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牙镇已是一片断壁残垣。
这里距城较远，且如今又被护君盟所占领，无论谁进入这片土地都没有好下场。从他们踏进新牙镇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护君盟的视线之内，所以若是有人要从这里过路，那就得小心了。
但萧隐与华鹤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踏了进来。
望着四下荒芜废墟，二人心中亦是痛心疾首。
“这里还有活人吗？”
华鹤四处翻找那些破碎的建筑，企图从中还能看见一个活人。
他们已经找了半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
“有，一定有。”
萧隐不知为何，他好像十分笃定这里还有活人，眼睛死死盯着倒塌的墙壁，双手不停地搬开那些石块，他的眼眶又多了几根红血丝，眼神里尽是后悔与不舍。
也许他是想到了过去。
他与凤纯都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的，生命来之不易，但只要不肯放弃，就一定会有一线生机。
他望着这副场景，仿佛回到了当年。
他也和现在一样，在那些废墟里挖掘，企图从这渺小的希望里找到一个还活着的亲人，但他没有。
偌大的建筑里，没有人回应他，只有火呲啦呲啦燃烧着。
所以这一次，他绝不要再经历那样的绝望。
纪宁生睁开眼，眼前还是那副破败不变的景象。
微弱的光线透过缝隙照了进来，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一线希望。他始终告诉自己，希望就像这一束光明，哪怕弱小，但不代表不存在，只要还有希望，他就一定会坚持下去，等到奇迹。
——奇迹通常会眷顾不放弃的人。
听到附近似有动静，他的心忽然跳的更快。浑身上下既紧张又兴奋，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嘣”地炸开，手脚变得又麻又热。
这也许就是那奇迹。
也可能是令他走向深渊的魔鬼。
他无法确定那是奇迹还是魔鬼。
他只有赌。
纪宁生不是一个赌徒，他甚至连赌场都没有进去过。一个新人，他赌的成分在运气，且只有运气。若是运气够好，他便能连本带利地收回来，否则就只有陷入轮回地狱，痛苦不得。
“老大，我们找了这么久，这里的人不是死在火灾里，就是无故失踪。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若是护君盟突然出现……”
听到这里，纪宁生心中的希望之火正熊熊燃烧。
他知道，自己没有白等！
他企图移动身边的碎小石块发出点动静，好让那人听到自己，却发觉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更何况这里空间有限，要活动已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于是他企图说话，却又听见自己的声音软绵无力，堪比蚊鸣。
他已六天没有吃饭，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一个锦衣玉食的小皇帝，又怎么能受得了这般苦？若非自幼在民间生活过一段时间，恐怕此刻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纪宁生感觉自己的头上好像被破了一盆冷水，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得救之际，那希望又被他生生掐灭。
难道这就是他的宿命吗？
难道他注定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去？
也许有朝一日人们会发现他的尸体，但那又如何？
他们会以为纪宁生只是一个可怜的少年，战争的牺牲品。他的抱负理想，他的热血，尚未实现就已经死去。
这本就是世间的大多无奈。
可是希望就近在眼前，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流走？
纪宁生捡起地上的碎石，使出自己浑身仅剩的力气去敲打地面，敲打那些压住他的横梁，然后不断发出那微小软绵的声音：“救救我，救救我……”
“在那边！”
华鹤好像听到什么，大叫一声便循着那声音冲了过去。
黑压的阴影挡住了纪宁生的光线，他终于哭了出来，拼尽全身的力气喊道：“我在这里！”
“老大！我发现了！”
*****
李清风正坐在山脚下的茶棚喝茶。
气定神闲，怡然自得。
而四周之人却对他虎视眈眈，他们一看见桌上放着的那把惊双剑就知道此人是李清风，更清楚他一定是来捣乱的。
因为这些虎视眈眈的人正是护君盟手下。
李清风却好似没看见他们一般，自在地喝茶，自在地看着四方风景。现在已是深秋，树叶已枯黄，他只不过能看见荒山而已。
但他却好像将这座毫无看头的荒山当做人间胜景，一边感叹，一边又望着四周豺狼的眼神暗自发笑。
远处有马蹄急，李清风心道：“来了！”
马上之人当然是凤纯，按照约定，从华山一下来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新牙，现在，她果然来了。
手一拉缰绳，一勒，马就停住。她翻身下马，右手提剑，洋洋洒洒走向李清风，全然未将周围之人放在眼里，就仿佛他们不存在。
“你来的真准时，说好正午一刻，现在刚刚好！”
李清风看见来人，立刻起身拿起剑走了过去。
凤纯笑道：“杀人这种事，我从来都很准时。”
一霎之间，狂风骤起，枯叶纷纷落下，眼睛一闭一睁，茶棚的“茶客”已持兵器将二人团团围住。
他们眼神如豺狼凶狠，右手拿刀，身子略微弯下，此等架势，果然如野兽猎食，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二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但他们的步伐却显得那么紧张，既不肯前进，退又不肯退，细碎小步来来回回犹豫着，又生怕自己送命。
其实这种问题不必多想旁人也知道结果。
凤纯身为杀手，对付敌人、尤其是护君盟的仇人只会下手更狠，眼下这些人，纵然逃跑能力再强，也是绝无法在凤纯手下活着离开的，更何况再加上一个李清风，他们只会死的更惨。
凤纯跳到桌子上坐着，双手抱剑，目视眼前之人如同蝼蚁般脆弱可怜，眼神既嘲讽又怜悯，但她心里可丝毫没有怜悯之情！李清风就站在她旁边，转头看着她道：“他们的据点应该就在山上，不过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什么机关埋伏。”
凤纯道：“你是在提醒我留一个活口？”
李清风点点头：“嗯。”
林间枯叶沙沙，萧瑟的秋风里，一切显得都是那么荒凉凄切：毫无生机的花草树木，充满杀气的茶棚，枯枝黑鸦哇哇叫的渗人，像是在号丧。
“好！”
说话间，黑影凌空腾跃，银光一闪，剑已出鞘。
白剑进，红剑出。
兵戈之声伴着落叶沙沙，小小茶棚外只见一人一剑被团团围在圈中，旋身舞动着飞蛇利剑，狠厉的剑招，俊俏的身影，连李清风在一旁看了也要为之惊叹。
不消片刻，不必李清风出手，这些人已尽数倒下。
只剩最后一个人，右腿右手已被砍伤，虽不致命，血顺着伤口流下来，看着也十分恐怖。那人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伤口，浑身颤抖，大气不敢喘，更不敢说一句话。
凤纯回头道：“照你的要求，留了一个活口。”
李清风道：“多谢！今日一睹凤姑娘风采，总算明白这天下第一杀手究竟是何等人物，只不过杀手终究还是杀手。”
凤纯轻笑了笑，不再理他，以剑挑起那人下巴，厉声质问：“护君盟的据点在山上？”
那人不敢说话，慌忙点点头。
李清风问道：“山上都有什么人？”
那人结结巴巴道：“四四四……四象使……都在。”
凤纯“啧”了一声，眉头微皱，“又是他们，护君盟这四人真是阴魂不散！”
李清风端详着，又问：“山上有多少人？”
那人道：“不不不……不太多。有有、有一部分……都去镇里、巡……逻去了！”
闻言，二人同时大叫不好，李清风道：“那萧大哥和华鹤他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凤纯道：“萧隐说过他会让司空音派人过来增援，但毕竟四象使也在这里，若是司空音的人不能及时赶到，纵然萧隐武功盖世，也还要保护华鹤。”
李清风担忧地点点头，“你说得对”，转而又问那人：“四象使都在山上？”
那人道：“只有，风……象使和，和和雨像使。”
凤纯收剑，一手猛然抓起那人衣襟，威胁道：“带我们上山，之后你就自由了，若是这过程中敢刷花招……我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
*****
眼前压着的墙壁巨石被抬起，刺眼的光亮使纪宁生不得不用手挡了挡，耳边是萧隐与华鹤清晰又激动的声音。
“老大，你猜得可真准，这里果然有活人！”
萧隐“嗯”了一声，脸上并没有显得太高兴，反而以一种怀疑的神色上下揣摩着这人，只觉此人浑身上下绝不像这小镇的居民。
华鹤将人扶起，和善地道：“你放心，现在没事了。这里有一些食物和水，你身体太弱，想必已经被困了好多天了吧？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我是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
纪宁生接过食物，开始慢慢地吃起来，他眼里的那种渴求，对生命的渴求以及希望，是华鹤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因为他曾与眼前这少年有过同样的眼神，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对其的怜悯。
萧隐道：“你可知这镇上可还有活人？”
少年颤抖着摇了摇头，脑中思考片刻，又虚弱地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外面每天都有过往的土匪来巡逻，要是看见活人，就会把他们都抓走。”
片刻，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哦”一声道：“那些人穿着是官兵的衣服，打的是护君盟的旗号，竟然还敢冒充四象使，这一定是那些土匪为了栽赃嫁祸护君盟！”
纪宁生自信满满，自以为提供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却不想引得萧隐、华鹤二人不悦，光是听见护君盟三个字，萧隐神色立变，若是凤纯听到这番话，必定当下便将少年杀死了。
萧隐蹙眉紧皱，心中对此人充满怀疑。凡莽周百姓，皆对护君盟恨之入骨，巴不得食其骨肉饮之骨血，而眼下这人竟然要为护君盟说话？实在是好笑又可气。
但无论如何，当下可以确定的是护君盟四位都来了。
念及至此，萧隐脸上不禁有了几分担忧之色，华鹤当即察觉出，问道：“老大，你是不是在担心李清风与凤姑娘？”
萧隐点点头：“我太低估护君盟了，没想到四象使竟然都来了。以他们二人实力，纵有千军万马，从那几人手下逃脱自然不在话下，但我给他们的任务是捣毁据点。”
华鹤道：“这……李清风的脾气我清楚，面对这些小人，他不把他们除之而后快肯定是不会罢休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岂不是很危险？”
萧隐道：“凤纯亦然，但眼下四象使是否都在山寨还未可知……”
话未说完，只听外面的街上忽然传来些许动静，三人立刻噤声，躲在屋中角落静观其变。
“你说上头让咱们整天来这破地方巡逻，这这这有啥可巡的啊！那人不都被火烧死了吗？活着的不都被拉去做苦力了嘛？”
“谁说不是呢？这上头想啥啊，咱们可一点儿都弄不明白！嗨，管他呢，咱们不就混口饭吃，有钱拿有酒喝，想那么多干啥呢？”
听到这里，华鹤忽然轻推了推萧隐，悄声道：“哎老大，你不是想知道四象使的行踪吗？抓他们来问问不就得了？”
话正说到一半，只见萧隐已急掠而出，双手一左一右，分别扼住二人咽喉，冷声道：“四象使在哪里？”
二人被刚才那一吓，早已神魂俱灭，此刻在萧隐的威逼之下，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连思考都忘了，于是萧隐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
“好像……好像是在狂风寨！”
萧隐道：“到底在哪里？”
随着语声的加重，萧隐扼着他们咽喉的双手力道更加重了一分，二人更是被吓得哇哇大叫，哭丧着脸闭上眼睛大喊着：“狂风寨！狂风寨！”
得到答案，萧隐自然不再为难二人，双手狠切二人后颈，随即倒下。华鹤这时带着少年走了出来，恰逢司空音的人赶到，萧隐道：“你带人去矿山，我去找清风和凤姑娘。”
华鹤望着他，只见萧隐眼神里全然只有对朋友的担忧与去意已决的坚定，于是不再多言，点点头，道：“老大，多加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