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顾鹏日记 3
张扬非我本性。
孤傲是我的伪装。
自小我被群体孤立。
没有家人的环绕,保姆替代的亲情不长久。
没有朋友,辗转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我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根无绊。
你时常笑我身边总聚拢那些热情而浪漫的女生。
你替我打开那些满怀着心意的礼物,朗读一封封或直白或含蓄的表白信。
你说你羡慕我,你竭尽所能地讨好身边人,只徒留了好的名声;我拒人于千里,却赢得学生的仰望和师长们的注目。
其实我更愿意默默无闻,我对那些华而不实的虚名不胜其烦。他们看到的是我取得的耀眼成绩和在篮球场上的风光表现,但真实的我并非如此,美好只存在于他们的构想中。
你问我有过爱慕的对象吗?我轻笑一声不言语。
你问是校内的女生吗?我摆摆头。
“你……暗恋过吗?”
我侧着头看向身旁的你。
“你是人中凤雏,人群里耀眼的星!……你怎么会暗恋别人呢?是我异想天开了。”
你说话时的语调少许低沉。
我不明白平日乐善好施,与人为乐,成绩优秀的你哪来的自卑感?
单论长相,你身材修长,面容斯文俊朗。你称我为大众情人,其实爱慕你的女生也不止一二,尤其是那位频频向你大胆放电的,你不为所动,一次次躲闪开,你的解释是你不像我是国际考生,不用参加国内高考,你要以学业为重,不能让妈妈失望,什么情啊爱的与你无关。我觉得那是你的借口,原因只一个,她们不是你心仪的类型。
“初中时,我喜欢过一个姐姐。”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姐姐?”
你不置可否地反问。
“姐弟恋不行吗?”
我用调侃的语调说。
“还姐弟恋呢!我看是你胡诌!”
你看似识破了我的谎言,微红着脸带着几分气愠的口吻道。
女孩是我上一个城市居住时的邻居家姐姐。她大我三岁,那会儿我还没窜个,比她矮半个脑袋。不记得她叫什么,容貌也已经变得模糊。我的记忆有个缺,对过去的人或事,不论好的坏的都遗忘得快。只记得我叫她林姐姐,她和她的家人是我对那座城市仅有的一点美好回忆。在你之前,我从未对其他人谈起过。
深秋的傍晚,如往常一样周末从郊区寄宿学校回家,开门发现钥匙被我遗忘在学校,无可奈何地坐在靠近自家门口楼梯的二格台阶,背对楼层走道间有扇大窗户,虽然关着,但从缝隙中窜进来的风不禁令人瑟瑟发冷,我缩紧脖子不停搓着双手的掌心。
“哒哒哒……”轻快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你是隔壁新搬来的?”
女孩从我身旁走过时好奇地发问。
我闷声不吭地点头又匆忙摇头。
“怎么?”
女孩诧异地站在原地。
“我家是去年年前搬来的。”
我低声回答。
“哦。都没怎么瞧见你家有人进出。”
女孩自顾自地说着俯身看向我外套上的校徽标志。
“WH!哇!你读的是国际学校!”
我缄默着斜眼看着地面。
“你怎么坐这儿?是不是忘带钥匙了?”
女孩探询地问。
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傻了吧!”
女孩自来熟地伸手搓了搓我的头顶。
我略感不悦地抬起头。
女孩一张洋溢着青春的面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没事,我以前也干过。”
女孩放下手爽朗地笑道,她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微微蹙了蹙眉问:
“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我妈大概9点多。”
我老实巴交地说。
“那么晚!你爸爸呢?”
“他旅……出差了。”
我吞吐着说。
“去我家吧!外面坐着冷死了!””
女孩亲切而善意的态度打消了我的抵触。
“走啊!”
女孩不容分说地一手从台阶上提起我的大背包,另一手径直拉起了我。
她的手掌温暖而富有力度使我无法拒绝,女孩纯真的笑容令我放下了防御的心,跟随着她的脚步缓缓迈进邻居的家门。
一碗简单的、现煮的鸡蛋青菜肉丝面。
屋里虽然没开暖气,却隔绝了外面的冰凉。
不大的两室户升腾着一股令人艳羡的温馨感。
这样一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三口之家画面不知多少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喜欢站在身后看着她垂肩的长发背影。
我喜欢坐在身旁聆听她爽快率真的说话。
在一群穿着白色上装和紫色百褶裙的女生中我一眼认出那个走路带风的她。
我的情绪随着她开心而开心,随着她难过而难过。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暗恋,反正那个时候我的心神被她占据。
财富对我的家庭来说触手可及,丰富的物质生活并没有给予我精神世界的优越感,反而平添了更多的迷茫和失落。当她微笑着系上我在柜面精挑细选镶着银色小星星的红色发圈,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钱带来的魅力,虽然那个发圈称不上昂贵。
可惜,美好的事物对我从来就不会长久。结束了初二枯燥繁杂的学习生活进入漫长的暑期,妈妈打包行李,我们又将远行,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城市。我没有同她告别,没有留对方的联系方式。我知道就此一别,天南地北,我们终难再见。
和以往几次迁徙不同,暑假的二个月我整个心神不宁,妈妈惊喜于我窜高十二厘米,我则耿耿于怀没有留林姐姐的号码,后悔走的时候该问她要一张相片,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十多天,开学的前一天,我警诫自己:不曾拥有谈何失去?
田姨是我第一个想要留却留不下来的人。
1岁至6岁我与她相依相伴,妈妈早出晚归,爸爸个把月才见一面,田姨跟着我们一家从南到北横跨了三座大城市,这样一位温柔可亲的妇女,妈妈说辞就辞了。不论我如何撒泼打滚、哭闹翻腾,田姨哭诉着恳求,妈妈不为所动,狠心将对方的行李包裹扔出了家门,事后妈妈和我解释说田姨未经主人的允许偷拿妈妈的首饰变卖,说是给她远在老家的儿子看病,妈妈同情她的遭遇,但不能接受她偷窃的行为。田姨最后一个月没有做满,妈妈给付了她双份工资,额外还在对方的行李箱里塞了个红包。妈妈做的合情合理,我却在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望着黑色的木门,期盼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像往常一样出现。
小学三年级到五年级寄宿在同校的一位数学老师家里,他们夫妻两人没有生育,对我就如同他们自己的孩子,我良好的学习习惯就是那个时期建立起来的。三年一过,我们又将天各一方,他们留了电话,但我不常打给他们,再好听的话隔着听筒也变得不再亲切,我不喜欢这种渐渐疏离的感觉。
知道我为什么上国际学校吗?不是炫耀我们有钱,也不是为了我将来出国深造,而是因为中间插班按正常程序我进不了当地公立学校,爸妈不想就此托人情,他俩持有外国护照,只要我通过那些学校的笔试和面试便可顺利插班,当然我的成绩从未让他们失望。
为什么要不停的搬家?因为我爸妈崇尚自由。
妈妈是天生的舞者,为了我,她放弃了出国进修的机会,减少了工作行程。
爸爸更趋于自我,他痴迷于摄影,一年四季周游全国,他的脚印遍布世界各地。
我想不通既然我成了他们的负累,当年又为什么要生下我?
一遍遍地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十岁生日,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一个篮球,一个多月他没有出门,每天放学后他教我打篮球,当我投不进球懊恼自己个子太矮时,他笑着说:
“我儿子以后一定会是个大高个,因为你有我的优良基因。”
这或许是他成为人父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原本他和妈妈是丁克一族,我是他们的一个意外,为了忠实他们共同的信仰才最终留下我这个多余的生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