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伯……当真是你们所杀?”司愤怒地揪着修的领口将他朝一旁甩去,奈何两人皆失去了平衡,齐齐地朝后方倒去。
大雨倾颓,二人满身泥泞。
修刚想反驳些什么,却被司一拳挥过。“伯……他,罪不至死!”
修反手制住了司的拳头,“伯非我所杀,你可信我?”
司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地跪立在雨中,像一尊石像。
“我凡事总会与你商量,更何况是这样毁天灭地的大事?你怎能不信我?”修相对而跪,“我知晓仲的为人,他也必不会做出此等残杀手足之事!”
“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怕我们两个早已深陷迷局而不自知了!”司仰起头,任凭雨水将面颊上的泥污冲刷殆尽。
“还是先去宗主处听命吧!”司从泥泞中站起,“我终究还是输了,也许……你才是这场棋局的赢家。”
“呵……”接着,修也起了身。“只怕宗主也活不长了,这场杀戮或许是冲着仲发起的,那位布局者深藏幕后,早已为众人安排了必死的命运。”
“那少主仲……岂不是?”
“不好!快走!”
二人的身影一同消逝在雨幕之中。
“走啊!快走!仲儿!快离开这里!”
二人赶至此处,仲只是抱着兄长的尸体发着愣,任凭身旁的戊如何叫唤,他也不肯挪动分毫,侍从们为了护住他正在与不断涌上来的影卫奋战。
“修!司!快把他架走!快!”戊连忙朝他们叫唤。
二人相视会意,一起将没了意识的仲救离了此处,只是从那以后众人便失去了戊的消息,所有人都以为他已葬身昌泽。
而后,三人便带着一同逃出的部下共立了洛山。
司举起颤颤巍巍的手朝木匣里伸去,他尽力克制住那潮水般的回忆所带来的冲动,接下来就是与故人相见的时刻了,他想着。
霎时,青烟四起,司于朦胧间似乎窥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终于放下了心间久存的疑惑。但随即又变得迷茫起来,既然挚友早已亡故,那么此刻掌管着洛山的那位领主又是谁?
司闭上眼睛,他坚信故人之魂将会指引他找到一切谜团的答案。
距离仲被封印已经过去了近百年,司与修共同发起了洛山的复仇之战。在上古巨兽猰狳和噬人兽的爪牙之下,洛山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力量,赤泉族的几位宗主也因此而失去了性命。
宗主思、逸皆战死疆场,仅余枥一人苟延残喘,于是修脱离了队伍追杀枥至一处山穴。
山穴地势低洼,从远方战场上延伸的血迹一直漫延到此,枥并未多想,为了躲避修的追赶只好进入其中。
枥失去了大半灵法,此刻早已不是修的对手,他便只能藏于一尊石像的身后。然而修也紧随其后进入了此间山穴之中,不过这里似乎布下了什么咒语,使得修在石像的面前立住了,再不能前进半步。就连他的眼耳口鼻似乎都在此刻失去了一切的作用,仿佛他才是真正的雕像。
枥喘着粗气从石像后面现身,正欲离开此处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也不听使唤了,他狐疑地朝石像瞥去,只见几抹深蓝如丝线的光芒正从石像的眼睛里溢出,一时间地动山摇。
枥拼命地施法想要解开眼前的咒术,然而却无济于事。那蓝光却在此时凝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只是它似乎依旧被那尊石像束缚着。
“这……这莫非是……祭坛?”枥突然想起赤泉古文中有关先神祭坛的事,传说中,赤泉族人原先是水系神的子民,在诸神大战后,遗存的神便在“祭坛”中陷入了永久的沉睡,只有无穷的子民之血可以将其唤醒。
虽然只是听先宗主偶尔提起,可枥望着从远处延伸至此的涓涓血泊却也深信了几分。于是他开始祈祷,“将这无穷的杀戮停息吧!赐予所有族人以安宁,我甘愿奉出生命换取神的苏醒……”
自戕的术法开始启动了,眼前的人影逐渐化了形,在无能为力的战局面前,枥只能献祭自己祈求神明。
蓝色的冰雨从天而降,熄灭了滚滚战火,然而每个人内心之中的怒火却越烧越旺。
战争尾声,参与封印的宗主已经所剩无几,封印术也无法维续下去,仲便在此时破印而出。因其在先前的大战中失掉了一条手臂,苏醒后的仲正伺机寻找一件合适的容器。
修踉跄着从洞穴内走出,竟抬眼瞧见了已有三百年未见的故主,还未等他上前相见,仲已施法将他的原魂抽离。
“洛山的禁术,足以让整个异界在我脚下匍匐!”仲将掌间的原魂捏碎,“就算我好心留着你的命,想必你也活不长了!不如献出这副身体为我所用……”
片刻之后,与先前判若两人的修便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他是那样地暴虐无情,野心勃勃。
“洛山——即是我的洛山!从此我只为自己而活!”修坐在领主的位置上蔑视着众人,诸将皆屈膝跪拜着新主,只有司犹豫了片刻,而后默默退出了厅堂。
明月朗朗,灵犀香也已燃尽多时,司仍然独坐窗前不愿离开。
“没有人喜欢既定的结局,但你……似乎不一样。”一道身影渐渐朝窗边靠近,“真相总是残酷又丑陋的,为何不当一介醉酒之人?”
司笑道,“难道神就能事事如意么?神不是也要接纳世间的一切罪恶么?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就连神也无能为力。”
桓把玩着桌案上的铜炉,轻轻吹了吹里面早已化为灰烬的灵犀香。
“你说得对,不过庆幸的是……你的挚友并未背叛你。只是那个藏于他皮囊之下的丑恶灵魂,你要如何打算?”
“事到如今,我心已然明了,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活着对我而言不过是苟延残喘,唯有死亡才能令我们重逢。”
“死?我没想过连你这般睿智的人也会提起此语,我不解,为何世人都觉得死去方能解脱?”
“因为在这样孤独的世界里,活着就是一种无期的刑罚。”月光透过窗户静静地照在了司的脸上,他眼角旁似乎流淌着泪光。
“这里充满了背叛和杀戮,曾经是,现在也是。可是修却用一颗棋闯入了我灰暗的人生,我们相约相伴,都想要在波谲云诡的局势中保全对方。但如今,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我独自在阴谋诡计中存活,却不知我的挚友早已长眠地下百余年……”
“啪嗒”一声,桓合上了香炉的铜盖。
“既如此,我便取走你的长生做此交换。”
“求之不得。”
几滴细密的血珠从司的嘴角滑落,他垂落的手中正握着一颗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