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咬着牙关,完全是凭着一股意气才自己从房间里走出来,又一路走到停车场的。
因为药劲过去后,所有的疼痛和疲乏,都悉数回到了身上。
此刻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撕碎过、又勉强拼凑缝合在一起的破布娃娃一样。
每行走一步所挑战的,都是自己毕生忍耐力的极限。
可即便如此,我也倔强地不肯让裴玉珩来搀扶我,似乎只要这样,我就能当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依然是那个稳稳地捧着自尊心,哪怕身处囹圄,也能云淡风轻的女孩。
刚走到裴玉珩座驾的附近时,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但他却是等着我艰难地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后,才接起电话的。
不知道那头都说了些什么,我只看到他站在车外,紧抿着双唇沉默地听着,却一直到挂断电话,也没有开过口。
这么接电话本就不寻常,更何况他上车的时候,扫向我的那一眼,顿时让我心头一凛。
不是我太敏感,而是他看我的眼神转变得过于突兀,这才泄露了端倪的。
只是这种变化,确切地说,其实是回到了昨晚之前的状态。
没有了被翻红浪时的热烈似火、也没有了刚才试着体贴我的温柔如水。
在接起那个电话前,他尽管被我甩开了一次又一次,却也仍然伸着手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还有他的表情,即便只是浅淡的微笑,却也直达了眼底,能让人多少觉察到他心里的愉悦和餍足。
然而现在……恐怕最专业的制冷机,都没有他冷却自己的速度快。
我承认,刚才之所以拒绝他的搀扶,不是我不需要,而是想逼着自己收心,并强行挽尊罢了!
可是当他真的恢复了一贯的漠然疏离时,我其实是有些失落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矫情,大概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了,其它方面也很容易随之而变吧?
例如心态、想法和对于对方的要求。
但我相信,应该没有哪个女孩在过渡成女人的第一天,受到的就只有男人的冷遇时,会一点都不难过的。
裴玉珩这种态度急转直下的表现,是为了证明他不在乎我、还是太在乎打来电话的那个人呢?
或许二者皆有,所以我猜测,电话那头很可能是个女人,并且是他深爱着的女人。
昨晚一时的意乱情迷和精虫上脑,导致铸下了大错。
等今日心神归位、尤其是在听到爱人的声音后,他应该是后悔了吧?
不然何至于短短两三分钟的通话时间,就能让他彻底褪去温情、恢复冷漠呢?
但如果他没有精神分裂,只是被唤醒了理智的话,那么一定是我疯了。
因为我直到这一刻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对他产生了期待。
期待他可以像对自己的新婚妻子一样地对我。
任凭我嗔怪埋怨、装腔拿乔和撒娇胡闹,他却也能始终耐心宽厚地笑着、宠着、纵容着我。
所谓情不相衬、心不对等,这或许才是所有虐恋悲剧的伊始吧?
看着离开枫白琴园的那辆豪车,白明宇自得地笑着收回了手机,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性”成了女人。
而且还是被裴玉珩“深爱”着的女人……
昨天送我们过来的司机早就被打发走了,所以今天是裴玉珩亲自开的车。
好在他当年患病后,留下残疾比较严重的是左脚,这才没有妨碍他成为一名车技高超的驾驶员。
一路无言,车里的气氛要多压抑就有多压抑。
裴玉珩全程目不斜视,侧脸的线条紧绷又冷峻……果然是个善变的男人,无情得令人发指!
要不是打从心底里觉得不值,我可能早就扑上去抢夺方向盘、干脆跟他来个同归于尽算了!
给我下药、夺走我的清白,吃亏的难道还是他这个二婚老男人不成?
现在车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却已经急着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这是在向谁隔空表忠心,还是生怕我会从此讹上他?
心底骤然结出的冰霜,逐渐蔓延到了我的全身,在抵达我的唇角后,缓缓地化作了冷笑。
原来他是真的连一丝半毫都不了解我啊!
他可能不会相信,如果他肯放我走,我随时都可以走得头也不回,甚至还愿意由衷地感谢他一辈子。
因为,不管他如何俊美无俦,也无论他怎样富贵泼天,但凡不是爱我的和我爱的,我都不稀罕!
两个小时后,当车辆平稳地驶入裴园大门的那一刻,我突然后悔了。
为什么没有中途跳车,或者找机会从枫白琴园逃跑,而是要跟着回来看这么糟心的一幕呢?
只见以单悦为首的一众人等,在大门开启的瞬间,就用最快的速度摆出了列队欢迎的阵仗。
等裴玉珩停好车一下去,那位预备裴太太就殷勤地上前来嘘寒问暖了。
但她瞟向我的眼神,却像是淬了剧毒似的。
若不是正值青天白日又是大庭广众,她说不定已经变身为巨蟒,直接将我一口生呑活吃了吧?
单悦的表现,令我不得不相信,之前裴玉珩接的电话就是她打来的。
但她无论心里怎样怨毒嫉恨,面上却照旧是一派贤惠识大体的正房夫人气度。
我想没个几十年的道行和深不见底的心思,是绝对做不到她这份上的吧?
只是她表情管理得再到位,眼神却还是没有完全收敛好,这一点不如连在惜。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故意露给我看的,算是一种无声的威胁和警告。
反正不管怎么说,她在这方面确实比我强。
像我这种初出茅庐、演技连跑龙套都不够格的笨蛋,在宫斗宅斗的大戏里,肯定活不到第二集。
所以我是真的有心想留下来好好观摩学习的,毕竟她的唱念做打虽看着刺眼,却也不失其借鉴的价值。
只可惜我今天力有不逮,不得不拖着随时都可能倒地不起的身子,晃晃悠悠地先行回了自己的房间。
昨晚在药物的作用下,我的精神一直亢奋得出奇,体能也莫名地好了许多。
可是正所谓物极必反,现在我就遭到了严重的反噬。
即便在早上沐浴后,我睡了两个多小时,可那么一点休息时间,对于缓解疼痛和恢复体力根本无济于事。
而且算起来我也已经有两顿饭没吃了,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心情更是低落得像是沉入了深海洋底,连最顶尖的打捞专家都捞不起来。
我不是不知道,在经过一整晚的“剧烈运动”后,还这样饿着自己水米不进,低血糖几乎是必然的。
但只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我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哪怕抽干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也只是蹬掉了鞋子、一头栽倒在床上,连外衣外裤都没有脱。
至于优成岳的去向,自然就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打听了。
不过在入睡前,我倒是又习惯性地给自己做起了心理建设来……
从小到大,我都像极了某文学大师笔下的那个阿Q。
每次遇到伤心难过的事,都是靠给自己催眠来疏导负面情绪的。
这种自我疗伤的手段效果还不错,至少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事能让我一直郁结于心的。
否则在父母的漠视与背弃、以及姐姐经年累月的欺凌下,我要怎么保证自己不长歪不心理扭曲呢?
而如今,我虽说没有阳光开朗的性格,却也纯善自信,从不曾阴暗偏执、对任何人抱有恶意过。
所以你看,阿Q精神用对地方也是有好处的,不是么?
这边调整完状态的我,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就连紧蹙的眉头也都不自觉地舒缓了开来。
然而与我仅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有两个人却正陷在各自的情绪泥沼中,踽踽独行着……
左边是刚被我定性为善变的那个男人,他心里的两个小人已经互相撕扯了许久,仍然没有分出胜负。
白色的那个小人坚持说:你真的应该去优沫的房间看看她!
昨晚那么使劲地折腾人家,她现在会是个什么状态,你心里没数么?
而且她还没吃饭,空着肚子就睡觉,回头又低血糖了怎么办?
但黑色的那个小人却不以为然:白明宇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不听他的劝告,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更何况,都说无毒不丈夫,作为男人,当狠不狠必受其害!
尤其是在这种博弈到最关键的时候心软,无异于将主导权彻底交给了对方。
以后人家优沫,不管是要蹬鼻子上脸拿捏你、还是榨干你的利用价值再抛弃你,你也都只有受着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