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淮南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破败的小院,姐姐于依依的孩子保住了,可是洛家的承诺,如同一纸空文,遥遥无期,不知道是否会兑现。他心里有恨,他确实恨洛家,恨无恶不作的洛夏,恨趾高气昂的尤虹,恨唯利是图的洛刚。
但是,说实话,于淮南对洛橘恨不起来。她虽然有时候嚣张跋扈,她虽然无法无天,可是她的本性是善良的,她和二十四班的程玥那帮女孩,本质上是不同的。这一点,于淮南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但是至于自己为什么要伤她的心,于淮南承认,他是出于自己卑微的自尊心。
于淮南从小就举步维艰,饱尝生活的艰辛,深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可是洛橘在他的眼前,铺展了一幅新奇的画面,他了解了爱马仕的奢华,知道了洛橘的一瓶香水,抵他们一家三口大半年的生活开销,他看见了挥金如土、奢侈无度。
这一切,都是于淮南动心忍性、忍辱负重,历经磨砺想得到的,可是对于洛橘而言,只是因为投胎在富贵人家,一切都唾手可得。关键是,洛橘对自己的优越,显得那样不以为意,这更加深刻地刺痛了于淮南可怜的尊严。
于依依躺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她的孕期反应很强烈,但是胎儿正常健康。洛夏不情不愿地象征性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是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然后丢下一沓钱,完成任务般轻松地离去。
于淮南真想把钱扔到洛夏那张丑陋的脸上,可是他没有这样做的底气,母亲身体不好,橘井中学的学费不便宜,姐姐又即将临盆,哪里都需要用钱,所以他只能忍气吞声,咬碎了狗骨头直往肚子里咽。
“淮南,我,我肚子疼,好痛……”于淮南刚进屋,于依依就呻吟着呼唤他,他着急地跑到床前,按照自己在百度上获得的知识,诊断姐姐的情况。“淮南,快,送我去医院。”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庞滚落,于淮南看见姐姐身下洇出鲜红的血水,连忙打电话联系救护车。
于依依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于淮南在病房里,忙前忙后,承担起了照顾姐姐的重任。洛家得知消息后,尤虹带着洛夏来探望,他们来时,宝宝还在育婴室,而于妈妈刚下班,穿着环卫工人的衣服直接来了医院。
尤虹穿金戴银,气度不凡,甚至让朴素的医院病房蓬荜生辉,她踩着高跟鞋,皱着眉头斥责于淮南:“怎么不住单间啊?这么多人,乌烟瘴气的。”当她面对衣着寒酸的于妈妈,又羞于在大家面前承认是她的亲家,一副高高在上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依依,你生了一个男孩?”在得知消息时,尤虹还是没有抑制住喜悦,显露在精心修饰过的脸上。于依依怯怯地望着尤虹,讨好般点点头,仿佛一只摇着尾巴、乞求主人关注的流浪狗,于淮南见状,心里颇为不快,也为姐姐的卑微心疼不已。
“这样吧”,尤虹难得露出好脸色,“孩子我们负责抚养,我们会付给你们一笔可观的生活费的。拿了钱以后,你们和我们洛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们明白吗?”尤虹又恢复了冷冰冰的颐指气使,于淮南听见她的话,气愤得脸色苍白。
“淮南,算了。”于依依却拉住了弟弟,转向尤虹,“阿姨,我们明白,但是你们付的钱,不能够少于这个数。”于依依伸出了五个手指,尤虹爽快地答应了。尤虹就压根没有设想过,如果于依依拒绝,她应该出什么策略。因为她了解,于依依和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一起,就是为了钱,所以她无须准备PLAN B。
于淮南坐在公交车上,因为时间已晚,末班车上只有零星的乘客,他出神地望着窗外。一道窈窕的倩影出现在路边,她走路的姿态是那样眼熟,于淮南一惊,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刚才停止了一拍。他突然按下铃声,车还没有到站,司机不耐烦地斥责了他一句。
于淮南顾不得那么多,车一停,立马跳下车,四处搜寻那个身影。只可惜夜雾茫茫,只有路灯亮着,周遭四下无人。他却不甘心,一个人游走在附近的大街小巷,仿佛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刚才那个女孩。
“你是在找小橘吗?”男人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于淮南反过身,男人英俊而冷傲,像高贵的爵士,风度翩翩,却透着疏离和冷漠,他就是聂如深。于淮南不顾他态度的冷淡,急切地点点头,“您能带我见见洛橘吗?”聂如深嘴角勾出一个笑,“可是,如果她不愿意见你呢?”
于淮南一怔,是啊,如果洛橘不愿意见他呢?他为什么就那样自信,觉得洛橘一定会见他?是不是因为从前的每次,都是她主动,都是她积极,所以他把这一切当成了理所应当。于淮南服软道:“求求您,让我见她一面。”聂如深的眸子投出一道光,又狠又准又稳,“很抱歉,这个我无能为力,因为她不想见你。”“你胡说!我不信!”于淮南嘴硬,可是态度软塌塌的,说的话连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
“小橘爱的,是一个可以与她共担风雨、共赴未来的人,而不是一个自私、胆小,一出事就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的懦夫。你觉得,你值得她的爱吗?”聂如深的眼神,像一把钩子,钩出了于淮南心里的某些蒙尘往事。
“而且,你知道吗,小橘最痛恨的,就是朝三暮四的男孩。所以她恨自己的父亲,恨自己亲生的哥哥,甚至,也恨过我。她是一个很传统的女孩,她向往从校服到婚纱,从青春年少到白发苍苍的爱情。你扪心自问,这样的爱情,你能给她吗?你给得起吗?”聂如深眼睛里的尖钩,用力在于淮南的心里耙动。
于淮南死死盯着聂如深,“您调查了我?”聂如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不紧不慢地点燃,悠闲地吞云吐雾,密切注视着于淮南,“说不上调查,你的事情,在你们那一带,不是人尽皆知么?是公开的秘密了。你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你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
“这件事洛橘知道,我和她说过。”于淮南的眼圈有些红,双手用力握着。“于淮南同学,你这样说谎就不好了吧。那次你和小橘谈论莫西子诗,你和她说了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可是却把故事的女主角移花接木了。你真正喜欢的女孩,不是柳芷溪吧,应该是姚婉莹吧。姚婉莹,是你的初恋,可是她却在三年前,突然消失了。”
“你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你把感情转嫁在你的同学柳芷溪身上,而现在,又以这种手段来欺骗小橘。我再次质问你,是小橘配不上你,还是你配不上小橘的一片真心?而且你这次来找小橘,目的也不是仅仅看看她就心满意足了吧?我可知道,你的初恋又回来了,还欠了一大笔债啊。”
“聂叔叔,您在和谁说话?”洛橘清亮的声音,穿透了夜空的雾霭,于淮南猛地望向洛橘。洛橘穿着粉红色的风衣,里面搭配着修身的公主长裙,秀发飘飘,神采动人。“你看,小橘现在多美,状态多好,你就不要再来打扰她了吧。”聂如深悄悄说道,然后牵着洛橘的手,带着她离开。
于淮南站在原地,看见他们有说有笑地离开,心痛不已,如若刀绞。他望着朦胧的月亮,偌大的城市里,他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却也有自己的悲欢喜乐。月亮照耀着他的脸,也照着洛橘离去的背影,他的爱,渺茫而弱小,大城小爱,每天都有无数相似或者不同的剧情上演,而聚散离合,从不在距离,而在人心。
两道身影渐渐走出于淮南的视线,恍惚中,洛橘仿佛回眸望了一眼,而这一眼,便让于淮南心惊肉跳,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