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犬啸天跑到姝儿脚下嗅了嗅，仰起头看看姝儿，坐下，又起身围着她转了几圈，低声呜咽着，显得躁动难安。
“啸天，她不是……去别处寻。”
那男子面容青涩，目光却透出狠辣。他横眼深深看着姝儿的脸，瞳孔缩了分毫，心中生出疑虑，口中却平静道：“姑娘果真不负我所托，在下替舍妹道谢。”
他的语气并不似道谢该有的客气，宋星摇静静打量着男子，未在意他的冷硬，指向身后一处木屋，“姝儿姑娘在那。”
男子抬手轻挥，有两人快速奔去，打开房门。
“是谁！是三兄吗？”
姝儿露出头观察着外边，见到自己的三兄后才提裙跑出来，声音颤抖地喊道：“三兄！你终于来了！”
她跑向那男子身前扁起嘴角想哭，泪光在眼底闪了又闪，雾蒙蒙的眼眸晃看周围一众旁人，终究硬生生忍了回去没有落下。
“受伤没有？”
男子细细打量姝儿，见她衣衫完好，除了眼睛哭得红肿些，倒是未见伤痕，又听姝儿回他“没受伤”，这才放下心轻轻一点头，扭过头，阴寒地看着佝偻在血污里的山贼，他兀自走到长椅旁曲腿坐了，随手拿过桌上的酒坛，慢慢斟酒。
水流声缓缓滴落，在诡异的安静里敲击着人内心的恐惧，他只送出一个眼神，立刻有人拖着头目曳地而来，甩在他脚下。
“哼，你的胆子，倒真是大啊！”
他语气阴冷，冷笑着一瞥，摇晃着手中的酒碗。
头目此刻已然醒酒，他看着眼前一模一样的两个女子，又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弟兄的尸身，忍不住战栗起来，他手背上那片树叶仍嵌在肉里，血顺着皮肤流进泥土。
或许是伤口剧痛难忍，或许是眼前的人气息太过强盛，也或许死人的惨相触目惊心，头目的两鬓淌下一股股冷汗，再无彼时的粗鄙张狂，他咬牙忍住手背的痛楚爬到前边的男子脚下，俯身趴跪，哀求道：
“这位公子，是我眼瞎，是我眼瞎！您的妹妹完好无损，求您，求求您，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宋星摇心中不住后怕，此刻局面初定才逐渐平静。
她借着篝火的光偷偷打量那男子，他略有苍白的皮肤看不出半分松动，狭长的双目盯着脚下的人，将他蹬翻在地。
“饶了你们？哈？”
男子缓缓倾洒碗中烈酒，泼在山匪眼前，俯身佞笑，“我府中可调令二百人，两个时辰内翻平这山不算难事。你说，我何必只带四名心腹等了整整一天，叫我妹妹白白煎熬那么久呢？”
那山匪脸部扭曲，手指弯着死死抠住泥土，疼得话也说不连贯，“不、不知……”
“不知道就算了！”
火光映在男子略显青涩的脸上，视线扫过面前，透出一股森冷，“若你知道我是何人，我的妹妹是何人，便会恨不能自己抹了脖子，免得今日无法好死。”
宋星摇低着头眉头浅蹙，心里涌出一股寒意。
他自然是担心姝儿的声誉有损，即使她并未受辱，也要将所有人处理得一干二净以绝后患，这群匪徒，甚至还有宋星摇自己与柳下蹊，恐怕都要命丧于此了。
她暗暗呼吸调整头绪，只求他对她存些兴趣，说不定还有可能放她与柳下蹊脱身。
“三兄！”
姝儿拽住他的兄长，目光微露不忍，泛着更浓郁的惧色，那男子看向姝儿倒是浅含关切，轻声安慰道：
“别怕。”说着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啸天。”他淡淡唤着黑犬。
黑犬背毛倒竖，尾巴绷得僵硬笔直，呲着牙向那山匪靠近。
头目向后蹭地躲避啸天的靠近，眼神癫狂恐慌，嘶声力竭地哀求道：
“放了我！放了我……公子，今天的事，我发誓、我发誓永远不会说出去！他们！你如果不放心，可以杀了他们！我用他们的命，换我的命！”
他疯狂挥动双臂，指着那群瑟缩在一团的山匪喽啰，泥土沾在他的袖口之上，和着已经发黑的血结成硬痂，随着他每次伏动“扑簌簌”掉在地上。
“要不您毒哑我！或者、或者剜掉我的眼睛，只求您饶我一命，公子，啊姑娘！姑娘！”
他跪爬到姝儿脚边，不住磕头，“姑娘，行行好吧，你大人有大量，我有眼无珠抓了你来，是我愚蠢，您跟公子说说，小的是不是没做什么伤害姑娘、欺……”
“闭上你的嘴！”
男子一脚踢开头目，踢得他一头仰翻到地上，“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他一偏头，两名属下立刻逼上前，亮出袖中的短刃。
上一刻头目尚且簌簌发抖，下一刻却突然暴起，向着山脊的方向拼命跑去。
“哼。”男子脸颊一抖，重重冷哼，“啸天，去吧。”
灵犬啸天离弦的箭一般奔袭而出，在夜幕下犹如地狱的恶灵，片刻功夫追至头目身后，纵身一跃，直接从后方扑倒那人，一口咬住他的后颈，撕扯中血液飞溅，哀嚎声在夜晚显得尤为锥心刺耳，从耳朵一路钻进心房，揉捏着人的神经。
“好了，没事了。”
男子的视线从黑暗边缘收回，放下遮挡姝儿的手，转头去看那群瑟缩成一团的山匪，却听屋舍那边有人愤怒的低喝。
“士人可杀不可辱！你们死了这条心！”
宋星摇几人回头看去，就见一人头上套着布罩，被两人半押半拽而来。
她瞄了瞄姝儿的三兄，赶上前从两人手中接过他，扯下黑布，露出柳下蹊因羞愤而涨红的脸，他发冠凌乱，眼前的光线突然变亮，目光不禁有些迷茫呆滞，口中却不忘道谢。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柳下蹊转转眼眸，待看清身边竟站了两个面容相同的人，一时呆愣语塞，眼神里惊怕交织，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不定。
“柳公子，是我！”
宋星摇顿了一顿，将身体微微侧向姝儿那方，暗动心术，瞬息之间在众人面前变回自己的模样。
姝儿并未太多震惊，柳下蹊倒吸一口气，张着嘴巴面色愕然，直愣愣地后退半步。反观那男子倒是镇定，眯起眼睛看向宋星摇，眼底的惊诧立刻被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
“你们……你们不能杀我们……”
身后人堆里伸出一张长脸，他齿关打战，嘴角眉梢不停地痉挛抽搐，话未说完整，已被其他人用力推搡露出半个身子。
那个年轻的、青涩的男子，歪着身支腿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指指长脸，他的属下立刻将说话的人拽了出来。
“说。”
啸天自暗处才回，嘴角挂着血迹，充满兽类野性的眼神在长脸身上停留片刻，乖顺地趴在男子脚下。
长脸咽了咽喉咙，抬手指向寨子中悬挂的旗帜，哆嗦着说：
“你、你你看到这面旗、旗了吗！你杀了我们，这旗的、的主人，一定会找你们、报报仇的！你，你还是，放了我们吧……”
说到最后，声音里的颤抖暴露了他的恐慌，他扑通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其他人见了，也慌乱匐在地上跟着开始猛磕，地面被他们捶得砰砰闷响。
男子抬头看了眼旗子，上头绘着的猴头随风而动，睁着眼狞望身下的人。
他百无聊赖地抿抿唇角，打了个哈欠，起身招呼姝儿过去，待拉着她转到背侧，才举起食指向下一按，吐出一字：
“杀。”
其余四人手执短匕，几个腾挪间，十几人顷刻毙命，月色清淡，山风吹拂，没有荡出一丝惨叫。
男子只随手做个手势，这三十余人便恍若从未存于世间，悄无声息地就死了。
血水裹着泥沙淌得到处都是，他站在层层叠叠的尸身旁，气息阴森如阎罗现世。
柳下蹊一介书生，见到此景，面色青白，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强稳心神。他看向宋星摇，又看向那男子，嘴角蠕动断断续续挤出话来。
“这、这是触犯嬴、嬴律的……你不能……”
宋星摇一把牵住柳下蹊的胳膊，恨恨睨了他一眼，这傻小子，自己的命能不能保得住还难说，居然担心起这些作恶之人。
“你想说什么？”男子撑着颌露齿一笑。
“他想说——”
宋星摇右手拂向腰间，抢身站到柳下蹊前边，“公子的妹妹已无恙，其余的事与我二人再无干系，公子是否按照约定，将我朋友的书卷带来？”
男子意味深长地审视宋星摇半晌，抬手示意，一人回到木栏那处取回一只包裹，递给柳下蹊。
他带着姝儿，极其迅速地离开了。
“两位，合作愉快。”临走之时，他迈步到宋星摇身侧，低声道：“后会有期哦，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