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回去,永远不要回去。
什么司徒少堡主的宝贝妹妹,什么江湖信义,通通是虚伪的,拿来骗人的。
我死也绝不回去了。
我打定主意不回去,他们照样不会突然很容易就对我的出走和失踪担一分的心。
他们活这辈子只注重自己的面子利益,他们的自私是不可能改变了。
秋阳如火,毫不留情地烤着死气沉沉的石板街,迎面刮过来的风却寒彻如冰。
风中夹杂了司徒玮时断时续时缓时急时轻时重的喘息声。
呼——呼——呼——
呼!
急促凌乱的脚步暗合着心跳的节奏,似中了魔障,狠狠地将司徒玮已空虚乏力的身体拖拽向前。
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独自在一条荒无人烟杂草丛生的石板街上奔跑得这么快,这么不顾一切,这么不要命。
心都已不禁剧烈颤抖了,甚至和脸一样发烫。
但大量沁出额头的,却是冷汗。
冷汗一滴滴,一片片,很快濡湿了她早就因委屈惊恐而战栗苍白的脸。
脸上呈现的表情也在这汹涌的冷汗中变得麻木。
然而背后那个黑衣蒙面一身劲装满眼凶光的男人却还在如影附形地对她紧紧跟随着。
一旦窥准了适当的时机,必会闪电般迅疾地出手,猝不及防地掐住她的咽喉。
那个男人从一开始现身就气势汹汹,肯定不只为了随便碰她一下,显然他的目的很可怕。
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不太长又不太短的距离。
这段距离实在令人感觉窒息般难受。
就像是完美无瑕的容貌上偏要多出一颗格格不入的大黑痣。
就像猎人与猎物之间的那种距离,他明显是故意既不缩短也不延长,表明她今天纵然插上翅膀也已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的呼吸声凝固在风中,具有了模糊的形状。
那形状是一只瘦骨嶙峋却很锐利的爪子。
他的目光也在风中慢慢变成一条垂涎欲滴的舌头。
他或许就要准备缩短他们之间的这段距离了。
他应该已快没多少耐心,他们的耐心都已濒临极限。
司徒玮一直都非常真实地感受到他爪子般的呼吸声逐渐抠得她的耳朵生疼,他舌头般的目光疯狂地在她的后颈处流下一滩滩恶心的口水。
她难受极了,紧张极了,恐惧极了,反胃想呕却怎么也呕不出。
她的双脚也软绵绵地跑不动了。
她的瞳孔开始闪耀着无数道白光,或许在大汗淋漓的拼命奔跑中,她早已神志不清。
只希望这一切是个快要惊醒的梦。
XXX
刀!
那男人手中还紧握着一柄刀。
刀锋上,满是砭人肌骨的森森杀气。
杀气那么凝重,寒光却若有似无,但要裹挟住司徒玮彻底虚脱的身体却已经足够了。
司徒玮脑海里又格外刺耳地回响起一句疑问:我真的会被那男人杀死吗?
出生到现在,她从没有突然想过死。
死这个字眼对司徒堡的小姐来说,应该永远被隔离在思想之外的。
殊不知其实名望势力越是显赫雄厚的家族,反倒越容易陷入死的泥沼。
树大招风,防不胜防!这道理没有人不懂。
司徒玮的眼睛猛地一暗,眼角猛地一疼。
紧接着,她的脚跟一软,凭空一绊,往前跌倒。
原来是那男人竟已冷不防加快步伐追到她身体右侧,甩出刀柄准确有力地击中她的额角。
秋阳依旧如火,但她的眼前只剩下无止境的漆黑,无止境的寒冷。
她趴在地上,每个身体部位都软如烂泥,使不了力气,张嘴试图呼救,却也喉咙嘶哑,没什么声音。
难道今天她除了等死,已再无别的命运?
身后传来那男人的冷笑和说话声。
他的冷笑听来就像响尾蛇在吐信,他的说话声听来阴森而压抑,就像是从一间完全封闭且空气极端污浊的窄屋里发出的。
“现在没有人会救得了你。”
司徒玮的眼睛已含满泪水。
她全身的每滴血都似乎冻结了。
连周围笼罩着的阳光也在那男人的声音里变得寒冷刺骨。
更何况这条石板街久已荒废,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进来的。
逃命的时候,任谁再镇定也会突然慌不择路吧。
她瘫倒在这条比坟地还凄凉寂静的石板街上,意识恍惚地面对着一个拿刀的恶汉。
空气又开始闷热了,像潺潺流动的开水。
她已被一种捉摸不透的力量沉重地挤压进黑暗而闷热的泥沼深处。
她就快溺死在里面了。
那男人并不急着折磨她,因为他看得出,经过长时间的逃命游戏,她已经濒临崩溃。
突然,漆黑的视野中隐约有一丝光闪出。
如今的情势下,几乎每种光——无论多么微弱——对她而言都直接代表着生命的希望。
但这丝光明显不代表生命的希望,它只代表着再难挽救的绝望。
她看见的这丝光,不皎洁,不温柔,不和谐。
而是寒冷,诡异,扭曲,让人胆战心惊。
透过这丝光,她还看见了一柄刀,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
他竟堂而皇之地扯下蒙脸的黑巾,将脸猛地逼近她的双眼。
她终于看清楚那个追了她快整整一天的坏蛋。
阴鸷如鹰的目光,狰狞如鬼的冷笑。
“我的刀很锋利,我的刀法也简洁明了,所以保证你不会感觉到太多的痛苦。”
——今天是真的难逃此劫了吗?
再也别指望有任何救星突然从天而降。
哥哥,还有那个记忆中的情人——
他们都不会突然现身在这里,把她从坏蛋的刀下救出来吧?
他们岂非经常丢下她不管,去做自认为很重要的事情,而久久忽视她日渐空虚的心?
在他们看来,司徒玮是永远长不大且招人烦的小丫头片子。
她想着,头脑混乱地想着,一阵阵恐惧感如尖锐的针很深地扎进她的身体。
她绝望地紧闭眼睛。
但潜意识里,却仍在近乎执迷地呼喊:哥哥,阿离,你们这次真的不会突然出现吗?
“你敢伤她一根汗毛,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厉害!”
奇迹终于还是发生了。
仿佛掠过街尾的风,天边划过的星光,又仿佛比闪电更迅速一百倍,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完全合乎情理又实在太夸张、自然而然又如此奇妙地发生了。
那个坏蛋阴森森的冷笑变成了惨烈的尖叫响遏行云。
他本来已扑到司徒玮身前,手中的刀高高扬起,刀锋发出的寒光映得司徒玮脸色发青。
但没等他如愿以偿地把刀劈落,甚至随便用手触碰一下司徒玮的身体,奇迹就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奇迹总会和危险一样来得猝不及防。
“好大的狗胆,还不快滚,这次姑且放了你,回去给你的主人说,司徒堡是永远惹不起的。”
这声音真熟悉,听了这声音你肯定能立刻想象到说话者是个坚毅如石血气方刚的正宗男子汉。
她不仅立刻想象到,还非常确信地认出来说话者是谁!
这人不是记忆中的情人阿离,更不是威名远震的哥哥。
但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她此次遇险已幸运地获救了。
她转过头,很兴奋,也很吃力,虚脱的身体并未在狂喜中那么快就恢复。
她看见了这个奇迹般突然现身来救她的人。
这人的身影高大魁梧,像一座永远不会坍塌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