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琉璃火（四）
要救吗？
慕云卿的双手微微颤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夙西洲不再说话，冷漠地看着她。
脑海中再次浮现当年七杀门那场杀戮。
他承认他是故意刺激她的，也明知她会作出什么选择。
可是他依旧这般说，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生气郁结。
或许……他的心里是不愿她作出这样的选择的……
无数房屋被冲走，万物飘零，栖云海附近的乡镇，难民蜂拥而至，争相入城、拥挤不堪。
几十具还没有完全被沙石掩埋的尸体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鹫，尸体朝着城镇的方向，灰败的手不甘地指向栖云海。
远处，哭嚎呐喊声不绝于耳，或许明天早上又将多几十上百具尸体。
阴风开始怒嚎，似乎要唤醒死去的灵魂。
“城主，水位又上升了！”下属匆匆忙忙地跑到议事堂禀报。
晚上栖云海城主府内依旧灯火通明，士兵么急切地来回飞奔，传递着最新的水灾情况。
平日里互相嫌弃的将领这会儿顾不上吐槽对方的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焦急地在议事堂里走来走去。
“水灾受害的房屋统计出来了吗？”
“物资发放的情况统计出来了吗？”
“农田受损的亩数统计出来了吗？”
“灾民的安置情况统计出来了吗？”
“快快快！！！”
手上的算盘珠子打出了残影，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云水谣站在窗前看着这座一日之间形成的水城，远处的桥头上展开了一场场混战，绝望的百姓用斧子砍人，用木棒殴打，无差别地攻击他能看到的所有人。
咆哮、呐喊、哭声、呼唤、惨叫、哀鸣……
昔日美丽的村镇变得惨不忍睹。有些人茫然地跪坐在地上淋雨，有些人抱着自己死去的亲人大哭，有些人则祈祷暴雨快点儿结束。
就这样，美好的人世间，变成了一座充满绝望的地狱。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慕云卿呢喃着。
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她是有血有肉的人。
她有七情，也能共情。
“纵然我恨整个世界，也不愿生灵涂炭。”
她终是做了决定。
她是个极度固执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看向漠然的夙西洲，“人固有一死，我不在乎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慕云卿不是好人，所想所愿、所作所为，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夙西洲的眼神有了一丝变化，谈不上动容，只是多了一分怀念。
琉璃花悄然没入她的额间，化为一抹花钿，慕云卿伸出纤细的双手，素来干净柔软的双手沾满了腐叶污泥，看着着实碍眼。
她手上凭空出现了一团青色透明的火焰，随着风肆意向上乱窜，见风就长，青色的光芒在黑色的夜空闪烁，成了这黑暗世界里唯一的一抹颜色。
夙西洲转身向山下一跃，冰系灵根与异火天生不和。
慕云卿的眼中青芒更盛，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伸展着它的爪牙，活像个暴戾冷飒的女王，疯狂地企图所有吞噬恶灵。
素手一挥，火焰排山倒海般朝着狰狞呲牙的恶灵们席卷而去，如同狂风中肆虐翻涌的海浪将他们淹没。
“不！！！”
“啊！！！”
焚烧的恶灵很快失去了触手，一道道诡异的人影逐渐成形，在火焰中挣扎着嘶吼着，“好烫！救我！！”
熊熊火焰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火焰仿佛是画师手下的笔墨，将所到之处都染上青绿色。
火焰吞噬生灵，本是无情。
然焚净邪恶之灵，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火焰中依稀能辨识出一张张瘦削的面容，惊恐、彷徨、无助。痛苦于灾荒的无望，惊恐于被猎捕的残忍。
在得知灾荒最初的一刹那间是可怕的。没有什么比一群惊皇失措的村民更可怜的了。他们争抢着去拿农具，拼命掠夺着周围稀少可数的粮食资源，盼望在世道中苟活。
在被廖志坤和其他猎捕者追踪时，他们叫喊着，奔跑着，不断有往日熟悉的乡邻们倒了下来，就在他们的脚边。
人已经不能算人，而是猎物，他们仓皇地从屋子里跑出来，又慌不择路地跑进其他屋子，跌跌撞撞又跑出来，不知所措地逃窜。
这是一场悲惨的逃生之旅，不分男女老少。
家畜早已逃离了牢笼，挣脱了村民的束缚。人族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踩过他们的尸体，希望得到生的可能，到处是呻吟声。
也有人侥幸逃生。一个女的靠着一垛墙坐着，给她的婴孩哺乳，她的丈夫一条腿断了，也背靠着墙，一面镇静地给咬着布条给自己包扎伤口，一面手中握着一把镰刀，警戒地看着入口处。
躲在地窖中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
一张张狼狈不堪的脸出现在慕云卿的面前，他们的灵魂上下飘动着，挣扎着，拼命嘶喊着，“别抓我！！”
“救救我！！”
“放过我！！”
披着人皮的猎人舔着舌追在手头，手中挥舞着砍柴刀，或是其他轻便的农具，一挥手打断猎物的腿。
他们需要的是活着的猎物。
慕云卿此时感受到了当时他们所经历的，与绝望的村民们共情，撕心裂肺的哭喊求救无门，任人宰割的窒息无望。
她似乎就站在那个路口，眼睁睁看着村民从不远处朝着村口跑来，不小心被凸起的石子绊倒，砰的摔倒在地，疼的直抽抽。
而后两手撑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继续跑向村口。
恰在这时一道寒光从身后激射而来，直接扎入一个村民的大腿处，顿时血流如注，哀嚎着跌倒在地。
猎人慢悠悠地走过来踢踢他的身体，用脚把倒在地上的村民翻个身，“跑呀！有能耐再往前跑啊！你跑得了吗！”
说着狠狠地在他胸口踩一脚，在他脸上吐一口浓稠的痰，“呸，居然敢跑！废物！谁给你的胆子！爷今儿要杀鸡儆猴，第一个就炖了你！”
他弯腰拎起猎物的一只脚直接往回拖，也不管会不会被地上的沙石磨伤，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肚子吃的饱比什么都强！
那些当官的口口声声说心系百姓，真遇到灾荒跑的比兔子还快！
“得了，回去喽！今儿大丰收！”
慕云卿手中的火焰微微颤抖，耳边尽是村民惨死前的哀嚎声。
“你要用你手中的火焰烧死他们吗？”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妖娆的女声，魅惑中带着诡谲，“你不是正派修仙弟子么，果真如此狠心？”
慕云卿猛地清醒过来扫视周围，“谁？躲在暗处不露面，算什么本事！”
“莫生气呀！奴家也是害怕，生怕一露面就被你们这些正道修士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将我打杀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她手中倏地冒出一朵火苗，悄然燃烧着，在伺机而动。
“这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稳妥点总是好的。”女人说话的方式像极了一位柔弱可怜又无助的小女子。
可是在这倾盆暴雨中出现的，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么？
“你想说什么？”慕云卿感知着周围灵力的波动变化，推测着对方躲藏的位置。
“姑娘多心了，奴家并无恶意，不出面于人前也是为了安全，再者眼下的要紧事可是这些活活被焚烧的灵魂。”女子的声音勾魂般将慕云卿的思绪带到恶灵前。
恶灵们在火焰中呐喊求饶，伸出一双双残破不堪的手，抓向不可知的未来。
令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