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陈破没有遗憾，但他从没有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过。
掐断勾连后，陈破就地坐下，嘴叼草茎眯起双眸，看向眼前的薤翠山景，眼神迷离。
当初他决定归隐，兵、史两部的那几个老家伙当场就懵了。赵飞虎这些个长年追随他的老部下，更是激动到以泪洗面。
而大顺礼部为他举办如此隆重的国丧，除了是对他为国为民所做贡献的认可外，更对他是一种无声的保护。
如果他活着归隐离开神策军铁骑，那些曾被他杀戮，压制在暗夜中的魑魅魍魉、敌国势力就会搅乱他想要的平静生活，永远后患无穷。
所以，他想要过上归隐的安逸生活，就必须得死。
死了的陈永固才最安全的。
他之所以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决定归隐，不是因为他厌倦了军旅生涯的打打杀杀，也不是对伴君如伴虎的深深恐惧，更不遭受政敌的排挤或是同行的妒忌。
他归隐，只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
那人是他的小姑，秋霜寒。
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血缘关系的亲人。
年少的他飞扬跋扈，戾气顽劣，所有的人都不愿靠近他，骂他是没有爹妈的野孩子。
除了小姑，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是小姑一直照顾他，保护他。
他在外被人打的遍体鳞伤，她只是默默地给他清创包扎，从不抱怨。
记得有一次陈破被几个高大的少年围堵着打，是小姑拎把菜刀给他解了围，像母鸡护崽一般带他回家。
陈破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柔软道：“因为我是你小姑，我不疼你，谁疼你？”
十七岁那年，陈破决定去应募入伍，小姑没有阻拦他，只是问了句：“为什么想要去军伍？”
陈破没有回答小姑，因为他不愿让她为了自己，成一个无人敢娶的老姑娘。
从此二人再没相见，就好像二人从未曾在这世上遇见过，只是在每年陈破生日当天，会收到小姑传来的飞书，祝他生日快乐。
陈破会回书：“谢谢！”
有人说小姑秋霜寒是京城望族，还有人说小姑的家族是妖族归化，也有人说她的家族是大顺最古老，最有影响力的修真家族，没有之一。
这些，陈破从来不问，也没有去当真，他只知道，小姑是他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上个月，他生日当天收小姑飞书，没有以往的生日快乐，只是：“你回来吧，我想你了。”
于是，他便放弃荣耀抛下辉煌，义无反顾地归隐古城，甚至是“以死明志”。
当秋霜寒说，你陈家就你一根独苗，你应该成家娶妻存续香火。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来到荆阳履行婚约，入赘梅家。
他没有觉得小姑秋霜寒的要求有什么不对，就像当初小姑对他不弃不离、包容守护一样，只付出不求回报。
很多人都不明白一个年轻的女人，为什么甘愿对一个顽劣少年默默地消耗着自己最光鲜的年华。
陈破也有这个疑问，但却从来就没有问过她，他只知道她是这个世人对他最好的人，这就足够了。
所以，当秋霜寒提出这个算不上是要求的要求时，陈破回来了，抛下所有的名和利。
只为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
陈破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也从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放马南山，归隐市井，从此和自己喜欢的人淡然地享受这人间烟火的最美时光。
只是事与愿违，梅家门第显赫到了另人发指的地步，就算陈想低调都难。
这也是他拒绝婚事在操大办的原因。
这其中当然还另一个原因，女不愿嫁，男不愿娶。
二人成亲都只是为了遮人眼幕，应付长辈。
这是一场注定不为人看好的婚姻。
陈破有时也在想，如果年少时知道了未婚妻是荆阳顶尖豪门，他一定不会让自己混的那样惨。
梅夜同样不知道自己有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直到陈破找上门来，于是奶奶就开始了逼婚。
是以死相逼的那种。
为了奶奶，她只好妥协。
她注视着坐在走廊石阶上的陈破，内心莫名的被什么东西刺了下，虽然感觉很短暂，但仍让她有些吃惊。
从梅夜所站的位置，只能看到陈破的侧脸，此时的他脸上没有了邪魅痞流之气，却给梅夜一种孤独落寂的恍惚感。
奶奶曾经对梅夜说过，在女人面前，男人大多时候都会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难道他表现出来的邪痞只是一种伪装？
难道他心中仍装有归来仍是少年的不羁梦想？
曾经的少年轻狂，终究演变成了成年男人青春尾部的最后绝响。
当纯真轻狂被岁月无情消磨，男人便有了伪装。
伪装自己很坚强。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十年戎马绝非是一个马夫那么简单！
梅夜终于明白那一刻的心悸，是一丝不易觉察的柔软，是女人本能的母爱天性。
梅夜为自己这一刻发生的变化而感到震惊，这是个从见面到成亲还不到二天的男人，一个邪痞毒舌从不肯吃亏的兵油子，她竟然会为他而心动？
这难道就是老太太常挂在嘴边的所谓缘分？
梅夜从不相信缘分。
她一个薤山书院的女院长，对年轻男人从来不假于颜色的仙府冷公主，会对一个马夫动心？
难道自己是一个受谑狂，喜欢这家伙的变态毒舌？
梅夜觉得自己是疯了。
她刚想转身离开，陈破却发现了她。
陈破回首对她咧嘴笑了笑，一口白牙笑容真诚。
梅夜僵住，陈破的这种变化来的太快，她一时间根本就无法适应，还好她并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还不之于惊慌失措。
刚想出言打个招呼来化解偷 窥的尴尬，陈破却突然变了脸：“你偷 窥我？”
这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梅夜刚想解释，就见陈破从石阶起身挑了挑眉邪魅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诱惑我？连天黑就等不及？你还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梅夜瞠目结舌......自己是人性扭曲还道德沦丧，才会对这家产生一点点的好感。
梅夜落荒而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