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雾散,温驯的日光重回通城。
“你要用那枚铁符吗?”天蓬饶有兴味地问道,仿佛这件事与己完全无关。
符使也不言语,只是将手一招,把一道黄符从远方招引而来,正是在扬州城吹哨放走的那枚。原来,符使早就料想到,此次与五猖作对,可能会走到这步田地,便早早将符寄出,取回“那枚铁符”。只是没想到,那位第六府同是恶神,法力还如此高超。完全没有使用铁符的机会。
黄符蓦地燃烧起来,火光中掉出一枚锈迹斑斑的三寸黑铁符。符使伸手接住,将一层泛绿的铁锈轻轻抚落,用微热的掌心感受着铁符的凉意。
“让开吧!”符使不含丝毫感情地叫道。
“哼,竟为这几个小神动用铁符。”天蓬轻轻闪过身子,缓缓飞起,嘴角扬起戏谑的笑容。
“铁符神律!”符使口诵律咒,捏起一个复杂的指诀,将指尖一点寒光注入铁符。黑铁符片陡然颤动起来,在寒光大绽中伸出七十二道玄铁锁链。锁链受符使律咒所感,呼啦啦飞舞而去,上接青天,将五猖与白衣六府一并锁拿,挂在半空之中。
太清玄元上三天无极大道太上女青诏书律令示下!
律曰:天地初生,元气施行,無有丑逆妖邪不正之神,君礼臣忠,六合如一,毋有患害。自后以来,转生百巧,不信大道,五方逆杀,疫气渐兴,神邪妖魅,与日俱滋。大道不禁,天師不敕,放纵天下,凶凶相逐。故有天上大道女青天律示下,锁拿妖神,制定契条,如有违者,分形灭气,永绝此世!
此时,若是有凡人目睹,定会惊叹,对于这么长的律文,符使竟能口齿清晰,一字不差地将它诵出。
诵毕,符使按动黄符,将长铍化作一道长鞭,甩震大地,曰:
律下三道,六猖听之!
一,嗣后,六猖改邪归正,护佑百姓,毋得作恶,违者分形。
一,嗣后,六猖居留江南,毋得到别处显灵,违者针决,流千里为奴。
一,嗣后,六猖唯吾之命是从,毋得抗敕,违者万死万生!
律成!
此为太清玄元上三天无极大道太上女青诏书律令!
福生无量天尊。
符使每订一律,便有一行金字小楷,自动刻在铁符背面,记录律条,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符使刚诵完律法,铁符便飞荡出一道道耀眼金光,顺着玄铁铁链注入六个妖猖体内,神力甫一灌注,六妖便撕心裂肺大叫起来。
比之违反律条所受的刑罚,这番痛苦不过寥寥。
这铁符神律是乃是鸿蒙之始,太上女青制定天条时,留下的一些空白铁符。普通神祇得之,就能选定最多七名神鬼,为其加上三道天条的禁律。
符使因缘际会,才得到这么一枚铁符,藏于名山,未敢轻易使用。此番到江南一行,备受五猖骚扰,却又对五猖法术更加钦佩,便打算运用铁符神律,彻底将这几个恶神收为己用。然而铁符神律使用条件苛刻,作战过程中,符使始终未能找准时机。天蓬圣君使用煞魔决击败六猖,为符使施法创造了条件,再加上萨守坚的坚持,符使这才饶六猖一命,动用了珍贵的铁符神律。
六妖直到声嘶力竭,铁符神力方才完成了灌注。玄铁锁链缩回铁符之中,六妖重重摔落在地,额头上显现出红色女青印记,狼狈不堪。
“精彩。”天蓬目睹铁符神力,虽觉壮观,仍面不改色,只淡淡喝了声彩。
“走之前,索性再卖萨真人一个人情吧。”天蓬圣君扛起大铁尺,缓缓飞向空中,抛下一个锦袋。
符使连忙接住,打开一看,却是四枚丹药。
“那是恢复元气的药丸。”天蓬一边说着,一边朝白云深处飞去,再也不见踪影,只留下回音在云间荡漾。“修成大天师之前,紫微大帝一定力保萨君平安。”
这话是对萨守坚讲的。萨守坚无力回答,只是抬眼看看额头现出红色印记的六妖,这才消除顾虑,松了一口气,昏倒在地。
符使煺了神尊之相,将三枚丹药轻轻撬进三人口中,抚着喉咙助他们咽下。
小鬼与王恶缓缓醒转,萨守坚却面如死灰,依旧昏迷。
“主人,你快起来呀。”小鬼虽一身疲惫,仍扑到萨守坚身前,紧紧咬住手臂上那个深深的牙印。
“这个伤口……”符使在萨守坚的后脑勺发现了一大块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这伤口深深嵌入头颅,微露森森骨色,周围一圈头发焚化成灰,看起来极是可怖。
“是我干的……”王恶凑到跟前,低吟了一句,悄悄低下头,不敢去看小鬼。
“给小鬼滚开!离主人远远的!”小鬼挥着眼泪,一掌将重重王恶推开。
“对了,主人的无名扇!”小鬼连忙抢过萨守坚的折扇,朝萨守坚头上猛扇。萨守坚头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头发也恢复了原来的长度,但是身体却渐渐冷去,连鼻息也微弱起来。
“主人!主人!你快醒醒呀!”小鬼哭得一塌糊涂,双手捧起扇子猛扇。“主人,不是说好要保护小鬼吗?小鬼还要服侍您一辈子,为什么要这么早就离小鬼而去?如果能用小鬼的命换您一命,小鬼也愿意啊————!”
符使悄声站起,远远背过身去。
王恶拭了拭唇边的残血,望着倒在地上的萨守坚,想起昨晚与萨守坚的对谈,不禁也落下泪来。
“我是怎么了。”王恶楠楠自语道。上次落泪是什么时候,他已记不清了,只知道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情了。
王恶撕下满是血污的上衣,袒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站在萨守坚身前,道:“真人,我决心痛改前非,再也不与你为敌。”
“滚开!”小鬼怒吼着将王恶推个趔趄,道:“是你杀了主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滚开!”
王恶愈加回想起萨守坚一路上的正见正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喊道:“真人!我从今以后行善积德,再不为恶。若天可怜见,保住真人一命,我定当鞍前马后,从此扈从真人左右。”
“那可不能赖账哦。”萨守坚蓦地坐起身来,眉飞色舞道。
小鬼喜笑颜开,连忙扑到萨守坚身上。符使也转过身,拭去眼角的泪滴。
王恶瞪着斗大的牛眼,面色变得赤红,支支吾吾道:“老老老……老子一向说到做到。”
“太好了,那先将你的名字改一改吧,就叫做王善。”
“好……老子从今往后就叫王善了!”
“那就好……”萨守坚双眼一翻,又倒了过去。
萨守坚留在通城,休养了两日方才苏醒。六通神又极力挽留了三日,直到第五天,才将萨守坚一行护送到了北境。
过境时,萨守坚和符使都有道籍在身,小鬼又被视作僮仆,北兵倒也没说什么。但是到了王善这里,既没有道籍,又长得满脸横肉,便被兵丁一把拦住。
王善气恼无比,正要发作。身边护送的青二郎轻轻吹了口气,将兵丁迷晕,王善才得以通过。
“虽说如此,北境似乎比南境更要重视我们这些牛鼻子道士。”萨守坚挥手与六猖作别,喃喃自语道。
“不过是统治的策略罢了。听说,北人还修缮了旧京的城隍庙,却放着露宿街头的老百姓不管。”符使依旧保持一贯的冷静,但从五猖会之后,就开始变得忧心忡忡。
“可恨!”萨守坚顿足道。
“的确可恨!老子平生最恼那些当兵的,只会仗势欺人。”王善没头没脑地附和道,还以为是在说刚才的事情。
“小鬼,你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幻化出十只手臂的吗?”这已经是符使第三次提出这个问题。
小鬼一想到幻化手臂的事情就开始头疼,只好作罢,只是摇了摇头。
“某种千足鬼?”符使嘟哝着,随手从包裹里拿出一卷地图,扔给了萨守坚。
现在她已经心安理得地把萨守坚当做指路认图的工具了。
萨守坚又将纸卷丢了回去,道:“这地图上又找不到酆都。我打算在这个渡口乘船,经运河前往旧京。旧京奇人异士云集,定能打听得酆都的所在。”
就这样,萨守坚等人经历了一连串苦战,终于走上了第二段征程。但是,从符使愁眉不展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未来,还有更加艰难的战斗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