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刚入夏,可密林层层叠叠仿佛蒸笼,潮气裹着地面的热浪久久不散,宋星摇满脸香汗淋漓,连外衣都湿透黏在身上。
“喂!何时到地方?”她停下脚步蹙着眉大声问道。
“二哥,这女的还急了!”长脸对着领头的山匪低头哈腰,“看来二哥今晚上不用费力调教了……”
一众山匪粗声大笑起来,无人理会宋星摇的问题,推搡着她与柳下蹊继续赶路。
宋星摇一副极不耐烦的模样,眼角却不时偷偷盯住身后茂盛的草茎之间。
方才这伙人被自己打晕,她与柳下蹊本有机会逃跑,谁知身后五个蒙面人拦住了他们。
领头的那人目光不善,却并非想要他们性命。
原来竟是其家中小妹偷跑进山,被这群山匪掳去关押起来。他领了猎犬沿途嗅闻却寻不到方向。本来想逮一个喽啰领路,谁知这人竟胆小如鼠,几句话便吓得晕死过去。恰好宋星摇两人路过此处,无奈只得请求她以身犯险,假意被抓替他们引路。
柳下蹊低头一直不言语,宋星摇知他仍在担心丢在溪边的几十卷竹简,轻声安慰他:
“柳公子,放心吧。刚刚那人也说了,他会替你收好的。你想,他要靠我们二人救他的妹妹,定不敢随意归置你的东西。”
柳下蹊听了,心里不太托底,担忧问道:
“宋姑娘,你可有把握?我虽珍视那些书简,可也比不得姑娘安危重要。宋姑娘千万不要因为我深陷险境,在下已欠了宋姑娘的恩了!”
宋星摇听柳下蹊虽然身弱胆小,行事略显迂腐,但仍能如此恳切担忧身旁之人,也算得上真性情,于是眉目挂笑叫他放心。
山匪们选的路极难行走,可以说若不是有他们领着,这条藏在野蒿中的小径恐怕不会有人发现。
野蒿繁密足有人高,易藏匿却难以追踪,除非紧贴其后,否则距离一旦过远,便很难再找到目标。
宋星摇又找着由头闹了几番,山匪们热得满头大汗,嘴也乏了,更懒得理她。
只几个转弯后,眼前赫然出现一条几十丈高的瀑布,水流自山涧倾泻而下,水花高高飞溅淋遍全身,和着风一吹,真真凉爽惬意。
“二哥,你回来了!”树顶木屋中露出个脑袋喊道。
“猴子,有什么异常没有!”领头那人扯开上衣,伸手捧起瀑布落下的山水浇在自己身上,问道。
树上那人翻出木屋,双手拉住树藤三两下就荡到了地上,果然如猴子般灵巧。他凑到领头的面前,讨好回道:
“一切正常!二哥,老大今天娶媳妇,让我也回去看看热闹吧!”
领头人随手抹净脸上的水,啐他一口,大声道:“你就馋那几口酒!”他抬头看了眼山崖,解开腰上的弯刀扔给猴子,又说:“咱这寨门也不是随便谁就能进的,你小子!就今天这一次啊!”
周围的山匪喽啰歪七扭八地坐在石头上歇脚,没人注意宋星摇两人。
宋星摇悄悄环看四周,山壁高悬耸立,从山顶伸下一架木栏停在山脚,她眯着眼费力向上眺望,隐约见到上头修了个硕大的滚轴。
宋星摇眨眨眼,这才开始担忧。
看来这群山匪倒也有点头脑,将寨子安在山崖之上,山脊之后荆棘密林层峦如障,绝了其他进寨的路线,只利用木栏上下来往,木栏升上,再无外部攻打之忧,木栏降下,若无人从内提拉,想进入他们老巢也是枉然。
柳下蹊似乎也注意到那木栏,眉头坠得低低的,忧声对宋星摇道:“宋姑娘,你看见了吗……”
宋星摇一言不发地点点头,此刻也有些心焦。
他们一旦进到上面贼窝,若想与那男子接头可真难上加难了。如今只盼着山匪的人数不多,若有十几人光景,那分散开打上几场,倒也有些胜算。
一声悠长的呼哨响起,在山谷中反复迭荡。
山匪们都站了起来,推搡着宋星摇与柳下蹊两人进到木栏当中。
阳光打到一人的刀脊折射出炫目的光,晃得宋星摇眼中一刺,忙低头躲闪,却见黑压压的树林边缘两道凌厉的绿光一闪而过。
又是一声呼哨,木栏飞速被拉上了山崖。
瀑布倾泻而下,撞出澎湃的水流声掩盖住树影当中几人阴寒的低语。
“公子,天快黑了,是否再等?”
“若直接强攻可有把握?”
中间之人单手背过,另一只手缓缓摘下眼前的一片绿叶。
他的属下沉默了一瞬,低声答道:“攻山易,护公主难。”
那公子抬头望向山顶,狭长的眼睛透出狠虐,“只待酉时,伺机而动。”
斜拉的夕阳余晖打在他们脚下,一条黑犬匍匐在草丛里警惕地打量四周,静静等候黑暗来临。
屋外的山贼聚在一处摇骰子吹牛,空地上篝火已燃起,透过门窗的棉纱勉强照亮小半间屋子。
宋星摇面上愁容不展,她上来时见到长桌上摞了酒碗,粗略去算竟有三十多个。凭她自己断然是打不过如此多的人,靠武力压制山匪放下木栏是不太可能了。
屋外嘈嚷不休,在渐暗的余晖下更显突兀,她起身将耳朵贴在门上去听,几声女子的怒斥夹在一众山匪的呼喝之中,宋星摇心头紧了紧,想必那女子便该是被掳来的姑娘。
山匪喜怒无常,不管怎样,先见到姑娘的面要紧,她砰砰砸门,大声喊道:
“开门,开门!”
过了小半刻才有人过来,边骂边拔开锁销开了门。
“你娘的喊什么?”
来人是那长脸儿,拧着三角眼瞪道。
宋星摇随即换了副讨好的笑,声音弱弱地讨饶:“大哥,您别喊,吓到我了!”
那长脸被宋星摇突变的态度搞得发愣,挠了挠眉毛问她:“你什么事?有屁快放!”
宋星摇向屋外蹭了两步探出头去瞧,长脸侧身挡住她,有些不耐烦,就要推开她重新关门。
宋星摇立刻软声道:“先别关我!大哥,外边怎么有姑娘在喊?”
身侧有几个山匪路过,见到长脸,表情有些古怪,不由分说地叱道:“老大那新媳妇还寻死觅活,你这杂碎有心思躲这勾搭女人?怪不得老大看不上你!”
说完白了长脸一眼,走开了。
那长脸山匪被贬损的脸上青白不定,宋星摇眼眸精光掠过,心底生出计较,看来这人并不受其他山匪待见,不如趁机攻坚。
她看着那几人的背影做出鄙夷的表情,“啧啧,真是狗眼看人低!我看他们几个才是废物,想必也没有替你们老大搞定那姑娘呢,只敢跑大哥你眼前逞点嘴快!”
长脸听宋星摇替他说话,再看她时,语气缓和了不少,“你快说,你有啥事?”
宋星摇压低声音,脸上露出愁苦,“大哥,我能有啥事,我被你们掳到这里,自然是……自然是害怕,想找个机会跑啊!”
长脸表情一变,不等发作,宋星摇连忙凑近了些,“大哥别生气,我知道自己自不量力,所以想求大哥帮我。”
“你吓傻了?”长脸不可思议地冷笑几声,手臂推开宋星摇,扶住门边就要关,“滚回去,老子没工夫听你胡扯!”
“哎大哥大哥!”宋星摇按住门扉,言辞切切继续对他说:“大哥,别急!你先听我说完!”
她打量了眼屋外,见四下无人,低声快速解释,“大哥,刚才那几个人对你不恭不敬,大哥你就一点不生气?你就不想着有一天,也像他们对大哥你那样,反过来训斥他们?大家在一个山头混事,谁又比谁差了?无非就是嫉妒大哥你人老实,又仁善罢了!如果你们的老大对大哥你另眼相看,以后还有谁敢那样跟大哥你说话?”
长脸挺挺胸口,被夸得一脸受用,睨着宋星摇,调子已轻缓不少,“废话少说!我不可能放了你……”
“哪有什么可不可能的,大哥!”宋星摇啧了声,指指自己,“我,除了白日里你们兄弟几人,还有谁知道我,有谁在意我?我不过一个女人,有大哥那位二当家的在,轮得上别人了?而且我瞧着那位二当家的对我也没多大兴趣。大哥你现在重新把我关起来,日后也没人知道大哥的好意,可是大哥如果放了我,旁人不会知道是大哥做的,而我,我更是能帮大哥办一件事,给大哥你在头领面前挣些脸面!”
长脸沉吟着想了想,目光瞄着远处的篝火,低低问:“什么事?”
有门路!宋星摇暗自一喜,敛住神色道:“我听说那姑娘还不甘心,大哥你不如把我送到那姑娘屋里,我替你劝劝。”
长脸疑惑地看着宋星摇,又听宋星摇解释,“我与她同是女子,她对我自然放松些。你想啊,若我将她劝好了,你在你们老大眼中那就是功臣,地位自然再与今日不同,等亲事结完,大哥找个机会偷偷放了我就是。不过就算劝不好,与现在也没什么差别,大哥再将我押回来,一切还与原来没什么两样……”
宋星摇越说声音越小,耐心等待着长脸的反应,长脸三角眼转了转,果然心动了。
“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长脸扭头上下打量着宋星摇,古怪地笑了笑,点头道:“那我就送你过去一趟,劝好了,就放你离开。别耍花招!你的小命可在我手里!”
宋星摇颔首赔笑,心里却冷冷一哂,这长脸被说通了心思,现在憋着什么坏主意她一清二楚,恐怕她劝的好与不好,他都没打算放她离开。
宋星摇按捺住厌恶,一脸迫切道:“放心,放心!大哥,咱们,这就快去?”
“快放我离开!我才不嫁你这腌臜之人!”
长脸押着宋星摇躲在暗处,只听屋里面传来姑娘尖利抗拒的喊声。
屋外一人赤着胳膊,络腮胡子抖着衬出满脸怒气,他歪着嘴粗声笑道:“我就给你半个时辰,别等我耐性尽了强要你!到时候你可少不得挨顿打。走!”
那人一挥胳膊,气势汹汹地带着人走了,趁无人之际,长脸这才从角落里钻出来,拉住宋星摇迅速将她推到屋中关上门。
宋星摇脚下还未稳,便见眼前一条皮鞭划出道凌厉的光影劈向自己,忙伸手握住发力一扯,将那皮鞭抽出缠在自己的腕间。
一位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女立在宋星摇对面,一袭妃色轻纱罩裙衬得她圆润的脸颊更显明媚,正杏眼眦立怒视她。
“滚出去!”那少女对着跑进来的人呵斥。
宋星摇上前一步,低声道:“姝儿姑娘,我来救你!”
那姑娘鞭子虽被夺,仍一身傲气站在原地不动,警惕问她:“你怎么知道我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