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升是真的无奈,北融对江南东部的掌控一直不顺,皇上的支持看似恩宠,可也把梅家放到风口浪尖上,弄不好连原有的立脚点也动摇了。
王允是皇上派来的,精明,经商一把好手,若是真把精力放到梅家、皇家双赢上,也无不可。但当第一次把梅家拖进叛军这趟混水时,九升就无法回头了。现在,王允拿捏,梅昕也拿捏,一失足成千古恨。都说商人以利为本,可他怎么就上了景家的船了,谁做皇帝与他何干。
“梅大小姐,此事我们真的是被迫无奈,当初王允带着皇上圣旨来北融,我们是有希望的,最起码在官府里地位高一些。我们真是积极为筹粮奔走,与那些摇摆不定的商户签订合同,从叛军手里截粮,那是冒风险的。可第一批粮食被叛军夺了,我知道的时候,粮食已经运到叛军那里,是王允送过去的。明着为圣元,实际上他是对圣元釜底抽薪。就连,”
见九升停了一下,少郡追问:“就连什么?”
九叹气:“算了,都说一半了,就全说了吧。那三座皇庄有一座在广陵,被王允偷着换了他的人,是黎山,嗨,就是叛匪,他们在南屿后方的奸细窝点。”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信任你?”
“不不,我还没陷这么深,从他明说了自己身份后,我就多了个心眼,上了贼船也得知道贼的底细不是。查的结果让我害怕,万一叛贼输了,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
九升又停了。
少郡也被他气笑了:“所以你就死心塌地跟着他了?”
“不跟着还能怎么办,反正北融在江南已经这样了,万一叛军赢了,北融还能东山再起。”
“你就没想过北方的生意和梅家一族的安危?”
“想过,也没想过,顶多我们回不去就不回了,族里把我们除名就是,大不了以后从了政。”
“你可真有出息,不,是有野心。人一旦有了欲望,就胆子大了。”
少郡说着转头向着门口道:“柏晟,你们进来!”
门外,柏杨淀的一帮后生押着有七八个被捆成粽子的北融打手进来了,柏晟还踢了其中一人一脚:“就你不老实,等着大小姐处置。”
九升道:“大小姐的胆子也不小啊,这是我的地盘,别以为就这些人,还有黎山的人在外面盯着呢。”
“是吗?”少郡手一指门外:“我的好侄儿,你再看看!”
九升转头看向门外,不远处一排湿淋淋、直挺挺的人躺着。他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是什么时候被人抄底了?
少郡问:“妞妞呢?”
“妞妞捉了条大鱼,逗鱼玩呢。”
“哦,调皮,一会把鱼拎进来做鱼汤。”
“是!”有人应声出去了。
九升心里也凉了:“你,你们来之前是做了准备?”
“那是,没准备就来,那不是你表姑的做派。皇上的口谕就是,听话的,有赏,走了歪道的,砍!本姑娘这一趟,最不济也要清理清理门户,省得被你们这些老鼠坏了家族的一锅好汤。”
九升有点闭气了,央求少郡:“我说过我是被迫,被他拉上贼船。饶过我这次,以后不敢了。”
“这次,以后,现在又好说了?说说容易,怎么个不敢?”
“那我刚才说了这么多机密,不能赎罪?”
“还差点,”少郡不以为意:“你说的这些,我们也会查到,你只说怎么赎罪吧。你们给叛军筹了多少粮食,就收回多少。”
“哎,我的姑奶奶,这都进了肚子了,怎么赎回?这不是白说吗?这样好不好,我想法再筹粮,筹到就给江北送去。”
“这样也行,不过我怎么相信你,你一出这个屋还能由我?这样,我这呢,有种能让人慢性死亡的药丸,你服下,只要五天内服用解药,就没事了。五天,够你解决问题了吧,再来找我。”
看着少郡手里的药丸,小小一粒,红红的不起眼,可是要命的东西。九升呲牙裂嘴:“能不能--”
“不能,想活命,就听话。”
九升咬咬牙,放到嘴里,滑溜溜一下吞了:“我可以走了吗?”
“等下,我还问你,在北融与王允联系多的还有谁?”
少郡不相信老奸巨猾的王允只靠九升,作为北融会长,说实话,九升还真不配位,没有底线没有心机,这个会长也不知怎么当上的,也许就是个傀儡。北融的内幕她不想管,只是想配合南屿把内鬼揪出来,保住江东这块圣元的宝地,毕竟是自己曾花费最多心血的朝廷。
九升不假思索:“有,我不在的时候,王大人也和,”
少郡摆手,拿过纸笔,让他写在纸上。写毕,少郡拿起看了,又递给青竺:“记下。你带人盯着。”
她扬手将纸一抛,一掌击碎了。
看的九升再不敢动小心思了。
妞妞抓的大鱼被人推了进来,身上衣服半干,头发散乱。这人身材不是高大,驼起背来甚至有点猥琐。但一站定,就挺胸抬头,也有几分骨气。
“你们是什么人,有事直说,不该让一孩童羞辱人。”
“就是这个孩童抓的你,是你逃不掉怨谁!”
柏晟毫不客气,把人推到少郡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对方顿时懵了。
看着这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少郡又恨又纠结,她真想不通此人竟是这样的结局。
此人正是王允,因少郡给妞妞描述过他的长相,被妞妞碰到后拦到水上,水里船上被她耍了个够,才带上陆地。
这时的王允已经忘了刚才的侮辱,也忘了自己背叛圣元,落到少郡手里的下场。他说不上是哭是笑,纯粹是惊到了。
“你,你还活着?你竟然活着!”
少郡摆手让柏晟他们出去:“把人关到一起,看好。我单独审他。”
众人出去,只有妞妞没动,少郡也不管她。
“你为何这样做,拿着朝廷俸禄,官居尚书,掌着财政大权,我是瞎了,才没看透你这么没底线。”
王允似乎没听到,嘴里只是念叨:“你没死,你竟然没死!”
妞妞不乐意了:“你还盼着姐姐死,刚才就该淹死你!”
王允猛地抬高声音:“你没死,怎么不早说!”
少郡不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王允还气的不轻:“算了,事已至此,我没话说,随你处置,我家属不知情,请你高抬贵手。”
“家属,你的家属也来了?”
“是,在我过江前,就送她们来了。”
“这一切是你早就预谋好的,蒙骗了皇上,还坑了梅家?”
“随你怎么说,现在各保其主,没有对错。皇上怎么地,他不也蒙骗了我们?不管是谁做的,你的假死坑了多少人,你知道吗,那天在刑场死了上百禁卫军,赫连子玉都杀疯了,他也差点为你殉情。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皇帝有私心,他的这点私心害了多少人,一碗毒酒死了公主,他那是想杀了赫连子玉。江南战乱,他任用小人,小肚鸡肠的去算计平西王,用下属的命去逼赫连出征。这样的昏君有何稀罕。”
“还有,那日劫刑场还有一人,你记得被流放的金彪吗,他曾发誓,只要你在朝堂为官,他绝不会背叛圣元。他在盐场遭迫害九死一生,是黎山救了他。多少年了,他隐居云岭,拒绝黎山的聘用,就是为守一句誓言。你死了,他赶去劫刑场未果,终是报效了黎山的景家皇族。在黎山麾下,有个奇才军师叫桑虎,善兵器设计,尤其擅长弓弩,在黎山的龙虎军中,弓弩是对圣元镇戊军最大的威胁。他就是金彪,为保护江北亲眷才改名桑虎。”
王允自知死罪,倒是滔滔不绝说了个痛快,可能他也不希望少郡死,所以见少郡活了也高兴,最后还说:“活着就好,你说,我这么个自诩精明的人儿,怎么就没看出你是女人呢?呵呵!世道不公,朝中须眉竟不如一介女子的心胸见地,是天不佑圣元。”
少郡听的心思辗转,竟不知她的死给有些人带来这么大的转折,是她的错吗,追究起来谁的错都不是,是人性的难以驾驭,是天意的不可掌控。
王允说了这许多,席地一坐,宽慰起少郡来:“我说这些,没有推你身上的意思,开始是憋着一口气,就想坑皇上一把,出出心中恶气。离开江北也没打算回去,找个地方做个买卖养活一家老小。可最后看着那叛军也挺好,不是乌合之众,对百姓好,开仓放粮,保护地方商贸,从不乱杀平民,和当年的圣元军队比,那就是仁义之师啊。”
少郡也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问道:“你见过那个什么景家皇族后裔?听说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民间孤儿。真的是景家后人?”
“见过,说是孤儿,也是被大家族养大的,有祖家画像,八成随了祖上。不管是不是,那人与咱那皇上不差上下,人中龙凤,文成武就,长的相貌堂堂。尤其是带兵,要不随他起义的人多呢。有的地方不打就降了。”
“黎山是个什么样的人?”
“黎山是整个义军的统领,手下十二个大将军,各领一军,两名军师,一位是我刚说的桑虎,另一名叫棕文越,懂阵法,善排兵布阵,是出自少阳山文宗一派。黎山可不是一般的起义首领,他善用人,胸怀大局,有多少属下都是称谓他大哥。”
少郡听着,就觉得心里有些凉意,皇上这是碰上劲敌了,一山不容二虎,何况鲍硕这只虎手下没留住人,而黎山手下人才济济正在上升期。
怎么说都是不妙,不过少郡也找了个由头,说道:“这些人成了事也是有隐患,都说功高震主,这黎山的地位将来的皇帝能容他?”
王允‘啧’了一声道:“你真丞相命,做了百姓还替下一朝操心,管他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咱百姓保个平安就行。”
也是,少郡不觉好笑,自己这官不做后,心态也被王允带偏了,难道真成了红尘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