陈师兄负责销毁之事。不过，命运弄人，陈师兄当时偏偏偷懒，就托钱为名去焚烧因卡花，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没想到陈子渊还有这样一段唏嘘往事。多年藏匿踪迹，或许是对往事的一种逃避吧。宋柯垂下眼帘，顺着古三七说道：”想必家父一定为此愧疚自责。“
”是呀。钱为名被逐出师门之后，陈师兄就闭门不出。又几年之后，他学成出师，便游历江湖去了，之后除了那封信，就一直没有音讯，师傅去世，他也未曾赶回送终。你说，陈师兄是否在怨恨师傅狠心？我师傅妙手回春，一生只有两名亲传弟子，却无人继承衣钵。”古三七说着，面露追忆缅怀之色。
宋柯拱手道：“古大夫宅心仁厚，也是对妙手老人的一种传承。”
古三七微微一笑，谦卑道：”我终究天赋有限，再努力也不过师傅的十分之一。不知道陈师兄后来是否继续行医，师傅夸他天赋绝佳，又肯钻研，必定有一番大作为。“
宋柯心里黯然。他去塔布之后，困于深宫数年，又曾被囚禁在地牢，哪有什么时间钻研医术？后来，以太医身份躲在大盛皇宫，想来也是仍酷爱医术。
忽听到“阿嚏”一声。她回头去看，只见斐然站在紫花帐幔边上，揉着发红的鼻头，默默看着她，脸上神情复杂。
真是难为他一直忍着这药味。趁时日尚早，还得去葫芦巷旧宅一趟。
宋柯转身，便同古三七辞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