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知道凌琛不论如何不会放过自己,故与护卫日夜赶路,一刻不停,天使营和昆仑狱的人马这才一时未能追上。如此疲于奔命,人可以凭借强大的求生意志忍耐,马儿却受不了,只听一声长嘶,陆吾胯下黑马忽然倒地。
他旁边的护卫眼疾手快,将他拉到自己的马上,却在这时,只听得嗖嗖嗖几声响,一阵箭雨疾至,护卫纷纷拔剑劈挡,箭雨毕,陆吾等惊魂未定,只见前方多出两个身影,一个矮小的丑陋女孩,还有一个身材粗巨的彪形大汉。
方才见箭倏至,陆吾惊恐万分,以为是天使营和昆仑狱人马追至,然而行事风格不像,这些箭都是用竹子制成,杀伤力不大,只为拦住他们的去路,若是梨花宫的手笔,利箭之上必淬剧毒,不会给你活命开口的机会,只要不是梨花宫的人就好办了。
陆吾见者一男一女,一大一小,觉得十分眼熟。问道:“你们是谁?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那矮小的女孩说道:“陆吾,你还记得无疾门吗?”
陆吾大惊,无疾门定罪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敢提起,这小女孩辞色不善,难道她是来报仇的,颤声问道:“你是谁?”
那小女孩道:“可还记得曲灵鹊吗?”
陆吾道:“她是你什么人。”
那小女孩道:“她是我的母亲。”
陆吾道:“你,你是关竹花。”
那小女孩道:“不,我是曲竹花。”
陆吾道:“怎么,你没死吗?”
竹花道:“我的母亲,师公、师伯虽然死了,但是他们都在天上保佑着我,保佑我活着,今日取你性命,拿回暗香鼎。”
陆吾冷笑道:“就凭你,也想取我性命?”
竹花道:“你错了,取你性命的不是我,是公道,是业报,与虎谋皮终将自食恶果。你窃夺了暗香鼎,今日便要偿还。”
陆吾道:“暗香鼎本来就是该是我,我在无疾门兢兢业业多年,然而郭圣渺偏心,他利用了我又想将我踢开,哪有这么容易?这是他们欠我的。”
竹花道:“无疾门从不欠你。你心生怨恨,是因为你从来不明白行医的道理,师公不将暗香鼎传给你,是因为他看穿了你的本心。医者仁心,由恻隐之心而发大慈悲,见彼痛苦,若己有之 愿以救苦之心,运于冥冥之中,精勤不倦,岂能恃己所长,逞俊快,邀名誉,略财物。真正的医者仁心,该从不曾瞻前顾后,考虑吉凶,无欲念希求,方能不起芥蒂,一心拯救,是杀身成仁也。而你以治病炫耀自己的才能而猎取名誉,一碗汤药,令人罄尽家产,去仁更远。这般自逞俊快之无耻,邀射名誉之不仁,永远也不配持有暗香鼎。”
陆吾自知必死,扬天长啸:“你不必教训我,这么多年,我该得到都得到了,也算值了,我绝不后悔,重来一次,我也一定会杀了郭圣渺,颠覆无疾门。你能奈我何?”
竹花没想到他如此无耻,不由大怒道:“把暗香鼎给我。”
陆吾道:“你想要暗香鼎,我便是毁了也不给你。我要无疾门彻彻底底消失再这世上。”吩咐护卫道:“把他们给我杀了。”
蒜头一把将竹花捞起,装在护心甲中,便抡起大锤向陆吾冲过去,蒜头身如巨象,仿佛刀枪不入,一路冲来撞开,直取陆吾。
陆吾只见自己要被他抓住,从怀中掏出暗香鼎,说道:“想要暗香鼎,便自己去拿。”将暗香鼎往悬崖下一扔。
竹花喊道:“不要。”从护心甲中跃出,病弱之躯忽然爆发了极大的能量,在空中跃起,接住了暗香鼎,跟着暗香鼎,一同落下悬崖,蒜头见到竹花坠崖,暴喝一声,顾不得陆吾,跟着飞扑到崖边。
好在有一颗松树,竹花一手抱着暗香鼎,一手抓住了松树,蒜头急忙摆开绳子,系在竹花腰间。
这时陆吾攻击蒜头,蒜头一手抓着绳子,另一只手徒手挡开攻击,被削去了小指,护卫们也过来围攻蒜头,他的背上臀上腿上一时间插满了刀剑,所幸蒜头皮糙肉厚,受伤不重。
蒜头趴在悬崖边,刀剑加身,无法起身,却也是宁死不松手,陆吾穷途末路,连暗香鼎都不要,便要去割绳子,叫竹花和暗香鼎全部葬身崖底。
蒜头凶悍,从肩头抽出一把剑拼命挥舞,口中咆哮,宛如凶兽,陆吾等皆不敢上前,便在这时,一道飞镖割断了长绳,蒜头顿感手中一空,惨叫一声便要跟着去了。
在这当口,眼前忽然掠过一道黑影,只见来人手中握着长绳,已将竹花提到岸上,蒜头大喜,一跃而起,一个将身上的兵器统统抖落掉。
那人将竹花轻轻放在地上,拔出腰间长刀,眼中杀气弥漫,便要将那些谋害竹花的人统统杀了。
陆吾的护卫亦是训练有素的绝顶高手,看到眼前这人的气势,不禁胆寒,这杀人不眨眼,叫人不禁想到了落叶纷纷的深秋。
纷纷求饶道:“别杀我,别杀我。”
只听竹花喊道:“白扬,不要。”那男子眼中杀气立敛,用刀一一指着他们说道:“滚。”吓得屁滚尿流,作鸟兽散。
陆吾也想要混着逃走,白扬眼中精光一闪,右手一挥,手中钢刀飞出,钢刀色泽异常,如同红粉佳人,既灿如玫瑰,亦宛若游龙,一出一回间,便将陆吾的头割了下来。
白扬将刀收回腰间。
转过身去,只见竹花站在地下将暗香鼎高高举过头顶,大声喊道:“白扬,你看,暗香鼎。我拿回了暗香鼎。”声音中控制不住的欢喜好像是千万只麻雀在跳跃。
她这样高兴,白扬残损扭曲的脸庞也浮现微笑。
在白扬看来竹花的医术出神入化,有起死回生之能,有没有暗香鼎,竹花都一样治病救人,他不明白暗香鼎有什么好,能让竹花如此高兴。
白扬的笑容一现即逝,转身便走。
竹花在身后喊道:“白扬,你别走,跟我回去吧。”白扬向她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竹花追在他身后,一直喊:“白扬,你回来,你回来。”直到白扬的背影消失不见。
诚如谢星屿所言,十年过去,白扬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他的活着是以无数人的死亡为代价,他杀了太多人,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残酷折磨,性情变了,跟那个有竹花陪在身边的白扬又不同了。
他能从缁衣营出来,是经过了殊死搏斗,无师自通了一身残酷而又高超的杀人技法和武功。代表黑暗,代表血腥的杀戮,从地狱中走来,便是邪魔降临。
按照缁衣营惯例,每十年能从缁衣营中走出来人,受命成为神捕,要为梨花宫做贡献,为父母犯下的罪行赎罪,抓到的犯人越多,功劳越大,可以逐级晋封直至重获自由。
白扬要的不是自由,而是凌儒的命,不仅是为了自己十年来所受的非人的折磨,更是因为母亲死得太惨,亲眼看着母亲被那群大汉蹂躏至死,然后被拖出去喂狗。
为母亲报仇,是他最强烈的信念,所以他义无反顾服下了梨花宫控制罪奴的毒药,开始为梨花宫杀人,追捕逃犯,那时候天下反对梨花宫的还有很多,尘涓派以及惜花社还有诸如此类的组织仍然在秘密组织推翻梨花宫活动。
白扬在抓捕方面展示了特殊的天分,变得大名鼎鼎,他的脸被烫伤之后,嘴角一直向上勾起,看起来就像是在笑,所以人们送给他一个外号叫残笑公子。
就像他父亲曾经那样,残笑逐渐与弑夜齐名,为了取得梨花宫的信任,最终得到见到凌儒的机会,他真的杀了很多人,包括很多无辜的人,天下反凌之人皆为他杀。就这样过着不得不杀人又杀人成瘾的日子,终于得到了凌儒的赞许,见到了他,匍匐在他脚下,成为他的近身侍卫。
天下想杀凌儒的人千千万万,没有任何人能够成功,因为冰魄雪心太过厉害。白扬跟在凌儒身边寻找机会。直到那天,心狐掌门宋师圣找到了他。
他们合谋在奈何城的血祭坛杀了凌儒。
杀了凌儒,大仇得报,他心中并不高兴。他总是觉得他的仇没有报完。
当年竹花离开奈何城之后,凭借何蕖给她的钱财买下了整个陈官镇,并给这个镇子改名为破岩,就此在破岩救人扎下根来。
竹花治病,分文不取,慕名前来求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夺回暗香鼎,可未尝势力强盛,门人众多,又背靠梨花宫,强抢暗香鼎是不难,难在此事一出一定会连累破岩,竹花也没法再治病救人。所以这么多年,竹花一直按捺着,没有抢夺暗香鼎。
好在竹花医术通神,尽力弥补,一般疾病没有暗香鼎也没有什么妨碍。
竹花对暗香鼎的牵念未有稍减,因为她想彻底拯救白扬,必须要用暗香鼎。
用暗香鼎炼药,药成之后会有暗香流出,那香味幽细回魂,故名暗香鼎。
白扬从缁衣营出来之后为凌儒厮杀,他的身上每天都带着伤,他不愿连累竹花,即便受伤也很少到破岩去,不过每隔一阵子,在他疼的受不了的时候,他也会到破岩找竹花疗伤。
竹花每次都会劝他,劝他放下仇恨,别再杀人,白扬杀了这么多人之后,性情变得更加冷酷更加邪佞,即便对竹花也没有体现出应有的温情,执意不回头,竹花也劝不动他。
这是竹花心中最大的遗憾,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缁衣营相依为命的时候了。
白扬不肯回头,为此竹花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可她就是不放弃,她相信白扬会回头的,尤其在她拿到暗香鼎之后。
她见蒜头伤势严重,说道:“很痛吧。”蒜头说道:“不痛。”竹花道:“咱们走吧,找个安静地方治伤。”蒜头垂手于地,竹花站在他手上,被他放进护心甲中,蒜头跑起来,顷刻间没了踪影。
因为要捉拿陆吾和萧追,未尝方圆几百里之内,皆是梨花宫的人马。看得何蕖是心惊肉跳。洪慈也甚为不解,若只是捉拿陆吾,何须如此大动干戈,难道梨花宫也已经得知萧追活着的消息吗?
就在洪慈与何蕖惴惴不安的时候,她们忽然在茶馆中听到一消息。
说是近日未尝附近出现了一只血红色的大蟒蛇,那蟒蛇特别特别粗,特别特别长,凶性非常,杀了很多人,可不论是用石头掷它,还是拿弓箭射它,它都纹风不动,似乎不是寻常蟒蛇,而是成了精的怪物。
何蕖在听到他们说这是喝人血,吃人肉的妖魔鬼怪之时,心中一沉。
洪慈感到此事殊不寻常,命令弟子严加戒备。
这天晚上,洪慈率领弟子在郊外僻静之处休息。荭萱、落藜值夜。
连日来众弟子十分疲惫,或抱木或枕石,均沉沉睡去。
只有何蕖想着萧追想得睡不着,她的眼睛一会儿闭上,一会睁开,不安极了
那夜见过萧追之后,她一直如此。
那天夜里初次见他,他瘦成那样,没有一点像萧家的男人,可她就是觉得他就是萧追,他就是,他就是让她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回过头见到他的那一刻,心特别痛,第一次知道萧家噩耗的那种痛,暌违多年的那种痛。
那种痛让她惊喜,更让时光的电流遍及她全身,她想萧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瘦,什么样的痛苦能够磨灭生来具备的所有特征,这么多年,他究竟过着什么日子。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想得她神思不属,想得她头疼欲裂,只有闭上眼睛才想得清楚,又会忽然睁开眼睛,害怕过和他的相遇。
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何蕖立刻坐起,环顾四周,只见荭萱、落藜背后,有一条巨大的蟒蛇,蛇头有人腰那么粗,它张着血盆大口,吐着蛇信。
荭萱、落藜的身影为蟒蛇的阴影吞噬,忽感汗毛倒竖,何蕖大喊一声:“别回头,闪开。”
何蕖站起时从地下抄起一块大石,向那大蛇投去,打中了它吸引了它的注意。荭萱落藜这才得以逃脱,跑了几步,回头只见一条巨大的蟒蛇,吓得花容失色,她二人惊叫着避开。
那血蟒却向何蕖冲了过来,洪慈见势头不妙,飞身来救,双掌齐出,向巨蟒七寸打去,洪慈的掌力摧山裂地,击于蟒身,如石沉大海,那蟒蛇恍若未觉,依旧霸道威风。
只见它竖起蛇尾,蛇尾如鞭,不断击打,带着深沉的力道,被蛇尾打到,非死即伤。
洪慈左避右闪,伺机再战,巨蟒蹿动,卷起大石,折断树木,一时间碎石断木在空中纷飞,叫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只见菊蕊被一截断木和一块大石头挤住,又是一块大石飞至,眼看要将她打死。洪慈一掌击开大石,一掌劈开大树,将菊蕊救了出来,众人狼狈不堪,均为石屑碎木所伤。
何蕖见同门受伤,不禁大怒,只见她拔出双剑,奋不顾身,扑向大蟒,将昭穆剑刺向蟒身,昭穆双剑无坚不摧,何蕖使出全身力气奋力一插,竟然没有伤到它分毫,却震得手腕剧痛,双剑脱手。
洪慈镇守一方,多少次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方练就了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性情,不论是什么局面从来没有惊慌恐惧过。
但是这一次,在她看到昭穆剑无法刺穿蟒身的时候,她的脸上首次出现骇然的神情,仿佛想起了至为可怕的经历。那些可怕的往事,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却因师父的教诲深深铭记于心。
大地曾因此千疮百孔,生灵涂炭。
她身为一城之主,自当时刻警惕,防止悲剧重演。
而现在,眼前条灵力充溢、异于常态,刺不穿、捅不破、杀不死的蛇,不正是妖兽吗?当年差一点肆虐羽嘉的魔霓兽就是这样一头妖兽,常人无法战胜妖兽,若非凤凰出世,羽嘉便芳萎香绝了。
当年的妖兽是血魔珠异化创造的,难道?这次这条蛇,难道又是血魔珠?
难道是萧追?这条蛇,会与他有关。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洪慈无暇多想,情形越来越坏,众弟子负伤很重,身法越来越迟滞,已经有几人坚持不住,摔死在地。
洪慈来回奔救,如风如电,却像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所能救的实在有限。难道栖鹭庵今日便要覆没于此?
洪慈一面救人,一面喊道:“蕖儿,快走,此乃妖兽,你杀不死它,不要与它缠斗。”
何蕖只见地上伤兵累累,洪慈左支右绌,便喊道:“师父,你们先走,我来拖住它。”虽然一刺未中,何蕖并不气馁,她飞身而下接住双剑,在蟒身一踢,复又攻上。
此乃栖鹭庵的上等身法有凤来仪,何蕖在栖鹭庵这一年用功不辍,故修为十分精进,此刻她临危不乱临危不惧,有凤来仪被她使得气势万千。
只见她再次双手举剑,大喝一声,奋力向巨蟒七寸插去,巨蟒虽未受伤,但显然吃痛,狂怒无比,蛇尾一甩抽中何蕖,将她拍在地下,便回身疾冲,张嘴便咬。
洪慈大惊,双掌齐出,掌风如罡,掌力如刀,打在蟒身之上,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蛇尾不断摔打,众弟子呼痛求救之声此起彼伏,洪慈顾此失彼,暴喝:“蕖儿,快跑。”
何蕖浑身剧痛,动弹不得,眼见要葬身蛇口,忽然有一个人站在何蕖面前,替她挡住了蟒蛇。那蟒蛇见了来人,刹那间褪去了凶性,闭了嘴、缩了身向后倒游。
这人未动一指头,没说一句话,便逼退了大蟒,洪慈好生惊异,妖兽只有对其创造者才会如此驯服,再见这人周身有一种特殊的气芒,红色的,那是?
难道来人便是萧追?
此人确是萧追。
何蕖看见那日思夜想的身影,那天晚上重逢的激动又在她心中沸腾,激斗蟒蛇几度为其击中,她已受了极重的内伤,这时一口血吐了出来。
萧追全神贯注盯着蟒蛇一点一点将其逼退,在万毒窟的时候,萧追与血蟒交流都是通过眼神,眼下似乎不起作用,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屏障,他无法再读到它的内心,它也不再听从他的指令,只不过他们相伴十年,血蟒熟悉萧追周身散发的气息,并对气息中饱含的血魔珠的功力深入有习惯性的恐惧和驯服。
所以在见到萧追的那一瞬,它才会习惯性后退,实际上,它已经不认得萧追,也绝不会再听从他的指令。
正在这时一阵冷冷的风吹过,蟒蛇凶性大发,狂躁不安,它一面逃离萧追,一面冲向栖鹭庵众弟子,洪慈基本将众弟子归拢一处,毕竟保护不了这么多,大石头旁还有两人,只见蟒蛇张开血盆大口,将这两名弟子都吸入腹中。
萧追大惊,他与蟒蛇相伴多年,深知它虽是毒物,但是从来没有过害人之意,眼下如此必有缘故,直到亲眼所见之前,他还不愿相信,原来那些人说的是真的,血蟒真的杀人无忌,不论为何变成这样,已经丧失了本性,如不马上除去,还有成千上万的人要遭殃。
相依为命十年,像是亲人像是朋友,如果不是血蟒,会孤独得难以想象,下手杀它,如同割肉,然而世人是无辜的,没有无端葬身蟒腹的道理。
现在不动手不知道今后还有多少人要命丧蛇口。十年情谊非比寻常,亲手斩断血蟒无异于杀了自己,萧追狠下心肠,从地下捡起一把剑,五指握剑一划,剑身为血浸染,霎时间猩红流光,萧家血脉历代相传,萧追又身怀血魔珠十年,故他的血中有血魔珠的魔力,可杀百物,亦可避百毒。
便在萧追心中挣扎之际,血蟒为人群散发的阳气吸引,正在疯狂攻击洪慈,洪慈为了保护身后的弟子不落入蛇口,双掌齐出,凤鸣铿锵,如幕如墙,暂时挡住了血蟒,如此使用大为损耗真气功力,她根本撑不了太久。
正在这时,萧追持剑而上,一剑刺入血蟒七寸,不偏不倚,相伴十年,他当然知道血蟒的命门所在。
这一剑破掉了血蟒身上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灵力,洪慈的掌力源源不断从伤口灌入,只听血蟒发出凄异的怪叫,终于爆体而亡。
那一瞬间,萧追心痛如绞。还有凄凉和恐慌,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跟血蟒一样,也特别害怕,有一天,他真的会变得跟血蟒一样。
这时何蕖旁边的大树忽然断裂,眼看要砸到何蕖身上,洪慈喊道:“蕖儿,躲开。”这时何蕖身受重伤勉强可以爬动,但是她无法再施展身法极速避险了。洪慈战蟒之后力有不逮,别说飞身来救,就是这一声喊叫都有气无力。
只见一道红光闪现,萧追抱起何蕖,躲开了那棵树,刹那间没了踪影。
萧追抱着何蕖跑了很久,想要跑到天涯海角,去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是不可能的,再也没有那样的地方。
就算有,他们去不了。
方才杀了大蟒,萧追挣扎痛苦,心痛至极,勾动血魔珠在胸腔中隐隐发出悲鸣,他不能再跑了,再跑他将控制不住血魔珠的魔性。
他将何蕖轻轻放在地下,他不顾自己的伤痛,先问何蕖:“你有没有有事,伤得重不重。”
何蕖不答,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痴痴定定地看着他,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害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这一眼说尽了千言万语,这一眼告诉了萧追,他心心念念的人还像十年前一样爱着自己,他从来没有失去她。
他将何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声说道:“是我,我回到你身边了。”
何蕖的手轻轻抚摸萧追的面容,抚过他的额头、眉峰、眼睛、鼻子、脸颊、嘴唇,没有一处她记忆的一样,没有一处有小时候一点点影子。
萧追的样子完全变了,他脸色发青,脸皮变得很薄很薄,能看到他的筋脉在跳,目窅腮陷,形如骷髅。
何千是如此罪不可赦!
她的目光和她的手一齐颤抖起来,说道:“你受苦了。”小时候每当何蕖不开心想哭的时候,萧追就会双手捧起的她的脸颊轻轻揉一揉,直到何蕖脸上出现笑意。
那时何蕖虽然病弱,脸颊还是丰盈的,不想过去十年,她的脸竟然比过去还要小,脸上没有肉,长出了很多细纹,和那双终日浸泡在泪水中的双眼,失神且疲乏,萧追痛道:“你也受苦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善待自己。”
何蕖骤然缩回了手,头也转向一边,她不再看萧追,不再开口和他说话,因为她深深自责,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萧追变成这样都是何千害得,她没有资格跟萧追说话,没有资格对他表达自己的思念和情意。但是她不说萧追也知道,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他们两个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彼此,有过无数次无数次的想象,想象的最多的便是今日的重逢。
他们都是支持彼此活下去的唯一理由,这份感情太过强烈,强烈到无需只言片语,我的苦难就是你的苦难,你的苦难就是我的苦难。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高兴,关于何蕖可能的情形,他想了很多,在他内心最深处,他希望何蕖还记着他,还爱着他,这十年来他就是靠着这份信念活下去,爱是无私的,爱一个人就希望她过得好,所以他希望何蕖已经过去的一切忘了,有了属于自己的全新的生活,过得幸福快乐,他终于知道了,这么多年,何蕖并不幸福,并不快乐,他知道何蕖为什么痛苦,那也正是他的痛苦所在,但是他不想何蕖痛苦,他宁愿自己承担所有的痛苦,他要开导何蕖,要将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就像小时候自己无数次哄她开心一样。
萧追道:“蕖儿,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为什么不看我。你是在怪我,这十年,没有去找你吗?”
何蕖道:“不,我怎么会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是我,是我爹。”
萧追就知道她是这样想的,他说道:“你知道我这十年都是怎么过得吗?”
何蕖当然想知道,她迫切得想要知道,想要了解萧追时间一点一滴,她也明白那一定很苦,只听萧追说道:“狱神白辉夜将我救出后,带我来到了万毒窟,那里遍地都是毒物,常人无法靠近,我就在万毒窟住下,十年间,没有离开万毒窟一步。血魔珠误入的我的胸膛之后,它无时无刻不再折磨我。很多次我都感到自己撑不住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到今天吗?”
何蕖道:“是萧家先人的血脉和英灵在保佑着你。”
萧追道:“这不是全部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你,是你支持我活下去的,你明白吗?”
阔别十年,十年时间很短,只是时光长河中的一滴泪水,十年时间很长,足以熟悉的事情过往发生沧海桑田的改变。可以得到很多,也可以失去很多。对于萧追与何蕖来说,什么都没变。如果一定说有什么不同,感情变得更深,是我们在对抗苦难中变厚变重的铠甲。如果问,是什么支持我,我们走下去,不可思议的奇迹,是爱,是萧追与何蕖对彼此不渝的深爱。
听到萧追这样说,何蕖好高兴,但是她不配了。何蕖依旧无言,萧追问道:“蕖儿,你为什么不说话。”
十年间何蕖为他踏遍每一片土地,就是要找到他,真的找到他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走遍天下,是赎罪,让她的心稍稍安宁,见到萧追之后,她知道罪无可恕她再也无法赎罪,没有资格在他面前说任何一句话,听凭萧追的处置,骂她打她杀她,一刀杀了自己泄愤,她心甘情愿、引颈就戮。
萧追轻抚何蕖的面容,说道:“蕖儿,你还不明白吗?”萧追对她越温柔,越怜惜,她的心就越痛。
她说道:“萧追,你真的不恨我吗?”萧追看着她说道:“何蕖,我明确的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不论你爹做了什么,都和你无关,你如果因此折磨自己等同折磨我。而且我能感觉到,十年来,你从来没有忘了我对吗?”
萧追不怪她,萧追还爱她,她好欣慰,但是今天他们之间被太多东西阻隔,仇恨,时光责任,使命,还能在一起吗?
不能了。
何蕖将自己汹涌澎湃的感情压下去,道:“已经不可能了。”萧追道:“如果我说,你是我活下去的勇气,是我恪守誓言的理由,是我对抗血魔珠的力量,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你还要对我说不可能吗?”
何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她看着萧追,一字一句说道:“那么,天打雷劈我也不会离开你。”
萧追将何蕖拥入怀中,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时萧追的血魔珠又发作了,他胸腔中又传来剧烈的痛苦,耳边又响起千万人的嘶吼与凄哭,被他们拖着向地狱坠落,十年来他无数次地经历,在真实的痛苦和虚假的幻想中,何蕖向他伸出手,带他离开地狱,那是他的天使,他一生的所爱,他唯一的所爱。
萧追一直在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到底是主宰血魔珠还是被血魔珠主宰。
记得是又一次他在与血魔珠激烈的搏斗中,感受到痛苦从四面八方来袭,痛得他满头大汗,那一次他感到自己熬不过去了,这时他忽然听到何蕖在呼唤他的名字,包含了最猛烈的感情,最真诚的祈祷,最刻骨的思念。
这世上还有何蕖,他不能死,所以他活过来了,他又一次战胜了血魔珠,曾经他以为那一声呼唤是他相思所化,在他见到何蕖见到她霜发红颜的样子,那是万水千山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他知道那是真的,何蕖曾来过这个地方,是真的,何蕖走过每一个地方,都要呼唤萧追的名字。她曾经在万毒窟旁边的高山呼唤萧追,她差一点就找到他了。
十年时间,他们一直在一起,萧追陪何蕖踏遍天涯海角,何蕖陪萧追身处无间炼狱。
因为他短时间内两度运功,打破了他十年来和血魔珠之间保持的平衡,又因忍痛斩杀血蟒心中产生悲苦。所以这次血魔珠的发作十分凶猛,前所未有,因为何蕖在他身边,一切磨难不过是花开了,又落了。很快平息,快到何蕖对此浑然不觉。
方才萧追看到何蕖飞身而上,剑刺大蟒,英姿飒爽,令人赞叹,他真的好高兴,从前病弱的姑娘恢复了健康,她可以照顾自己、保护自己了,如果不是萧追太想她了,一定不会认识她,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目光坚定的姑娘,就是曾经依靠他 离开他无法活下去的人,她为了萧追重新活够来,她站起来,面对残忍的真相挺住了。
萧追深深感激何蕖为他所做的一切事情,他了解何千与江淑汀,了解他们对何蕖的疼爱,只要她愿意,一切唾手可得,她为了自己都放弃了,在幸与不幸之间,没有人会选择不幸,她所承受的煎熬和痛苦,是她不能停止的思念和爱,更是他在世上唯一拥有的东西,他不能失去,不能辜负。笑着说:“真好,你会武功了。”何蕖道:“我武功不好,跟师父师姐相比还差得很远。”而后便告诉萧追,她是如何到栖鹭庵拜师学艺的。没有资格阐述对他的感情。
这十年萧追一直呆在万毒窟,守着血魔珠,十年如一日,十年一件事。
说完了就完了。何蕖这十年经历了很多,不,是太多。何蕖一件件去讲,萧追一件一件去听,去想,何蕖不敢说爱他,这十年每一段经历都是爱他。
十年江湖漂泊,十年风霜雨雪。
没有人知道十年天涯海角,何蕖是怎样一步一步踏过来的,她深受折磨,心中常常不安,脑海中常有恐怖奇异的想法出现。她抱膝蜷缩,不得解脱。感到无边孤独和痛苦,和深深的绝望。她选择这条路走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不管萧追是否活着,他都不会原谅自己,血海深仇,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一种连何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力量一直在支撑自己,支撑自己走过荆棘,终于够找到萧追,能够跟他重逢,小时候的感觉重回心间
此刻她依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幸运,最幸福的人。
她轻轻靠着萧追,萧追轻轻拥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