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出殡还有最后几天，莫离不想其他，只想最后为祖母好好尽孝。
听说自尽的人，因为阳寿未尽，去了冥府是不能立刻转生的，得要在地狱最底层受尽苦楚，直到将未尽的阳寿耗尽才能转世。
也不知祖母还要在下面熬上多久，才能转生。
因为这，莫离已经偷偷找人给祖母多做了几场法事，甚至还听从高人的指点，日夜以血为墨，抄经为祖母超渡祈福，愿将功德回向祖母，让她早日脱离苦海。
若世上真有鬼魂，莫离并不惧怕，只希望祖母能在头七之夜，回魂入梦，见他这个不孝子孙一面。
然而，这几夜，他几乎没能好好入梦，即便睡了，脑中也是昏昏沉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
君家老爷年纪大了，众人生怕他身体吃不消，而大哥与二哥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在众人的苦劝之下，父亲与母亲都去休息了，只剩下他们兄弟三人轮流为祖母守灵。
“三弟，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二哥担忧地看着因为过度哀伤摇摇欲坠的莫离，轻轻劝道：“明日就该是出殡的日子，从早上到晚上，有许多事情要忙，你身上还有伤，若撑不住，只会给大家添乱，乖，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早我让你叫你。”
世家规矩摆在那，出殡所有人都要各司其职，若他在出殡的时候晕了过去，所造成的后果会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礼不可费，君家的颜面比任何时候都要重要。
莫离不再坚持，只是躺在床上，脑海中也是思绪纷纷，那些与祖母一起的种种回忆纷杂于心，根本无法入睡。
侍女见他如些，只能端来一碗熬得浓浓的安神汤。
莫离没有拒绝，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熬至了极限，一言不发，接过碗将里头的药喝得一滴都不剩。
或许是药效发作，昏昏沉沉的，莫离总算睡着。
只是天不遂人愿，到了后半夜，外头居然开始下起暴雨来。
这场暴雨来得突兀，他被打雷发出的巨响彻底惊雷，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来不及细想，身体却比脑子更先一步做出反应，等守着他的侍女反应过来，人已经冲进了大雨之中！
莫离跑得很快，脑子里头唯有一个想法。
祖母平日里头最害怕雷雨天气，一到打雷，身边定要有人陪着。
偏偏祖母一向要强，自从陪嫁过来的周妈妈病逝之后，她便再也不让人守在自己床边，即便有人发现异常，她也不许下人进来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从前自己小的时候，祖母还能让自己陪着，但后来自己年纪大了，祖母因着规矩，最晚也只允许自己呆到酉时未。
或许是雨太大的缘故，又或许是自己身体实在太弱，明明不太远的距离，莫离却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还有好远的距离。
他心下着急，脚底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往前一扑，他本就只穿着中衣，顿时他的膝盖与手肘便破了皮，顿时渗出血来，但他顾不上这些，强撑着站了起来，继续往前，但他的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没走两步又倒了下去！
雨水顺着散下来的头发滴落，水气让他无法睁开眼睛，眼前迷迷蒙蒙的，一时间竟觉得天与地竟然粘连在一起，灰灰的，哪里还能辨明哪个方向是往灵堂而去！
不行，祖母还在等着自己，她那样害怕的一个人，可要被这雷声给吓坏了！
莫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实在没了力气，想要张口喊人来扶自己一把，但偏偏那些侍女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围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来人，来人......”
莫离张了张嘴，但暴烈的大雨将这句话彻底淹没，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喉咙里头想要吐出于口的话。
孤单，无力。
莫离活到现在，第一次感觉到作为一个人的渺小与无力。
深切的悲哀涌上心头，一时间，他忽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不想再与天来争，只想就在这场瓢泼大雨中永远永远的沉睡过去!
正在这时，身上的雨忽然消失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不清来人，对方撑着伞，没有蹲下来扶他，只厉声呵斥，让他自己站起来！
你是谁，我又是谁，你凭什么让我起来，我就得起来！
莫离也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但奇怪的是，自己就偏偏照她的话来做了。
一下，两下，三下......
也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她只撑着伞冷眼看着，直到莫离重新站了起来，方才伸手扶住了他。
“走吧，接下来，我陪你。”
莫离虽然有些瘦弱，但终究是个男子，又经过一番折腾，几乎大半身体的重量都倚在了对方的身上。
因为他的动作，克瑞娜手一松，伞摔在地上，她拼尽全力，使劲支撑着，不让自己连同莫离一起倒下。
“你小子，还真沉。”
克瑞娜咬了咬牙，忍不住抱怨。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有三九在，以她的能力，自己根本不用担心。
还有那么多事等着自己处理，但偏偏，自己就是疯了，一意孤行地放下那些要紧的事，一路赶到这里来！
但抱怨归抱怨，自己做的决定，自己就得认。
在她的认识中，就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克瑞娜微微一笑，迎着雨，将他的胳膊往了托了托，两人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灵堂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些暗卫们没有她的允命，也不敢上前，只能小心翼翼地远远跟着，哪怕他们知道，没人敢在君府对主子动手，但他们却依然尽职地守着他们，丝毫不敢懈怠。
既然是主人的意思，便是疯，他们也会毫无怨言的陪着她痛痛快快地疯上一场。
不，不是一场。
而是永远，永远。
直到他们闭上眼睛，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