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汀是离江边不远的一座城镇,有充沛的水系,享水上绿洲之称。可见它花木葱茏,四季如春的环境。时值三四月份,花繁叶茂下的小城,温馨,从容,这是少郡站在城门前的第一印象。
这座城完全是开放性的一个半岛,四周环水,船可以随时靠岸。因它临近的江段水下地形复杂,暗流湍急,不宜摆渡,所以也不是兵家要地。有史以来历朝历代都不设官府,而是以游历之地著称。
最初是文人墨客喜欢它的幽静定居,然后是富绅和一些致仕的官员做养身之所,慢慢发展成了一座与世不争的纯商界城镇,虽面积不大,只有一面通路,却是衣食住行五脏俱全。
三年前北融行会在这里建了分会,也是因它风景秀丽而选择,每当最好的季节,行会会址就会选在这里。如今总会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叛军占领,名义上还是圣元的北融就以这里为主了。
江南东部大江下游商贸发展早,两大行会并立,闽中的茶商和江浙丝绸。北融发展晚,但是北方实力强,一路南下至两广东南亚。
运河是南北枢纽,北融在宁安也有分会,但是一直受南商的排挤。南方的商行扶持一个北方来的渠善堂,运河有一半生意是它的。而北融要走海路北运风险大,资金周转慢,多花不少钱。
皇上也是瞅准了梅家的需要才让王允合作,可是这份大礼好像来的不是时候,皇家在江南的信用被叛军动摇了。北融尽管用皇室名义给江南商界施压,可地头蛇不怕,反而激起不满,暗里助了叛军一把。南粮北运的路子断了,也不用硬来,都推到叛军身上了。
圣元立国,以北方为中心,南方多是蛮夷之地,把富庶的行省当做了钱罐子粮仓,所以管理上,只重贸易不重文化差异的融合,地方军队也多是汉军,在朝廷军备的待遇上低了一等,这也是子玉给少郡讲过的隐患。
叛军是打着复国的旗号,复的是灭六国统一中原的宋朝景家,当年宋朝立国二百年,因皇位之争分裂割据,造成五国鼎立百年之多。
圣元统一了一百多年的今天,叛军也不知从哪里发掘出一位正子正孙的景家后代,说是正统。口号是驱除鞑虏,复我华夏大宋。这口号,对江北各省都是震动,前五国鼎立,都是景家后裔,所以真正意义上圣元的统一是灭的宋朝景家的五国。
在这基础上,江南的汉军反抗之弱就可以理解了。叛军一路东进北上,南屿军能打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圣元的英雄了。当年赫连一家领南屿军时,就是圣元朝的中流砥柱,所以才被刘卞冤杀五万将士。如今,南屿军在内外困顿之下还能坚持多久?
这就难怪江浙商界的倒戈意向了,对江南的沦陷,朝廷支援不利,那时,皇上只顾对着西北发兵,没把西南叛军放在眼里。数月后大局已定,危机江北后才被惊醒。
少郡抵达宜汀,并未以开头的心情直闯北融行会,在她独自躲在驿站屋里想了一个时辰后,才开门叫进所有人说了打算。
他们这帮人就是因帮子玉来的,可粮食的危机首当其冲,关系到南屿军的存亡,也是中下游江岸面临的危机。想解决就要从中找出北融和王允背叛的证据,可有证据能怎样,找当地官府,通报京城治罪,那是正常下的流程,就是做到了,黄花菜也早凉了。
“没办法,非武力难以解决。小雨,本姑娘交托你一项重要的事,这封信是我写给子玉的,里面有我信物,他看到信就知道了。要是暂时找不到,也要查清上游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急着回来,一定要弄清楚。”
她又转向青竺:“尽快与南屿军联系,应该不难,但是我们没身份取信他们,就以找那个买粮的女人叫什么,奘花。对,就说我们是卖粮给他们的人,然后把王允和北融做的事告知他们,说北凌梅家大小姐来北融清理门户。你带一个人去,剩下的我带走。”
“凤姑娘要去北融行会,怕是危险的,那姓王的有叛军撑腰。”
“不怕,这里还是南屿地盘,叛军不敢公开过来,若是南屿军派人来更好。扣下王允,掌控北融,还能震慑江浙商行,谁敢扣押粮食按反叛罪论处。圣元存亡之际,商人也不能以商论商。”
“好了,本姑娘有数,你们分头去办事,要小心。”
午后,少郡一身男装,与云崎皆是贵公子的打扮,其余有七人扮成随从侍卫,刀不离身,这在战争期间并不罕见。
有两人与妞妞负责宜汀四周水下,凡有船只,只要不是自己人,一律半途凿穿船底。总之,截断水路。只一条路就好掌控了。
踏进宜汀,少郡也被其修葺精致的花草树木折服,一座座红砖小楼掩映在绿树丛中。按着打听的北融地址,要通过一条商贸街道,商铺也是间杂在一丛丛的盛开的花架下,比一般的商业街道悠闲些,站在十字路口,可看到西街是休闲娱乐场所,青楼装潢雅致不俗,赌场就在斜对面,可谓是人财两不误。
直走就是北融行会的居所了。
看门的看到这帮人身份也不低,十分客气道:“这里是北融行会,不知来访的是哪位同行,面生的很。”
“没事,第一次来,自己人,本公子姓霍,这是我朋友纳兰。”少郡说着,领着云崎就进了门。
这自来熟的做派让门房很是无语,这两个姓氏与北融和梅家都不沾边,哪来的自己人?
好在两人进了大厅后,跟着的持刀侍从都站在了门外,两人也气质儒雅礼貌,并无粗鲁过分。
“请问,你们是找人,还是留住?”
平时行会也会招待些同行的老乡和朋友住宿,一般都是有生意来往的客户。可这种没有根底,也没人介绍的人他不敢留。
“哦,”少郡转头看云崎:“纳兰兄是梅家大小姐的好友,是梅小姐约我们来的,她还没到吗?”
她很认真的对着那人胡扯。
云崎也显出焦虑道:“眼下世道如此凌乱,小姐这一路定不安全。”
“哎,无碍的,有皇上的卫队护送呢,谁敢对梅大小姐不敬。”
两人自顾对答,把个门房听的不安,忙让人上茶上瓜子,主动找后面的主子去了。
宜汀的分会长莫家络是梅家的姻亲,自从总会撤到了这里,他就做不了主了,一切都是总会长梅九升说了算。
他倒是听说过梅家找回了个长房长女,却不知真正内情,也不敢不认。听了门房说后,他也不敢怠慢,到了前厅自我做了介绍。
“莫会长,你家梅九升会长呢,他不在吗?”
这可是少郡做了点查证的,梅昕的辈数在梅九升之上,直呼名讳是她的底气。
“噢,我们会长去接一个客人,马上就会回来。”
客人,不会是那个王允吧?他就是昨天与自己同时离开叛军军营的,难道也来这里了?若真是他,这可是他自投罗网的。
真的不一会儿梅九升就回来了,没接到人,一句牢骚话没埋怨完,就看到少郡两人。
莫家络忙介绍给他,三人见礼入座。
梅九升也就是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正血气方刚,不像莫家络滑头。他看着少郡:“你是梅家小姐的什么人,有什么书信证明梅家大小姐要来北融?我可没有接到过家族里的通知。”
少郡直接道:“莫会长,请回避一下,我与梅会长要单独聊。”
莫家络走后,梅九升起身走到门口,他意识到来者不简单,想招呼自己的手下。
少郡一句话却阻止了他:“梅九升,这事有关皇家机密,你难道不要命了?”
梅九升不敢再说,回身看着少郡,却见她背身脱去外袍,露出里面的女子衣饰,亭亭玉立,嫣然一副女子的闺阁秀质。
“你,你是,”他不敢猜测出口。
“梅会长,恕我隐瞒,这一路都是男装打扮,也是为安全考虑。我姓梅名昕,梅家长房。”
梅九升有些尴尬,他不知道梅家是如何认回长女,却知道这位长女排起辈分比自己大,好像是表姑。
“我,”梅九升从牙缝里挤出个:“表姑。”
少郡摆手说道:“我年纪小,你又是北融的会长,在这里不论辈分,叫我梅昕就行。”
梅九升笑了:“哪能呢,还是梅小姐吧,我们确实不熟,在外这样称呼还好些。”
“也行,”少郡知道他并未相信自己,便取出一块玉佩递到他面前:“我来是奉了皇上口谕,这秘密你知我知。”
九升见了玉佩也是一惊,这五爪龙玉佩饰品除真龙皇帝没人敢佩戴。
“大小姐,皇上有何口谕请明示。”
少郡暗笑,这块玉佩还是自己在鲍硕寝宫里不小心摔坏的,当时拿回来说是修好还给他的。他没要,就手给了自己,怕是他也忘了,如今用来忽悠别人倒还好使。
“梅会长,皇上为南粮北运之事特派王尚书前来,不知为何至今不见成效?皇上对梅家可是付出了三处皇庄,两省特权,如此恩宠,这让本小姐如何给皇上交代呢。”
九升知道这位大小姐是要进宫的,梅家是被皇上许了很多好处,可这些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只有皇戚能实现,可皇室一倒,什么就都不是了。
“怎么,你也没啥可交代的?”
“大小姐,不是那么简单,一言难尽。”
“那江北诸多的商铺,北凌梅家一族可是都在皇上的手里,叛军再强,不也没过江吗?你就不怕皇上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