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宋星摇的男子曾说,若见了他的妹妹,便说是她三哥带着啸天来了。
宋星摇如此回她,姝儿果然信了,紧绷的肩膀登时松懈下来,弯翘的睫毛上挂了泪珠委屈地哭开。
“姐姐,我三、三哥,他在哪……”
看得出这姑娘独自忍受害怕,见家中终于传来消息,再忍不住慌张,伏在宋星摇肩头啜泣,宋星摇轻轻抚着她的背宽慰她,低声与她讲眼下的境况。
“姝儿姑娘,你先别急,你三哥正带了人等在山脚下,他一定也在想办法上山救你出去。”
地上胡乱散落着一套质地粗糙的喜服,宋星摇掰开火折子点着半截蜡烛,光线散开,投到姝儿白透无瑕的脸上映出一团红晕。
“喂!你劝得怎么样?”门扉轻响,外面传来长脸山匪低声呼唤。
宋星摇趴到门缝,悄声回道:“已然劝住,大哥,你还不去找你当家的领赏!”
屋外沉默片刻,响起一阵小跑的脚步声,远去又返回,敲敲门,催促道:“那你们快点,一会老大就来了。”
“知道了大哥!”
宋星摇趴门回应,不多时,脚步声彻底离开,只剩几缕模糊的喝酒撞碗声渗进门缝。
回过身,两个姑娘各怀心事互相对视一眼,双双坐在椅子上闷不做声。
“若论武功,他们这群人根本不是我三哥的对手……”姝儿有些烦躁,指节不住敲着桌面。
宋星摇对此倒不否认,那群粗鄙的山匪无非乌合之众,可偏偏找了这么个地方,占稳地利优势,一时间竟没有办法转圜。
她悄悄打量着姝儿,见她手腕纤细,指尖和掌心光洁白皙,不像是常练武的样子,虽说方才甩出的一鞭有几分力道,但恐怕后劲不足,如果两人合力以武压制这群山匪,也只不过螳臂当车,达不到效果不说,反倒会适得其反,激起他们的怒火。
哎,苦闷、苦闷!
宋星摇抓抓脸,只好另辟蹊径,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接姝儿的三哥上山来。
“老大恭喜!那娘们这就成了!”
“哈哈哈哈,喊的什么屁话!叫嫂夫人!”
山匪们一阵阵欢声笑语,嚷得姝儿脸色更加苍白,几人砸着门,大喊着:“酉时快到了,快出来成亲!”
姝儿站起身紧紧握着手中的赤色皮鞭,眼中又沁出泪花。
宋星摇忙按住门扉,斥道:“尚在换喜服,休要无礼!”
门外的人放浪大笑离开了,天色已渐渐黑透,只剩篝火散出浓烈的火光抹红了门缝。
酉时一点点迫近,那三十多个贼匪有恃无恐,撤了山脚下岗哨当中的看守,只留给下边的人一面悬崖峭壁,挡住了营救的路。姝儿蜷成一团坐在床角垂眸,大概也正神游之外,纤细的手腕不自觉地发力,带着她的皮鞭缩回一团继而又抖开。
那皮鞭反反复复,宋星摇本心乱入麻,忽然灵光一现,脑中如蜻蜓点水散出涟漪,“有了!”,她不禁击掌轻笑。
不等山匪们来嚷,姝儿已推开房门径直迈出。
那群鄙陋的男人正忙着喝酒打牌,见姝儿自己走了出来,立刻目光猥琐地盯在她身上,叫着他们老大。
“老大,老大,快来,你这新娘子出来啦。今晚上的猪腰子都给你吃,够这娘们喝一壶的!”
寨子里发出阵阵哄笑声,姝儿在他们不怀好意地视线下穿过,走到篝火前,提高音量问道:
“你们老大在哪?不是说要与我成亲吗?”
“哎呦哎呦,这女的现在还着急了。”
又一阵大笑,几个喽啰拥着他们的老大从一处木屋里出来。
这男人浑身酒气,围着姝儿转了圈,大笑道:“别说啊,那小娘们还挺有能耐,我费了一天的功夫没搞定,让她几句话就把你说服了!”
长脸的人见他老大开心,忙低眉顺眼地凑到身边讨赏。
其余的喽啰敲着酒碗,吹着口哨起哄,他们老大摆摆手,喜笑颜开地冲着那群弟兄大喊:
“咱这就成亲!”
“等一下!”,姝儿喊住兴奋的头目,“让我嫁与你不是不可。不过,你要依我家中风俗,准备好成亲的器物才行。”
姝儿拔下一枚发簪抵在脖颈上,神色决绝道:“成亲就是要讨彩头,如果你不准备好,我就算自杀也不会嫁你!”
“哎呀我的娘子,你别急,别急!”头领拍着胸呕出一个酒嗝,耐着性子稳住姝儿,“你说,我先听听。”
天空繁星显现,半轮残月发出皎白的光亮。
姝儿扫了眼山崖,见那木栏仍停到山顶,半隐在阴暗之下,她移至篝火旁,一字一句说道:
“第一,成礼前备好两条活鱼放在缸中,寓意夫妻成双成对、鱼水缠 绵。”
讲到这里,山贼们打着口哨,哄笑起来。
姝儿不理会,继续说道:“第二,”她侧身指向篝火,“继续添柴烧火,将这几处火堆烧成白日般明亮,寓意夫妻今后日子红火,前路光明。第三,需叫你所有的兄弟一同观礼,缺一不可,寓意同宗同心,人丁兴旺。怎么样,要求不麻烦吧?”
“不麻烦、不麻烦,娘子啊,不过几件小事而已!”
头领听得这句句口彩,顿时喜上眉梢,叫出来四个人,命他们带着兜网立刻下到瀑布池中去捉鱼。
姝儿冷眼看着他们放下木栏一点点沉入山下,心中石头总算落地。
她走到桌前抄起一坛酒奋力摔进火中,坛子碎裂,火苗噌地上涨,将碎片烧得噼啪作响。
那山贼头目拍手大笑,大赞姝儿豪气,更有几个长眼色的喽啰跑去抱柴添火,将篝火烧得通红刺眼。
“去喊你的弟兄来此,等双鱼带回,我与你拜天地。”姝儿立在篝火另一端,光影晃动,衬得她简陋的喜服都变得浓烈起来。
“爽利!小娘子,不愧是我这山寨的寨夫人!”
那头目抄起一坛酒灌进口中,抹了把嘴角的酒水,摇摇晃晃走近姝儿伸手摸向她的脸,姝儿挥臂挡开,那人粗声不满,顿了顿,又大笑起来。
“去给老子喊人!”他转了个圈对身后的人大喊,斜身向后,目光在姝儿身上留恋,“茅房的,醉倒的,一个不能落下,都给老子的夫人过过眼!”
一炷香后,手底下的人拖拽着几个醉醺醺的喽啰而来,一边抬脚踹醒他们,一边对着姝儿卖乖。
“嫂夫人,人都给夫人叫来了!夫人您瞧瞧,看看数目对上对不上!”
头目歪坐在椅子上接话道:
“那个谁,猴子,你快给我这小娘子数数,我这弟兄一共三十四人,可是都在这了?”
猴子欢欢喜喜地边走边数,数过一遍,表情呆住,拍拍自己的脸又查了次,觑了觑他们的头目,不敢露笑,“老大,咱这弟兄才三十个人。”
“三十个?还有四个人呢?”
头目起身自己去数,刚要叫骂,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醉醺醺地笑道:
“对对,就是三十个。不是有四个去抓鱼了吗,你看,这不就对上了?都什么时候了,那几个蠢货怎么还没回来!就抓两条鱼,有这么费劲吗?他娘的耽误老子娶媳妇,一会非剁了他们不可!”
篝火隔在姝儿与山贼之间,她理了理裙摆,攥紧袖中的长鞭暗自清点人数。
没错,前边正正好好三十人。
姝儿抬头看了眼月亮,酉时已过,篝火烧得正旺,将酒醉的山匪们照得通亮。可树林里,山坡后,河水边,那些光达不到的地方,却如同被黑暗吞噬,再难看透。
在黑暗的对比下,这处光源显得越发耀眼,明暗的边界变成不可控制的模糊,哪怕有猛兽于暗中窥伺,站在光下的人亦无从得知。
下山捉鱼的四人,恐怕永远也回不到他们老大的身旁了。
呼哨声恰当时地从崖底响起,众喽啰推开酒碗,欢呼着跑去旋转摇把提起木栏。他们的首领起身向篝火堆旁走去,脸上挂满野蛮的笑容,一步步靠近姝儿。
“夫人,这次就别躲了吧?”
粗糙的手伸过来,姝儿手腕一抖,皮鞭在空中伸展,“啪!”一声挞在那人肩颈,顿时绽开一道斜斜的血印。
“你娘的!”
头目面目狰狞地大骂起来,往自己的伤口看了眼,满眼怒火地快步上前,五指作钳意欲扼住姝儿。
可手掌刚刚张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树叶如尖刀,直直插进手背,几欲没入,鲜红的血从细窄的伤口中渗出,染红了整条小臂。
月亮静静悬在空中,它的光芒与眼前的篝火相比,微弱暗淡。
头目颤抖着手想捂住伤口,可又畏惧那枚沁着阴冷的叶片,不敢碰触,不敢拔出,任由鲜血恣意流淌,身后明明在骚乱,却又安静得可怖,他神情扭曲地瘫坐在地,缓缓回过头。
篝火的光影里,四个蒙面人手持匕首,身形迅捷,酒醉的山贼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有十几人被割开喉咙扔倒在地上。
其余的人吓得酒醒,纷纷缩在一处想将自己藏在人群最后。
一个偏瘦的身影避开脚下洇开的血迹,从暗处缓步上前。
他瞥了一眼地上横陈的尸体,随手解开面纱一甩,那黑色宛如幽魂飘荡,落到其中一人的脸上,盖住他死前还停留在醉酒享乐的表情。
“啸天!”
他阴冷道,紧跟在他腿侧的黑犬登时离地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