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葫芦村(九)
“线断了”“线断了”“线断了”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
“火停了”“火停了”“火停了”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昂。
“烧破天去换得朗朗乾坤——”
“海清河晏尤在梦里人间——”
“桀桀桀”“咦咦呀”“锵锵锵”
木偶们手中出现薄薄的刀片,刺啦一下划破众人的手掌,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跳跃至半空,却和方才的状况有些不同。
廖志坤的嘴角露出一抹邪笑,转而走向殿内,取出一块冰镇了的肉开始片肉。
串食物的竹签子都已准备就绪,简易的烧烤架子也已插好,只等烧起火堆,便能叫囡囡起来准备享用早饭了。
而这边暴乱的木偶们在半空上下翻滚跳跃,时而跃到人的头顶尖叫,时而俯冲而下在地上奔跑,时而拽住一缕发丝顽劣的荡秋千,丝毫不顾被拽之人头皮的疼痛。
苏源:合着倒霉的就是我呗。
“锵锵锵锵咚咚咚咚——”喇叭哐哐的奏响,鼓声咚咚的附和,木偶们越发活泛,装腔作势地作了个揖,而后轻咳两声开始在众人的耳边唱起来。
“先只说岳家高谊~深千丈~”
“有谁知相府人情~纸一张~”
唱曲之人(木偶)嗓音洪亮,吐字清晰,气息稳定,动作流畅,韵味醇厚,让人的眼前不由浮现一个儒雅的书生身影。
只是这曲子……
慕云卿听着有些纳闷,“这唱腔像是黄梅戏,木偶配黄梅戏可还行?”也不是不可以。
夙西洲对这些词曲素来不感兴趣,眼下听到凄凄厉厉的曲子,只觉得吵闹,两边太阳穴隐隐有刺痛感,像是周围涌现了一万只鸭子在嘎嘎嘎乱杀。
“他金家三代不招白衣女婿我张珍何时得中状元郎……”木偶的情绪忽然变化,周围的气氛随之改变,低沉之情充斥着胸腔,众人的心头沉甸甸的,仿佛被无形的大山压着,感受着金鳞记中张珍的无可奈何。
便是跳脱性子的羽珊也受到了影响,手中的长剑微微颤动,似要脱手而出。她左手并指压在右手虎穴处,抵抗着剑身的颤抖之力。
慕云卿手中的离火剑也在嗡嗡作响。
廖志坤察觉到什么忽然转头朝着东侧望去,铺面而来的威压直冲慕云卿的面门,将她的刘海吹的乱七八糟。
“原来还有两位朋友。”廖志坤轻轻说了句,却是带着笑容。
饥荒之年,谁会不喜欢食物呢?
他本人的实力并不高强,只意外来到此处时得到了阵法的开启之法,借助缚灵阵的力量,加成后他的实力不弱于金丹期修士。
面对这些筑基期修士,自来是胜券在握。
慕云卿只觉自己眼前是忽然涌来的狂风骤雨,直接击打她的面庞,五官扭曲之余,束发的丝带也被风浪吹起。
“啪!”
蓝色发带不堪重负,断成了两截。
她那一头乱扭着的长头发向天冲起,就像黑色火焰一样,随风起舞,疯狂抖动,衬的整个脑袋像一颗大海胆,既搞笑又悲催。
夙西洲看着她的狼狈模样不禁一笑,却猛地被她吹乱的发丝哗的抽到脸庞,他的笑容顿时停住,向前一步走到慕云卿的左前方,才发现了她的异样。
处于风暴中心受到魔音摧残的慕云卿眼中泛着赤红,怪声怪气的腔调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单曲循环,声音在传播的路上扭曲撕扯成不堪入耳的神嚎鬼哭之声,在她的识海里哐哐哐撞大墙。
‘实力怎还是这般差劲,’他敛眉犹豫之后伸手轻点在她的眉心,而后朝着廖志坤的方向望去,铺天盖地的威压悄然停滞,像是发狂的野猫被人拽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廖志坤不认识眼前的年轻男子,但是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这人带给他的巨大威胁。
有些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能带来极大的压迫感,他并不在风暴中心,因为他本就是风暴!
廖志坤的金丹威压在夙西洲的一个眼神在溃不成军。
若不是因为缚灵阵以天王殿为阵眼,他只是一个启动的工具人,面对夙西洲这种大魔头,只怕是活不过话本子的简介。
廖志坤突然有种逃离的冲动。
然而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在神庙尚有阵法加成,离开这里才是真的送死。
慕云卿眉心一凉,立即清醒过来,周遭仍是神庙,不远处木偶人唱着金鳞记,好好一出戏唱的磕磕绊绊乱七八糟。
咱就是说木偶戏也好黄梅戏也罢,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好吗,非要你一句我一句插嘴争C位抢台词作甚,好好一出金鳞记都唱成了什么鬼哭狼嚎?!
慕·观众·云卿表示,这场表演不太给力啊。
“将此情问鲤坊波荡漾~月昏黄空惹下满腹惆怅~咫尺间谁与我互诉衷肠~~”
她的拳头顿时硬了。
面无表情地推开夙西洲蹭蹭蹭跑到天王殿的院子中央,在羽珊的不解目光中哗啦一下扒拉住一个木偶人。
被木偶们折磨双耳的众弟子内心一阵欢喜:我的个娘哎,总算是得救了。这一嗓门儿尖锐刺耳不说,它们唱戏还跑调,离离原上谱的那种,听着只叫人难过的心口难开。
苏源劫后余生般拍拍自己的胸脯,“这一亮嗓,差点没把我原地送走。”
被打乱节奏的木偶人们怒气冲冲的变脸,“哪来的小妖精竟然敢来送死!知不知道戏一旦开腔,就算台下无人,也要唱完的吗?!”
“知道,”慕云卿郑重其事地看着手中的木偶,轻轻将其松开,为其整理衣裳,“也知道戏一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无停之说。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木偶骂人的一箩筐话被噎在嗓子眼里,“那你为何还……”
慕云卿垂头挣扎了一番措辞,抬头时已经调整好心态,“只是觉着光线不好,诸位的走位或可调整一番。”
羽珊等人趁机在耳朵里塞上棉花。
廖志坤见此欲要出手干预,却被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一丈远的夙西洲看了一眼,不过是寻常的一眼,便几乎将他全身的血液冻结。
慕云卿扯着调整走位的借口给几位木偶重新明确了一下分工,当然唱腔咬字发音等要素她没有多说,她一个门外汉凭什么指指点点,只在角色分配上稍微调整了些。
不多时木偶们重新走位亮相,慕云卿虔诚地走到边上坐下,“这在现世时便是花钱也难抢到门票啊。”免费听曲子谁不爱,再者,这可是国粹,得正襟危坐着观赏。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木偶们起初恼怒慕云卿打乱了演出节奏,然而重新唱金鳞记时,杂乱的走位没有了,抢词的同伴没有了,每个木偶都有台词,你方唱罢我登场,既嘲风月无情,又笑世人荒唐。
真牡丹嫌贫爱富,假牡丹重情重义,真真乃一出好戏。
曲终落幕时,木偶们笑的欢畅,穿着戏服羞答答跑过来的小木偶对着慕云卿谢道,“今日奴家唱的酣畅,多谢娘子相助,娘子乃是难得的好女娘。”
唱的开心了,再拔刀就有些扫兴了,木偶们纷纷跑到天王殿屋顶排排乖乖坐下,摇头晃脑哼曲子,索性不掺和这次的事了。
廖志坤在那边痛骂:“你们还知道谁是你们的主子吗?!”
木偶们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理他,“今日天气真好呀!”
就在他将要暴走之时,一个小姑娘从殿里走了出来,“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