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声声点点 我心依旧
书名:雪飞炎海 作者:谭玉旋 本章字数:10291字 发布时间:2023-08-28

何蕖在另一个房间匆匆吃了一口饭,喝了一口茶,便赶来看萧追,倒是没有人拦她,她在门口听到了萧追与孙绣枫的对话。

孙绣枫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不断不断地打进她的心里,这时她终于明白,她不管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何千的所作所为让太多人的苦难因之而起,这份罪孽自己无论如何无法赎净,她好难受,这些罪孽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的身上,她身上积蓄了无比的痛苦,任何时刻眼泪都会不经意滑落,她不能不怨,不能不恨,不能不问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但是应该如此,她就应该遍尝人世间所有的痛苦,她的双眼应该浸泡在泪水中,她不停拭泪,不敢哭出声来,在孙绣枫面前,她没有资格痛哭。

这时孙绣枫抱着萧追,只感到他瘦骨嶙峋,更加恼恨,眼前又浮现了萧逊被一剑穿心的景象,咬牙道:“你放心,我会把他们都杀了,他们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萧追听了孙绣枫的经历,知道她心结之深、执念之深,要她放弃报仇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必须劝他,必须阻止她,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劝自己,将那些汹涌的恨意压下去。

唯有何蕖,不管怎样,他都不会伤害她,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只听萧追说道:“绣枫姐,你将这些事告诉了我,从今往后,这些事情我来替你铭记,你能慢慢将这些事情忘掉,别再折磨自己吗?”

孙绣枫听这话,仇恨之火又在心中熊熊燃起,她告诉萧追这些就是要坚定他报仇的信念。她无法相信无法理解,在了解了蛩鸣血案的真相,他怎么还能无动于衷,还能劝自己放下?

她怒目而视,说道:“萧追,你怎么能劝我放下,难道你没有感情,你对你的父亲、姑姑哥哥,还有蛩鸣,都没有感情吗?你能就这么忘了?将他们的惨死忘在脑后吗?”

萧追道:“不,他们都是我最亲爱的人,我从来都没有忘。”

孙绣枫质问:“那你为什么不报仇。”萧追道:“我不能。”

孙绣枫看着他瘦弱的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说道:“追儿,不要怕做不到,只要你愿意,整个天下都是你的,报仇也好,称王也罢,我都全力支持你,你若报仇,昔绝的人马任你驱使,以血魔珠的力量再加上魔剑,大可荡平奈何城,夺回梨花宫,到时候你就是天下之主,届时魔王圣尊,你高兴做什么,便做什么, 若能如此,蛩鸣的冤魂便可安息了。

萧追苦笑道:“绣枫姐,你觉得我要的是这些吗?萧家要的是这些吗?”

孙绣枫苦笑道:“是,我不是你们萧家的人,不知道你们究竟要什么,那你这样做真的对得起他们的冤魂吗?你知不知道他们死得有多惨。”

那并不难以想象,血魔珠折磨了他这么多年,他眼前时常出现尸山血海的景象,那是寻常人无法接受的刺激,萧追心志饱受摧残折磨,忍耐至今,殊为不易,和孙绣枫的重逢之后,血魔珠似乎在吸收孙绣枫身上强烈的怨恨,逼得他动摇起来,杀人的念头涌上心间,每当这时,离离跟他说过的话就会在他耳边回响,他摇头道:“不。”

孙绣枫道:“究竟为什么,难道是为了何蕖,她真的值得你放弃这一切吗?”

萧追道:“我说过,她是我活下去的力量。”

孙绣枫道:“如果她早已经将你忘了,安心当她奈何城大小姐,你会如何?”

萧追道:“那也很好,原本就是我的期盼,我曾经以为我一辈子也走不出万毒窟,她的幸福就是我的期盼。”

孙绣枫道:“她如此牵绊你的心,那你是不是要为了她原谅何千,有朝一日见面之时,你真的要对何千手下留情吗?”这么多年,萧追一直避免想起何千,因为他亲手杀死自己父亲,身为人子当与其不共戴天,要守住血魔珠就要避免这刻骨铭心的恨主宰自己,压制报仇的念头,这根本就是自相矛盾,萧追颤声道:“我不会。”

孙绣枫道:“这么说,你会杀了他?那你杀了他之后如何面对何蕖。就算如你所说,她与何千不同,她明事理,可你杀了她的父亲她难道还能拍手叫好,为你喝彩?你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岂能毫无芥蒂,她如果真的明理就应该离开你,她这样执着的跟着你必定有目的。我可以不杀她,但你不能跟她在一起,蛩鸣的冤魂都在天上看看你,你要让他们看着你是怎么和仇人之女卿卿我我?和她断了吧。”  

孙绣枫这句话说到了他心里,是啊,真的能毫无芥蒂吗?的确不能,当他看到何蕖的时候,蛩鸣的往事就会一点一滴浮现在他眼前,那是多么美好,又是多么残酷,因为他已经全部失去,孙绣枫将血淋淋的真相揭开,告诉他那有多么不可原谅,或许从今往后,他见何蕖的每一面,跟她说的每一句话对自己来说都像是凌迟,若真如此痛,何必要去爱。

从前万毒窟中没有干扰,何蕖只是他心底的莲花,与任何人都无关,他可以忘情爱她,而今尘世之中,围绕着萧家何家所有的事都是冤、恨、苦,都是敌意都是恨意都是刺激,他的心永远无法平静下来,他们身上都有惨痛的伤口,不可能像是寻常相爱之人一般亲密无间。

重逢的狂喜过后,他清醒意识到,他跟何蕖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没有任何可能,他们在一起于情不符于理相悖。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是的,始终会有芥蒂。

萧追低声道:“是,我不应该……”孙绣枫见萧追意志动摇便知道他起了绝情的念头,只见她一挥袖,房间的门倏然开了。

何蕖站在门外,脸色惨白,惨白的脸上写满了伤痛与愧疚,孙绣枫早就听见何蕖来到了门外,所以逼萧追说出这番话,要何蕖听到知难而退,因为她对何千对何家的人真的是恨之入骨。

萧追看着何蕖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是圣人,他也会痛啊,会痛就会恨。她太愧疚了,她没有资格没有立场陪在他身边,痛苦和伤害已经造就,不论她做了多少好事,都无法弥补,无法救赎。

尤其是见到孙绣枫和萧追,看着他们面目全非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样子,她实在没有脸面再为何家说一句话,包括表白自己的心意。她不敢说她爱萧追重于自己的生命,血仇当前,爱他这两个字听起来这么虚伪又充满欺骗,

孙绣枫恶狠狠盯着她,眼神中充满厌恶与戒备,那眼神意有所指,何蕖明白,她应该先开口,她说道:“萧追,我休息好了,就先走了。”

萧追问道:“去哪里?”何蕖道:“去找我师父。”萧追道:“你师父对你很好,你应该回到她身边。羽嘉是个好地方,我就不去打扰了。”

何蕖道:“保重自己。”萧追道:“好。”

这时一阵悲鸣从他胸腔中传来,是花落了更是心碎了,是剧烈的疼痛,更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所能感受到的最强烈的悲哀。

萧追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大口呕出鲜血,血红色的魔气逐渐冲顶,他的脸孔扭曲起来。孙绣枫大惊,冲到他的身边,惊呼:“追儿,你怎么了。”

孙绣枫与何蕖都不晓得,在萧追意志不坚定的时候血魔珠便会趁势力反扑,萧追和血魔珠的斗争是每时每刻,无时无刻。

情况万分凶险,孙绣枫是真心爱护萧追的,她没有想到逼萧追对何蕖断情会这样,她以为萧追断了对何蕖的念头就肯报仇了,这不是她的本意。

这间房子十分雅致,墙壁上挂着一琴一剑,何蕖飞速取下那把琴,横于膝开始弹琴,她弹奏的正是雪飞炎海。

孙绣枫忽然想到,从前萧家渡魔之后心烦意乱、难以忍耐,都是弹琴清心,萧家人自然人人都会,何家也会,她却不会,每一次孙绣枫要学,萧逊都大发雷霆,只能作罢。

孙绣枫很喜欢这曲调,每次听闻,洗去尘埃,如获新生。十年的折磨,记忆犹深的曲调渐渐淡忘。今日再听,恍如隔世。

萧追在万毒窟多年,服食毒物,毒素在体内积累,虽然不死,却极大损害了他的健康,他的手抖动厉害,他再也不能弹琴,萧家的清心琴曲雪飞炎海该就此失传,或者说再也没有人愿意以雪飞炎海来抚平萧家的伤痛,然而没有,这么多年,何蕖一直在练琴,在琴声中寄托了她无限的思念。

她手抚琴弦,声如批拂融雪。一种清凉的感觉的滋润的心田。萧追渐渐不觉得痛苦,压制血魔珠的封印不断愈合,体内汹涌的魔气逐渐平息下来,他不再那么痛苦,只是感到累了,渐渐安然入睡了,在雪飞炎海琴声的伴随下,这是他十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何蕖不眠不休整整为他弹奏了一夜,孙绣枫就站在门外听了一夜。

直到听见这琴声,孙绣枫才真正相信了何蕖,相信了她对萧追对萧家的感情,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忘,并为此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只有饱含深情的人才能弹出这样的曲调,如此圆融流畅,如同潺潺小溪般自然,一定是多年来不断练习才能如此纯熟自然倾泻而出。正是她对萧追九死不悔的深情。

萧何之盟真的还在,那种无私奉献默默守护的感情真的还在。

孙绣枫想到过去的事情,不仅感到后悔。

第二天早上,孙绣枫换掉了铁裙,穿了一身黄衫,头上簪着几片红枫,从前在蛩鸣的时候,她经常这样打扮。

她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孙绣枫厨艺极佳,以前在蛩鸣的时候,孙绣枫一做饭,香味随着炊烟飘散开来,萧追背着何蕖循着香味找来吃第一口。

孙绣枫一边做饭一边想着从前的事情不禁莞尔。

孙绣枫提着食盒进房。萧追还睡着,何蕖坐在床边缝袍子,缝一针,抬头看他一眼。

何蕖见孙绣枫进来,有些紧张,她放下袍子站起身来,唤道:“绣…”又缩口不言,低着头,不敢看她。

孙绣枫将餐食放在桌子上,走过来握住何蕖的手,说道:“小妹子,你怎么不叫我绣枫姐了。”何蕖一听孙绣枫叫他小妹子,眼泪直落下来。

从前,孙绣枫跟何蕖感情很好,对何蕖很是照顾,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子,从来不叫她的名字,只是唤她小妹子,离开蛩鸣再也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她独立行走江湖,岁月流逝,年纪渐长,再也不是任何人的小妹子。

是失去的时光又回来了吗?

何蕖激动地说:“绣枫姐,你不怪我了吗?”孙绣枫道:“小妹子,你别怪我才是。”何蕖紧紧抱住孙绣枫,唤道:“绣枫姐。”孙绣枫也紧紧抱着何蕖说道:“我可怜的小妹子。”

萧追已经醒来,他看着孙绣枫与何蕖紧紧相拥,心中感动宽慰,也留下泪来。他起身走过去,将她们拥入怀中,三个人哭成一团。孙绣枫说:“别光顾着哭,快尝尝我做的菜。”

萧追与何蕖坐下大口吃起来,熟悉久违的味道,十分激动,不住口称赞孙绣枫的手艺,二人一边吃一边说,说得口角都沾着饭菜,孙绣枫拿着帕子给他们擦一擦,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虽然三个人都变了样子,温馨的感觉还是和从前一样。

饭毕,孙绣枫问萧追:“追儿,昨夜的情形经常发生吗?”萧追道:“不是,是我从万毒窟出来之后,心绪不宁,才让血魔珠占了上风。血魔珠一旦占了上风,就会试图控制我的意志。”

孙绣枫十分聪明,她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知道,和血魔珠的对抗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一个人是不能赢的,他需要有人陪在他的身旁,于是说:“守护血魔珠是萧家最重大的责任,我以后不再逼你。”

萧追见孙绣枫已换回曾经的装束,代表她逐渐找回本心,不择手段要报仇的孙绣枫并不是真正的她,于是说:“魔剑呢,你打算怎么处置魔剑。”

孙绣枫冷下脸来道:“我不逼你,你也不要来逼我。”萧追痛切道:“绣枫姐,大哥如果还活着,他不希望你这样做,从前我不理解他为什么那样对你,后来我知道了他是想要你远离被血魔珠影响的命运,他希望你能活得好,比他要好。”

孙绣枫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已经抓了梨花宫大公子凌璋,将他关在这馥园之中,梨花宫只怕不日便会找上门来,一战,在所难免。”

萧追听到凌璋的名字脸色大变,他可怜的姑姑,是凌璋欺骗了姑姑出卖了姑姑,他说道:“我要见他。”

孙绣枫道:“好,我带你去,凌璋这个狗贼,是该给你一个交代。”

孙绣枫将凌璋关在馥园的石牢之中,石牢之中十分阴冷,孙绣枫为了折磨凌璋,只给他穿一件单衣。他在一个角落里蜷缩着,像是一条虫子。萧追远远看着凌璋,觉得他的意气形态与从前大不同,凌璋曾经是心怀苍生的天之骄子,是不论何人提起来都赞不绝口的大公子。出卖离离之后,他不仅失去了男人的本色,英雄的意气,更不配为人。

凌璋感到有人来了,只见面前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问道:“你是谁?”萧追道:“我是萧追。”

凌璋脸上一阵抽动,说道:“是你,你还活着。”又问道:“血魔珠还在你体内吗?”萧追道:“是。”凌璋道:“这不可能,你身怀血魔珠这么多年,没死,也没疯吗,也没杀人吗?”

萧追道:“萧家后人守护天下,自当如此。”凌璋喃喃道:“萧家后人果然是萧家后人。”对于离离的死,萧追有很多的不明白,他不明白凌璋作为离离的丈夫,怎么忍心伤害她出卖她,他问:“你们都对我姑姑做了什么。”

凌璋想到离离,心中一阵剧痛。离离是他想要保护的人,他的弟弟妹妹也是他想要保护的人,甚至是他父亲都是都是他想要保护的人,他想做一个好丈夫好大哥好儿子,到头来却什么都不是。他枉为栋梁之才,圭璋之器,一切想要得到都没有得到,一切想要守护的人都没守住,是人间最失败的人。

看着萧追那悲痛多于愤怒以至于投出一丝哀悯的眼神,他不禁想起那个冬天,离离生命中最后的冬天,那年冬天特别冷,梨花宫位于玉山之巅,更是寒冷逼人,离离似乎没有感受到这份寒冷,她穿得很单薄,站在殿外,离离看着雪,漫天纷飞的大雪,想起了玉龙湖,那是她一生最美好的爱恋,更是她短暂一生悲剧的起源。

离离是那样天真纯净的人,对于凌璋她是发自内心感激,想要用最深情的爱来报答,离离是真的爱他,这份爱包涵了她所有的希望,凌璋应当后悔,此生他再也不会得到这样的感情。

离离死后,凌璋恍然觉得,长久以来,自己汲汲以求的权势名位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什么在他心中最重要,他也终于明白过来,刹那间心如死灰,更理所应当为凌儒厌弃,此生他与守护神之位彻底无缘,他远离梨花宫。

每一个冬天,他都在玉龙湖呆着看玉龙飘雪、冰雾凝风,他想念离离,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借酒消愁,然而酒不足以消愁,他开始流连青楼,他沉迷酒色,酒色也掏空了他的身体,他一年比一年丑陋,眼神涣散浑浊,面色晦暗瘢痕衰,又不修边幅,当真獐头鼠目,肮脏猥琐,那有半分锦绣公子的影子,再不复昔日的傲视群雄的公子风采,他在巨大的打击中露出了他的本质,而离离经受打击之后却更加坚强,她永远是这个世上最清白的姑娘,谁也无法玷污她。

离离残花败柳,萧追形如骷髅,凌璋从他愈加鬼怪的形象中看到他坚强善良的本质,凌璋懂他也懂萧家,这是萧家值得敬畏,值得尊敬的地方,他常常想,当年护住了离离,今天一切会是什么样子,身为梨花宫的大公子有守护天下的责任,早就抛诸脑后,千言万语,对你不起,说道:“是我对不起她。”萧追道:“你应该还我姑姑清白,为她昭雪。”

凌璋沉默不语,萧追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怒气,他知道姑姑都是为了自己,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否则不会被凌家要挟到这个地步,他不敢想象在他身陷昆仑狱这段时间,离离究竟过得什么日子,不能为她报仇雪冤,真是枉为人了。他再也忍不住怒喝道:“我知道,姑姑是真的爱你的,你却这样伤害她,你怎么能这样残忍,让她在死后,还遭受天下人的侮辱。凌璋,这么多年,你真的半分愧疚都没有,你一点也不后悔吗?”

他红了眼睛,身上魔气升腾,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死神。何蕖上前扶住了他,说道:“萧追,别动怒。”萧追紧紧握着何蕖的手,才渐渐平静下来。血魔珠剥夺了一切,包括他的喜怒哀乐,他每一次生气都会激起魔气,对他的身体都是一次极大的摧残,出了万毒窟之后,他的心一直处在激荡之中,对于血魔珠的压制越来越无效,血魔珠有抬头做主之势,真到了萧追控制不住自己的那一天,就是整个世界的末日。

孙绣枫见状急忙将萧追带出去,让他自己运功渡魔,何蕖为他弹琴疗伤,萧追渡魔之后,何蕖扶他躺下,萧追虽然极力忍耐,但是他表情告诉何蕖,他现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煎熬。何蕖只恨自己不能替他,萧追安慰她说:“别担心。我没事。”

第二天早上吃完饭,孙绣枫说:“昨夜看守凌璋的人传话进来说凌璋愿意站出来证明当年是梨花宫构陷离离,离离与妙垣方丈之间是清白的。”

何蕖道:“这件事情牵连甚广,凌璋他真的愿意吗?只怕有诈。”

孙绣枫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恐怕他是要借此脱身,小姑姑生前他不善待于她,死后他怎么肯为了她背叛梨花宫。”

何蕖道:“或许他只是想利用咱们激起梨花宫内乱,他好趁机夺回梨花宫。”

萧追道:“不管他是否愿意作证,我暂时不能回到梨花宫,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孙绣枫听了这话,脸色瞬变,阴郁的气息浮上脸庞,又是昔绝那个说一不二,杀人如麻,连亲子都可以舍弃的昔绝女王。

孙绣枫这么多年陷于痛苦之中,残酷的往事终不能忘,性情大变,颠狂致郁,脾气反复,喜怒无常,血魔珠虽然存在萧追的体内,逸出的魔气甚强烈,也可以影响他周围的人,孙绣枫为这魔气感染,她的心越来越乱,心中恨意翻涌,虽然答应了萧追不再逼他报仇,可她又无法控制自己提起报仇的事情。

报仇是孙绣枫的执念,如果不是为了报仇,她怎么还会活着,怎会活到今天。孙绣枫道:“你到底是不是萧家子孙,离离就是梨花宫害死的,被他们害得好惨,你该荡平梨花宫才是,为什么不去,难道你怕了他们?”

萧追这十年来在万毒窟,无数次回想过去,无数次想何去何从,无数次面对影沉湖,他早就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他决定在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以最后一丝力气带着血魔珠坠落影沉湖,从此世上便没了血魔珠,所有的事情终究不能同预想的一样,他终究还是踏出了万毒窟,他见到了孙绣枫就好像十年前的悲剧在他面前重演,他见到孙绣枫凄厉的面目全非执着报仇的样子,他不知道该怎眼说服她,不知道该怎样说服自己,对于萧追来说,报仇就意味着违背祖训放弃血魔珠的控制,他坚持到今天,不愿意轻言放弃。心中甚是苦恼。他能感到自己身体越来越差,恐怕撑不了多久,他回忆离离,回忆她跟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咬牙说:“早在祖先决定守护血魔珠的时候,早就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亲人血仇,不可不报,天下苍生,重逾千钧。他们死得其所,何须报仇。”

孙绣枫道:“天下形势已变,冰魄雪心为祸天下。若真为天下苍生着想,岂能置之不理。”萧追颓然道:“我不能杀人,真的不能,哪怕血海深仇,天经地义我也不能杀,我开了这个头就止不住了。”

何蕖见孙绣枫苦苦逼迫萧追说道:“从前梨花宫所有的罪孽,都是因为凌儒不仁不义,现在凌儒已死了,梨花宫易主,曾经的错失也不应该算在新任守护神的头上,现任守护神凌琛我与他认识,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他和凌儒不同,他不像凌儒那般残暴不仁,他心底是有善念的,我相信梨花宫在他手下一定会慢慢变好,冰魄雪心也会变为造福人间的圣器。”

萧追不以为然,他深知血蟒的异化与冰魄雪心脱不了干系,新任守护神绝不单纯,冰魄雪心已经无益于天下苍生,可他现在无法和冰魄雪心正面对抗,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况且他的责任只是守好血魔珠,至于冰魄雪心是善是恶,那不在他的责任范围之内,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要推 翻梨花宫势必要动用血魔珠的力量,动用血魔珠的力量,他则必死无疑。

何蕖虽然这样说,但是经过未尝的事情之后,她知道没有不同,推 翻梨花宫势在必行,但这件事情要慢慢来做,倘若贸然行事,萧追势必丧命,她不想那样,她想要萧追活着。

孙绣枫道:“你太天真了,你太小看权力了。任谁握有这么大的权力,首先要做的是巩固权力,会清除一切威胁,萧家与凌家这样的纠葛,你以为他会放过萧追吗?”

何蕖道:“一旦报仇,血魔珠势必现世,会引起各方势力抢夺,到那时候,想要守住自己,守住血魔珠会变得异常艰难。绣枫姐,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萧追该如何自处,他该如何保全自己。别再逼他了。”

孙绣枫沉默不语,报仇诚然是她唯一的心愿,见到萧追之后,对他关怀之情,爱护之情压倒了一切,不自觉承担起长嫂的责任,她知道如果萧逊还活着,一定会奋不顾身保护萧追,因为萧逊这个做大哥的心中有许多愧疚,何千夺血魔珠离开之后,萧逊他日夜忧愁,不过是萧离离和萧追好不好,孙绣枫都看在眼里。萧家艰难困苦,造就家人之间的深情,感情非常强烈,他们相互分担责任,每个人都愿意为了彼此挺身而出,共同铸就了守护血魔珠的铜墙铁壁。现在萧家就剩下萧追一个人了。孙绣枫道:“你不愿意报仇便罢了,我自己用魔剑一样能荡平梨花宫。”

萧追道:“绣枫姐,不要用魔剑,修炼魔剑夺走多少人的生命,造成多少家破人亡,他们本应该活着,他们有权利活着,他们不该成为仇恨的牺牲品,你不该这样做,魔剑的出世已经是错,不要一错再错。”

孙绣枫冷冷道:“不必说了,我劝不了你,你也劝不了我。”萧追又咳血,何蕖用帕子接住,她的脸色惨白,仿佛吐血失血的是她。

孙绣枫道:“这样不行,如此下去血魔珠会要了你的命,得想个办法,将体内的血魔珠取出来才是。”何蕖道:“我想咱们还是先去栖鹭庵,请我师父洪慈师太想想办法。”

孙绣枫道:“洪慈师太是你师父?”

何蕖道:“正是。”孙绣枫道:“栖鹭庵是唯一不向梨花宫献功的门派,凤凰真言是了不起的功夫,羽嘉更是人皆长寿,少病少灾,或者她真有办法也说不定,我送你们过去。”

何蕖连日忙碌,几天没有梳洗过了,钗环松了,鬓发乱了,她的疲累原原本本显现出来,显得她更加憔悴,孙绣枫这时已渐渐恢复平静,见之不忍,对何蕖说:“小妹子,咱们去廊下坐一会儿,我给你梳头 好吗?以前我常常给你梳头的。”何蕖道:“是,绣枫姐手艺好,最会梳头了,梳的发髻总是最美丽,最好看。”萧追见状自然欣喜万分。

二人携手坐到廊下,清风阵阵甚是疏爽,孙绣枫命侍女拿来茉莉水,用梳子沾了,给何蕖梳头,淡淡的茉莉香随着清风散开,难得宁静美好的时光,何蕖却想要哭,想到从前那个“绣成春来报,黄莺下柳条。”的孙绣枫,心中遗憾极了。

梳好头发,孙绣枫道:“小妹子,你知道奈何城中有个血祭坛吗?”何蕖听到血祭坛三个字毛骨悚然,心中有一种极不好的的预感,颤声道:“什么血祭坛。我不知道。”

孙绣枫心想:“她果然不知道,她是个好孩子,却有这样罪大恶极的爹,这一生她终究是要左右为难、爱恨交缠了,真是可怜可叹。”何蕖见孙绣枫沉默不语,追问道:“血祭坛在哪里,是,是什么?”

何蕖虽这样问,但是她已猜出了大半,故而脸色惨白,孙绣枫见状倒不忍心直言相告,她真担心何蕖承受不住,只说道:“奈何城北的鹧鸪山。”

奈何城风光秀美,灵韵动人,只除了城北的鹧鸪山,八十多年前的鹧鸪山生机盎然,飞鸟翔集,魔教殷归攻城之后,占了这座山,血魔珠在鹧鸪山上方大放血线,好像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夜之间,草木枯、溪水竭、飞鸟堕、走兽落,鹧鸪山的生灵全部都死了,殷归占领奈何城期间,每天都要从城中抓很多人,将他们推入鹧鸪山的虞渊,以他们的血气来喂养血魔珠,尸气冤魂形成瘴雾,八十多年来寸草不生,却仍然不时传来鹧鸪声,十分吓人,没有人敢接近鹧鸪山,只在山脚下修建了几座寺庙,镇守超度,金甲军看守,等闲人不能接近。

原本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竟然还有血祭坛。

何蕖再问:“修建血祭坛需要什么代价?是不是要死很多人。”孙绣枫点点头,何蕖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她那样希望血祭坛不要存在是孙绣枫搞错了,说道:“这十年奈何城十分祥和,没听说有什么死人的事情。”

孙绣枫道:“那你记不记得十年前奈何城发生过一场凶猛的瘟疫,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

何蕖闻言惊怆不已:“不。”十年前的瘟疫夺走了十几万人的性命难道那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十几万人啊,十几万奈何城无辜的子民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何千先背叛蛩鸣,后出卖奈何,如果真如孙绣枫所说,这样的罪恶之人,真是万死莫赎。他当真如此吗?身为城主,当真如此残害子民吗?

孙绣枫道:“我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亲眼见过血祭坛,其中藏着种种厉害的机关,不管是谁遭到诱骗误入其中,都是有来无回,有死无生。”何蕖道:“他们要干什么。”

孙绣枫道:“起初我也不明白,何千既已夺得奈何城为何还要弄这个血祭坛,最近见到萧追,我才明白,这个血祭坛是为萧追而设,他或许总有一天要回到奈何城,我怕他吃亏。”

何蕖道:“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件事多半和梨花宫有关。”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急剧的破空之声传来,孙绣枫推开何蕖,用魔剑接下了那枚暗器,后发暗器源源不断而至,何蕖大惊,冲进房中保护萧追,慌乱中不忘将琴背上。

她扶着萧追出来的时候,整个馥园已经被包围,来者皆玄色劲装,武功不凡,却认不出是那一路人马。

孙绣枫指挥昔绝侍卫将何蕖与萧追护住,又命令四名侍卫将凌璋从地牢中带出来,毕竟他是唯一可以证明离离清白的人,凌璋刚刚一出现,前来刺杀的人中冲出来一个人,他的妆容打扮没有不同,迅飞如电,乃是绝顶高手,他骤然折转方向,众人始料未及,凌璋被他一剑穿心。

何蕖看着他的身法,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说不出的熟悉。

孙绣枫大怒,抽出魔剑一剑向那人劈去,却劈了个空,只听一声惊呼,山庄东侧已经找了火,映得后面那座山也变成了火焰山,火,又是大火,蛩鸣的大火是孙绣枫永远的噩梦,从蛩鸣尽数付丙、烬成死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孙绣枫不过是一个行尸走肉、一个冤魂厉鬼,这火激发了她全部的凶性,孙绣枫怒道:“又是杀人放火吗?”

魔剑挥动,孙绣枫刹那间变成了嗜血的魔鬼。将在场的人尽皆杀死,魔剑的魔性和她心中的恨意相呼应,如同狂风暴雨。山呼海啸。敌我不分,将山庄中的人也杀死一些,脸上现出狰狞的表情,剑上也淌着血,说不出的恐怖。

魔剑的魔性已经被完全焕发,不斩杀千万人绝不还鞘。

孙绣枫疯了一般向前杀去,她已经失去了理智,也不管萧追与何蕖在身后的呼喊,持着魔剑冲在前面,逢人便杀,萧追与何蕖在后面疯狂地追。

前面就是相逢镇了,那个镇子有很多人,如果拦不住孙绣枫,他们将全部惨死于魔剑之下成为无辜亡灵,将无一幸免。决不能这样。这时萧追体内的血魔珠受到魔剑的引诱,不断溢出魔气蠢蠢欲动,萧追与之对抗难受至极,为血魔珠的力量充溢,拥有超凡的武功。

萧追念诵心诀,将冰魄雪心的封印打开一个缺口。血魔珠之所以是最凶悍的武器,是因为这颗魔珠有自己的意识,最残忍最难以战胜。血魔珠无时无刻不想要冲破血魔珠的封印,要想力量变得更强,吸收浊气,此事更是对魔剑散发的魔气趋之若鹜,穷追不舍,想要将其吸食,据为己有,萧追读懂血魔珠的思想,决定顺势而为,将魔剑的魔气吸进血魔珠中。

这么做十分冒险,血魔珠得了魔剑的魔气之后,很有可能夺占他的思想,夺去他的生命,况且他的身体承载不了如此功力,但是他一定要这样做,他一定要阻止孙绣枫不能让她犯下无可挽回的杀孽,一定要救她。说到底是她要为萧家报仇,是她放不下忘不了。别人可以指责她错了,萧追不能。

所以,所有的伤痛就让我来承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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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飞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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