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晚上,柳芷溪做好了一桌年夜饭,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家。她发简讯的手机,还放在桌上,每隔几秒钟,她就要划开一次界面,生怕漏掉了电话或者短信。可是残酷的事实是,手机如同被摔坏了一样,一直黑屏,没有彩色的消息讯号。
另外那部用于平常和同学朋友联络的手机,群里倒是异常活跃,大家踊跃发言,送上祝福,还拍照分享团聚的合照和丰盛的年夜饭。柳芷溪滑动着页面,一言不发,她看见林素锦上传了视频,画面里是富丽堂皇的豪宅,还有笑得春风满面的林素锦。
隔壁传来欢声笑语,柳芷溪顿觉更加孤独,她索性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大,仿佛这样,就可以虚张声势,掩盖快要吞噬她的悲伤和凄凉。“芷溪,快看窗外。”她收到了苏浩哲的语音消息,他温和的语气,扫去了她眉梢的阴霾。
柳芷溪起身,窗外已是万家灯火,一片繁华,世界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悦和热闹中。而在对面楼房的屋顶,刹那火光冲天,绽放了一朵朵绚烂的礼花,仔细一看,竟然是苏浩哲在放烟花。绮丽的花火,直冲云霄,照亮了柳芷溪黯然神伤的眼眸,虽然转瞬即逝,可是美好的感动,久久在心里盘旋萦绕。
柳芷溪穿上靴子,拿起围巾,不顾一切地跑下楼,然后呼哧呼哧爬到对面楼房的房顶,苏浩哲还站在原地,澄澈的目光不偏不倚,投掷在她的身上。柳芷溪不能开口,因为她的心室里藏满了泪水,她怕会决堤而出,而今天是举家欢庆的节日,她不能流泪。
柳芷溪和苏浩哲,面对面静静站着,用融化冰雪的眼神,凝视对方,而汩汩的暖流,就在两颗年轻的心里,自由徜徉。苏浩哲轻柔的话语,滋润了柳芷溪皲裂的心,可是她不曾知道,她明媚的笑容,同样是他青春岁月里,最激荡人心的风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世界都为他们喝彩,仿佛时光都为他们增光,他们并肩而坐,吹着寒冷的风,却不觉得凉风刺骨。飞雪落在肩膀,就用彼此的体温温热,他们手牵着手,握住的,不仅是年少的甜蜜,还有对未来的决心和笃定。
“浩哲,你喜欢,喜欢我什么呢?”话一出口,柳芷溪连自己都觉得震惊,这不是林素锦那种天天追影视热播剧的女孩,才会上演的桥段吗?怎么自己也会变得那样矫情?柳芷溪想不明白,可能唯一的答案就是那句老生常谈的解释——恋爱中的女孩,智商为零。可是此刻,柳芷溪顾不上这些,她只想亲口听见他的证明。
“傻丫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苏浩哲嘴角挂着笑,却避开了柳芷溪的问题。“嗯?”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你的英语作文,得了全国中学生英语作文大赛一等奖。”苏浩哲的语气里,不无自豪。“可是,我没有投过呀?而且那次雷老师不是说,参赛名额要给林素锦吗?”
“你真是傻丫头啊,命中注定属于你的东西,别人再怎么强势,也是抢不走的。”苏浩哲忽然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角。柳芷溪仿佛触电一般,浑身震颤,却不忍动弹,生怕会破坏了这美好的氛围。苏浩哲的吻,轻轻的,柔柔的,她闭着眼睛,尽情享受。
温暖的被窝里,夏栀子懒懒睡着,贪恋寒假漫长的梦境。李妩又夹着包加班去了,夏栀子刚服用过药物,疲乏和睡意像成群的蝗虫,啃食着她的精力。门外却有人在敲门,不合时宜地打扰了她的美梦。
夏栀子烦躁地用枕头抵住头,想与这噪音彻底隔绝,可是敲门的人,却锲而不舍,似乎有种不开门就一直敲的意图。夏栀子只好极不情愿地从被子里爬起,套上她的小花猪棉睡衣,嘟嘟囔囔开了门。“您好,这是您订的鲜奶。”对面的人彬彬有礼地说,递给她一个篮子。
“什么?鲜奶?我没有订啊。”夏栀子一边揭开篮子上的花布,一只蜷缩着的白色小猫映入眼帘,小猫趴在篮子底部,怯生生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再一看,送牛奶的外卖小哥,居然是——刘雨霖!
“你回来啦!”夏栀子手里的篮子瞬间落下,她激动地大叫道,可怜的小猫幸好有九条命,它和篮子一起滚到了楼梯间,又轻轻钻了出来,“喵”了一声,爬上楼梯,蹭着刘雨霖的裤腿。“是的,栀子,我回来了。”他分明是笑着说的,笑得那样灿烂,可是眼里却有泪。
狭小却整洁的客厅里,夏栀子和刘雨霖面对面坐着,她开启了电烤火炉,热气一点点占据了冰凉的空间,夏栀子热泪盈眶,她一点也不觉得冷了。两人没有说话,气氛却不凝重尴尬,有的时候,嘴里说不出的话,都写在了眼睛里,一目了然。“栀子,这段时间,你还好吗?”刘雨霖有些憔悴,可是眼神还是明朗。
“我,很好,谢谢你。”夏栀子却感到一种说不清的陌生,眼前的这个男孩仿佛一本康熙字典,她翻阅它,她熟悉它,可是不知道那一个个汉字和符号背后,代表着什么。刘雨霖垂下了头,他理着飒爽的寸头,眉目间多了几分坚韧。
“栀子,对不起,我曾经伤害了你,可是,你不知道原因。”刘雨霖默默地说,语气幽然,让人听不出情绪。“不,刘雨霖,我知道原因。”夏栀子忽然昂起头,直视刘雨霖的眼睛。“我爷爷的医疗事故,就是原因。”夏栀子仿佛下了决心,咬咬嘴唇说道。
“如果我爷爷不是碰见你妈妈当主刀医生,他就不会死!”夏栀子的泪,在眼眶里汹涌,她却努力保持平静地笑意,不让泪水流出。“爷爷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他只是肝癌的早期,他不该死,他本来可以看着我上大学,可以安享晚年,可是这一切,都被你妈妈毁了!”
“可是,你们也毁了我的家!”刘雨霖失控地喊道,夏栀子被吓住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也无法顾及太多,此刻他只想和盘托出。“你们家里人去医院大吵大闹,导致我妈妈不堪重负,精神失常、坠楼身亡。我的爸爸也是从那件事后,才从口腔科医生进修,改行精神科医生的。他是善良的,他只是希望其他人,不要重蹈覆辙。”
夏栀子忽然上前,抱住了刘雨霖,她带着香味的吻,铺天盖地,向刘雨霖袭击。刘雨霖有瞬间的沉溺,却还是努力挣脱,夏栀子整理好衣服领口,失望而悲伤地望着他。“栀子,你不用这样。如果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身体,那么你当初的选择,也就没有意义了。”刘雨霖在她耳旁,轻声耳语道。
夏栀子只觉得眼前一片黑,绝望排山倒海、顺势而来,不可抵挡。“栀子,初三那年的事情,我都知道,因为我就是那个女孩的堂哥。”夏栀子的思绪被拉回那个黑色的,她一辈子也不想再想起的夏天。
初三那年盛夏,夏栀子和好朋友刘文畅凌晨四点结伴去登山,她们在林木深重的山间攀登,周围人烟罕见、植被茂盛,遇见一个陌生男子。男子见刘文畅面容妩媚、身姿婀娜,发育得也比柳芷溪成熟,便起了色心,强奸了刘文畅,并威胁夏栀子如果把事情传出去,就要报复她全家。夏栀子被吓住了,不敢报警求救,也不敢为刘文畅伸张正义。不久后,刘文畅怀孕了,去做了堕胎手术,辍学外出打工。
夏栀子一直守口如瓶,外界只知道刘文畅转学了,却不知道她转学的具体原因,有人询问过夏栀子,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编造了一个原因。很多时候,她也痛苦,她也希望她捏造的谎言是真实的,这样她就不用忍受良知的惩罚。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如果有那么多如果,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和愧疚,所有的恶行都可以被原谅,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改写。在那个夏天后,夏栀子一闭上眼睛,就是刘文畅绝望的呼救,就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就是她衣不蔽体的模样,就是她年轻的胴体被侵犯的惨状。
夏栀子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病情严重时,她会痛哭得用头撞击墙壁,会出现重影和幻觉,李妩觉得家里天都塌了,整日以泪洗面。后来她也逐渐接受了现实,生活虽然一地鸡毛,但是把地扫干净,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所以,你恨我,是吗?”夏栀子觉得有一团气堵在喉咙,她的鼻子酸涩,眼睛胀痛。
“是的,栀子,我恨你。我恨你的懦弱,恨你的卑劣,可是,我还是爱你,因为我也是懦弱、卑劣的。其实那天,堂妹要我陪她一起去登山,那时我们家族把成绩看得很重。临近中考,我不想分心,却还是假心假意答应了文畅,因为我想自己多出时间看书,就可以超过她。她太优秀了,长辈们都器重她,忽视冷落我,所以我想赢过她。”
“那天我和你们一起去的话,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刘雨霖的声音哽咽,无限悔恨而自责。夏栀子端详着眼前的男孩,觉得他不是如自己所想一般,一眼望尽,相反,他的城府颇深,如果不是他亲口所言,她是无论如何体察不到他的这些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