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天到了，草木依旧葱笼，气候开始变凉，凉爽的秋风吹过山野，让人隐隐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密密麻麻的房子，四通八达的水道，横七竖八的巷子，这就是绍兴留给初来乍到者的样子，任青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费了多少口舌，终于找到了白晴裳家。
白晴裳家坐落于一个小巷深处，任青原推开小院大门，迎面看见两株高大的皂荚树，树下有口小井，白晴裳一袭白衣，正与一个中年妇人在井边洗衣服。任青原按住激动之心，偷偷观察着白晴裳，数月未见，白晴裳的身姿还是那么美，让人百看不厌。观察了片刻，任青原隐隐发现有点不对，白晴裳的背影好像削瘦了不少，秋风潇潇，任青原感受到一种悲苦之意。
中年妇人首先发现了任青原，悄悄对白晴裳说了两句，白晴裳转过头来，两人四目对接，任青原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白晴裳确实瘦了，脸上的肉明显少了许多，秋风吹起她的衣襟，显出一幅孤苦无依的模样，任青原心中泛酸，忍不住掉下眼泪。他知道白晴裳遇到了伤心之事，可他却没陪在白晴裳身边。
白晴裳首先发言：“任大哥，你来了。”
任青原擦了擦眼泪：“晴裳，你瘦了，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白晴裳低声说：“我妈去世了，我现在没有亲人了。”
任青原终于明白了，低声问道：“阿姨何时去世的，过会领我去她老人家坟上拜拜。”
白晴裳摇摇头：“天色不早了，你进屋喝杯水，我明天带你去吧。”
任青原点点头。
白晴裳将任青原领进屋子，吩咐中年妇人为他倒了杯水，然后开始低声叙述情况：
“我离开神剑山庄后日夜兼程，用了四天时间才赶到家中。妈的病情非常严重，据大夫说她老人家年轻时跟随爹四处漂泊，在怀孕时受了风寒，身体一直不好。年初妈不小心掉进水中，伤寒之症发作，用了各种方子都无作用，前段日子竟然咳出了血。妈自知日子不多，一直坚持着等我回来，我回家后第二天她老人家就去世了。”
白晴裳说到此处开始掩面哭泣，任青原没有说话，只用手轻抚她的后背。
白晴裳哭了一会儿接着说：“妈本是大户人家子女，长相甚美，方圆百里的世家子弟络绎登门，可妈只喜欢爹。爹出身书香世家，才华出众，在当地小有才名。外公、外婆坚决反对妈与爹的婚姻，严令妈不得见爹，他俩感情厚，竟然在一个月圆之夜携手私奔，从此浪迹天漄。爹本是个书生，为了谋生不得不开始经商，挣下了些家产，妈跟随爹四处漂泊，在漂泊途中生下了我，妈的身体变差，从此再无法生孩子。”
任青原专心听着，时而点点头，在内心为白晴裳的父母感慨不已。
“爹开始对妈甚好，没有嫌弃她不能再生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爹在我五岁那年又娶了个小妾，那小妾特别能生，为我爹接连生了两个男孩，妈从此被冷落，整日抱着我流泪。爹出门做生意带走了二妈和两个弟弟，后来一直没有回家，妈在家苦苦相等，可爹一直没有回家。我八岁那年拜师学艺，常年累月不在家，妈与张姨相依为命。她老人家才四十出头，她去得太早了，没来得及看到我成家，没来得及看到她的外孙和外孙女，妈的命太苦了。”
任青原轻轻的搂住白晴裳，低声说：“阿姨已经仙逝，如果她在地下得知你过得很幸福，想必她会很开心。振作点，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白晴裳哭泣着说：“如果我以后不能生男孩，你会再娶吗？你会抛弃我吗？”
任青原严肃的说：“你放心，我的心中只有你，我绝不会娶其他女人，我会一辈子陪着你。”
白晴裳抽噎着说：“男人的话都不可信，我爹以前也是这么哄我妈的，可他最后抛弃了我妈。”
任青原用力搂了搂白晴裳：“你放心，我不会抛弃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白晴裳仍旧哭泣不已，为了她命苦的母亲哭泣，也为她自己不可知的未来哭泣。
任青原百般哄劝，整整一个时辰后才让白晴裳安静下来。天已变黑了，张姨点上油灯，昏暗的灯火照亮了屋子，任青原盯着梨花带雨的白晴裳，他更加心痛了。
张姨念叨：“任公子，你好好劝劝小姐，她这段时间整天哭泣，瘦得快没人样了。”
任青原用力点点头：“张姨放心，我会好好劝她。”
张姨接着说：“任公子，你是个好人，小姐能嫁给你是她的福份，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任青原继续用力点头。
白晴裳忍不住埋怨道：“张姨，你快点去做饭吧，任大哥的肚子饿了。”
张姨离开后，白晴裳对任青原说：“你别听张姨的。”
任青原微微一笑：“我偏要听她的，以后好好对你，不让你受委屈。”
白晴裳别过脸去，心中却很高兴。
任青原突然问道：“你可曾有你父亲的消息？”
白晴裳摇摇头：“没有。”
任青原叹道：“江湖险恶，叔叔携家带口，难保不会遇到危险。”
白晴裳也叹道：“妈一直认为爹不会抛弃她，一直认为爹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任青原好奇的问道：“阿姨出身大户人家，她应该有不少亲戚吧？”
白晴裳恨恨的说：“我妈与人私奔，外公脸面大失，早已与我妈断绝一切关系。他们明知道妈带着我独自生活非常困难，却从没有来看望我们。”
任青对轻轻劝道：“他们不来看望你又乍的，你照样长大了，还长得这么美。”
白晴裳笑了：“你别夸我了，我的性格不好，脾气很大，以后会为你惹大麻烦的，到时你肯定会嫌弃我。”
任青原坚定的说：“不会，不论你干了什么，我都不会嫌弃你。”
白晴裳沉默了一会，用手指捻去一朵灯花，然后盯着任青原的眼睛说：“我杀过不少人，大部分是想占我便宜的登徒子。我偶尔会想起这些人，其实有些人并不该死，我一直很后悔。我担心未来控制不住杀了不该杀的人，届时你会嫌弃我。”
任青原叹了一口气：“江湖凶险，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我怎会嫌弃你？”
白晴裳感激的说：“以后有你保护我，我不需要亲自杀人了，你以后愿意为我杀人吗？”
任青原愣住了，白晴裳长相极美，日后行走江湖时难免有人对她不怀好意，双方打起来死伤肯定难免，可他从未杀过人。
白晴裳眨巴着眼睛问道：“你以前杀过人吗？”
任青原摇摇头：“我从未杀过人，几个月前我在荆州见证了神风帮与荆州帮的血战，尽管我与李大哥是好朋友，但看着他们的敌人一个个倒下，我觉得非常难受，甚至想吐。”
白晴裳点点头：“我第一次杀人时难受了好几个月，那段时间我整天做梦，梦见死者血淋淋的站在我的床前，向我索命。”
任青原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的感觉与你不同，我经常梦到他们的厮杀场面，他们并不存在深仇大恨，为了点小事拼得你死我活，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他们的父母养育他们很轻松吗？他们怎能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唉，我希望一辈子不会与别人拼命。”
白晴裳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我们苦练武功为了什么，不就是在面临欺负时能够保护自己吗？如果不敢杀人，你的功夫将打对折。”
任青原连忙改口：“我不会主动招惹别人，但别人如果欺人太甚，我肯定会下死手。”
白晴裳点点头：“我第一次杀人时非常难受，第二次、第三次时好多了，行走江湖，不是杀别人就要被别人杀，你以后会习惯的。”
任青原苦笑道：“我希望永远不会习惯杀人。”
白晴裳轻笑一声，起身走到窗户前，凝神盯着黑漆漆的户外。
任青原见白晴裳生气了，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你怎么了，生气了？”
白晴裳转过头来，任青原发现她的脸上淌着几颗晶莹的泪珠。
白晴裳低声说：“青原，你体会过被人穷追不舍的感觉吗？你体会过差点被强暴的感觉吗？你以为我爱杀人吗？”
任青原慌了：“我没有责怪你，你一个女孩行走江湖十分不易，那些登徒子该杀，以后如果有人敢冒犯你，我一定亲手杀了他们。”
白晴裳仍在抽噎，她将头靠在任青原肩上不停耸动，任青原轻轻搂住她的腰，任她哭泣不已。
“我以为你嫌我乱杀人，我最讨厌杀人了。我担心你会离开我，我担心以后需独自面对江湖上的好色之徒，我担心以后还需要不停的杀人，我担心江湖朋友骂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任青原轻抚她的后背：“我不会离开你，放心。”
许久后白晴裳止住了哭泣：“你饿了吧，我去厨房看看晚餐做好了没有。”
白晴裳挣脱任青原的怀抱往厨房奔去，走到门口时回头冲任青原笑了笑，然后消失在黑漆漆在院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