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葫芦村（十七）
光团炸裂，恶灵的鬼影四散开去，狰狞着吞噬山林的生机。
黑水下过之处，草木开始发黄枯萎，让慕云卿想起了现世中的酸雨。酸雨会腐蚀植物，使土壤更加贫瘠，融化了土壤中的养分，使土壤失去中和能力。
简而言之，酸化的土壤不适合植被的生长。
眼下的黑雨比酸雨更甚，不过下了几刻钟，植被便开始枯萎。
恶灵如同饕餮，吞噬后尤不觉饱腹，往山下飘游而去。
在羽珊的瞠目结舌中，恶灵伸展出长长的触角，卷住仓皇逃跑的野生动物，野兔、野猪、野鸡，甚至连他们也无法幸免。
被绑住束缚的那一刻，羽珊庆幸小铃儿她们已经躲在了山洞中，封住了出入口，再者只是区区凡人，身体孱弱，恶灵一时没有盯上他们。
他们是如此，还在山上的慕云卿二人更是艰难。
夙西洲没了灵力，带着她堪堪跑出神庙百米便被袭来的触角抓住，她回头望去，一个个漂浮的恶灵如同八爪鱼，圆鼓鼓的身体上长着数只细长的触手，浑身软乎乎、滑溜溜的，还能看到触手上一点一点像是青春痘的小疙瘩。
红的发黑，像是烂脸了，用力一挤还会流出脓水。
它们将猎物锁喉，找个喜欢的位置猥琐的亲吻，扒拉着开始吸取生机，枝蔓般的触手上一鼓一鼓的，像是真的在进食一般。
夙西洲被拉至半空，像是猎物掉进了蜘蛛网，他奋力挣扎，然而便是他魔族的强健肉身也无法挣脱。
这些“八爪鱼”的触手看似半透明，实则刀劈不开剑斩不断，随着生机的掠夺，它们的气息开始暴涨。
“它们成了鬼修？”恶灵中闪现而过的脸庞，分明是葫芦村村民生前的模样，只是他们现在已经死去，或是死于饥荒灾害，或是被同类相食。
眼下的恶灵已经没有了作为人的意识，而是没有识感只会靠本能吞噬。
“不，是恶灵。”以被残杀之人的灵魂为灵体、烈焰花为宿体的恶灵。
夙西洲手中光芒微闪，垂眸抬眼的一瞬间眼睛变成了冰蓝色。
周围忽然掀起了强烈的风暴，束缚住他的触手顿时变成了冰蓝色，凝结成一根根冰条，以他为中心散开了一张蓝色的冰网，透着阵阵寒气。
气温在急速下降，慕云卿的眼前飘起了绵绵雪花，落在断裂的树梢上，落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而后凝结出绵延纯白的玉带。
冰柱千姿百态，冰雕残缺各异，院子角落有一个水缸，边缘处缺了一道小口，显然是荒废了许久，却盛了大半缸水，洁净的冰面像龟背一样裂成美丽的纹理。
落雪的范围渐渐扩大，慕云卿在寒冷的风中瑟瑟发抖，手脚冻得有些僵硬，眉毛和眼睫毛上染了白霜。
“他恢复灵力了？”她有些怀疑，若是恢复了，消灭恶灵之后是不是就轮到她了？
雪花虽然冰冷，却不彻骨，她想起来之前和舒明磊在栖雾泽时看到的漫天飞雪，“奇怪，以他的性子，不该是这点程度的雪。”
她怀疑的没有错。
方圆超过五里冰封的速度便肉眼可见的缓慢了，停在了十里的位置，圈内圈外泾渭分明。
她看到夙西洲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施法的手势微微颤抖，手腕间绷起了青筋，“他这是到极限了？”他的脖子上也涌现了紫色的花纹，“还是说，他的灵力并没有恢复，而是用了禁术，强行施法？”
他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眉头微蹙，手上变换了一个手势，他的动作很慢，似是负重千斤。
在最后一个印记完成前，他的嘴角溢出了血迹。
印记最终没有完成。
慕云卿昏迷前得出了结论。
凝结的冰柱逐渐滴落水珠，冻住的恶灵眨眨铜锣大的眼睛，触手上的冰晶上不时发出咔嚓喀嚓的声响，随后灰白色的冰片开始皲裂掉落。
囡囡忽然笑了，笑的纯真无暇，看着这世间被她渲染成了黑白之色，“阿爹没有骗我，水墨画，真的很好看……阿爹，你看囡囡画的……好不好……”她噗的吐出一大口血。
“还是好疼，”魔尊的血液在她的伤口处疯狂地凝结，顺着血管蔓延向她的奇经八脉，寒凉刺骨，似是要将她的全身冻结。“阿爹说，没娘疼的孩子手脚冷，他小时候也是没有娘的吧。”
“他杀了阿爹和囡囡，囡囡不怪他，只要和阿爹在一起，就好了。咦，阿爹呢？”她忽然有些害怕和紧张，“囡囡的爹爹在哪里？”
她眼中的血色尽去，剩下不舍和难过，“呼，好冷呀，阿爹，囡囡的手指都冻僵了，可是，阿爹再也不会给囡囡披上大大的衣裳，抱着囡囡呵气，对囡囡说，喝点热汤就不冷了。”
她挣扎着翻过身来，“阿爹，我好想你啊，天好像越来越黑了，有些看不清，囡囡好累，眼皮好重，可是囡囡还不能睡……囡囡会努力的……”
廖志坤的尸体被甩到了墙上又掉落在地，四肢无力而扭曲成怪异诡谲的形态，脑袋耷拉在一边，囡囡却不害怕，她耗尽仅剩的力气爬到廖志坤的身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轻轻的，把自己的小脑袋搁在廖志坤的脑袋边上，孺慕的看着他，“阿爹，囡囡好像找到你了……”她脏污的小手抚摸着廖志坤没有血色的面庞和乱糟糟扎手的胡渣，“阿爹的胡子又长了……囡囡找到阿爹了，真好。”
眼前飞速变换一幕幕熟悉的记忆。
“囡囡，再吃一口好不好？乖孩子，听话。”廖志坤端着一只小木碗追在一个小姑娘的身后，碗里是一碗热乎乎的鸡汤。
“不吃，囡囡不吃，”小姑娘调皮的跑到桌子对面，朝男子做了一个鬼脸，“阿爹好慢呀，都追不上囡囡。”
廖志坤无奈又宠溺地哄闺女：“乖囡囡，鸡汤再不喝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喝了。先把汤喝了，喝了之后阿爹再陪你玩，好不好？”
“不好。”小姑娘笑嘻嘻地跑到另一边，“囡囡已经吃饱啦。”
月光下，囡囡的小手握着廖志坤的食指散步，一边走一边拍着自己的小肚腩，“阿爹，囡囡的肚子咚咚咚。”
“哈哈哈，傻孩子，吃饱了才好呀。”廖志坤哈哈大笑。
小姑娘顿时皱眉，“可是那些姐姐说，女孩子胖了，就不好看了。阿爹，囡囡是不是胖了？要不，明天囡囡少吃点吧……”
廖志坤笑着抱起闺女：“瞧，阿爹一只手就能抱起囡囡，囡囡一点都不胖，那些抱不起女孩子的男人才是废物。囡囡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就得多吃多喝多睡，吃的饱饱的才好。”
囡囡笑嘻嘻地抱着廖志坤的脖子，窝在他的肩上咯咯咯笑：“阿爹好像在养猪哦。”
廖志坤轻轻捏捏她的小脸颊，“对呀，阿爹在养小猪仔呀，一只睡觉会打呼噜的小猪仔。”
“囡囡是阿爹最疼爱的小猪仔。”
“是，阿爹最喜欢囡囡了，”廖志坤轻轻拍着闺女的背，想到那个嫌弃自己实力低微穷困潦倒而抛夫弃子的女人，眼中闪过凶狠之色，随后化为平和，“阿爹有囡囡就够了。”
“囡囡也只要阿爹，和阿爹在一起，囡囡什么都不怕。”
囡囡的脸色露出温和平静的笑容。
下一刻，她眼中的光芒倏然衰败，如同凋零的花。
“真好。”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小手无力地搭在廖志坤的脸上，没了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