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没有走多远，边聊些有的没的，边往楼梯口走。泌尿外科在１３楼，李慎和他边爬楼梯边交谈，就当送他回科。
“实习感觉怎么样，累吗？”
“说实话，很累。但是，收获也很大。”
“还习惯吗？”
“刚开始下临床时确实有点转化不过来，不过，轮了一两个科后就习惯了。”
她的实诚换得对方爽朗的笑声，而他的笑容隐约可见言青柏的影子。
乍一看，言渊是个和善的小老头，没有什么官架子，反而很看好后生，热衷于鼓励后来人。推算一下年纪，也有６０岁左右，换句话来说，临近退休让贤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言青柏母亲确诊为乳腺癌晚期的那年，背叛了婚姻，出轨医院护士，而且是两个，同时。
正是他，让言青柏对婚姻绝望，决心不婚。
联想到这些，李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免替言青柏委屈。
聊了没几句，言渊进入正题。
“青柏的能力不低于我，但却自甘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辅助科室。他只听你的话，如果可以的话，你替我这个做父亲的劝劝他。”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没有放下让言青柏改专业的念头。
或许，一切并没有改变什么。他只是对言青柏的固执做出一时的退让，换得他心甘情愿返回Ｄ市。不是他随着时间推移变得通融、善解人意，只是单纯地变老了而已，想法依旧死板。
如果言青柏亲耳听到这话，该有多绝望。
“言院长，如果您为了面子工程便否认辅助科室，否定言老师对病理科的热爱，恕我直言，您真的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
刚刚他们一路的交谈还算融洽，言渊万万没想到此刻她会这么客气又执拗地和他对着干。
“或许言老师当初选择病理和你赌气，但正因为您对婚姻的背叛，把他亲手推到了病理科。也或许，他当初选择病理是为了缅怀同为病理医生的母亲，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多年的专业学习，他现在已经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心血浇筑在病理学上。他是个成年人，并且已到而立之年，不是任你摆布的三岁小孩。您如果到了花甲年岁都还没有对子女意愿基本尊重的话，这无疑让人失望透顶。”
言渊的面色极其难看，却也并没有对她进行训斥反驳。
他也明白，李慎说得并不是毫无道理，只是，他自己还过不了心里这道坎。他言渊的儿子，自小聪慧过人，怎么就把一生浪费在了一个辅助科室上。
“如果，按照您的理论，人也要和医院的科室一样分个高低贵贱，我觉得您不配当言老师的父亲。”
言渊叹了口气，摘下眼镜，露出难得的沧桑感。
这尖牙利嘴，果然是入了他儿子眼的人。
言青柏改专业的事，拉扯了十几年，他已经基本不抱什么希望，今天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顺口一说。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李慎对言青柏是上了心的。
眼前这个小姑娘，应该不会辜负他有愧于心的儿子。
或许，没几个人会和他一样朝三暮四吧。
他又把眼镜戴上，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又倔强的笑脸。
“好好待青柏，不要辜负他。”
“当然，并不是谁都和你一样。”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回肾内吧，我也该回我的老窝了。以后你和青柏成了家，要是觉得孩子缺个爷爷，可以把我叫上。要是觉得不缺，我不会来打搅你们。”
看着他微弯着身子上楼的背影，李慎觉得有些后悔，刚刚太过咄咄逼人了。可是，不这么做，她肯定也会后悔。言青柏明明是个这么一个体贴温柔的人，却摊上了这么个独断专横的老爸。
晚上的通话，李慎并没有打算告诉言青柏他爸白天来科里的事，她怕一个没交代好，给他带来惊吓。他那边声音依旧温润，带着恬静的笑意。临到最后道晚安时，他突然神秘地说道，“这周五有惊喜。”
惊喜？
不是类似于白天的惊吓就行。
挂了电话躺上床时，李慎觉得，她也该给他一个惊喜。
一个，从头开始的惊喜。
周五肾内科有科室交流会。这个会议是由上代老主任定下的规矩，目的是发现年轻医生的薄弱点，加强新、老医生的经验交流，涉及专业知识不仅限于本科室。
于是乎，周五的午休时间，又被无情占用了。
比上次鼓掌欢送言渊的排场更为隆重，这次，人是直接由现任汤贤主任一路陪着请来科里的。人还没来时，示教室里已经坐得满当。
李慎又悲催地充当了记录员。王坚对她上次做的会议记录很满意，这回直接把任务交代给了她，连个推辞的机会都不给。
张霞：“你怎么又坑人小李？“
王坚：“能者多劳嘛。“
汪国平：“我看啊，人家运气差是假，遇人不淑才是真。“
王坚：“汪总，这词可不能乱用啊。“
纯纯跟了汪国平近一周，关系也熟络得差不多了，听见他为李慎鸣不平，她觉得，也有必要为自己争口气。
“汪老师，别人运气怎样我不清楚，您这儿的运气是真的不怎么样啊！”
程唐：“哈哈哈！”
此话一出，笑得最没心没肺的就是程唐，其他医生也跟着爆发出不可抑制的笑声。
张霞：“想当初还夸自己怜香惜玉呢！“
汪国平脾气好，一张国字脸笑盈盈的，“弟弟妹妹们，你们这可就忘恩负义了哈。当初要不我把唯一的男丁让给霞霞，把选择主动权让给小程，现在忙得焦头烂额的就是你们俩儿。”
李慎听着，也跟着一起笑，手里还拿着笔在会议本上奋笔疾书。
没一会儿，示教室的门被推开，汤主任的手还放在对方肩膀上，把人带进屋。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个所谓的惊喜，一点都不惊。会议还没开，李慎就猜出了个大概。
张霞：“哎呀，我当谁呢，原来是小言医生啊。林密那小子呢？”
张霞是条颜狗，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没有颜值，还是个颜控”。四人组觉得，她虽然对自己的颜值没有清晰的认识，但对于自己八卦小女生的属性还是认知到位的。
言青柏和程唐交情匪浅，来过几回肾内科，张霞自然不会忘记。何况，林密和张霞的是同一所学校读的研。
汪国平：“咋？你还想一次性看俩儿帅哥？”
王坚：“小言医生这回来咱们科里讲肾综的病理分类及诊断。咱们虽然是搞肾脏这一块儿的，病理方面还是人家更专业。大家伙都好好听，拿到肾穿的病理报告后也看得更明白些。机会难得，好好交流！”
汪国平：“来来来，呱唧呱唧！”
言青柏笑着向在场的各位鞠了个躬，说了些场面话，但声音真诚，大家一句句都乐呵呵地听了进去。汤贤和言渊是同学，言青柏算是他半个侄子。对于言青柏不卑不亢的姿态，汤贤一脸的骄傲。
言青柏边和他们扯家常，边往电脑里插Ｕ盘。交流间，外面的护士姐姐也来了大半到示教室，只留了几个当班的妹子不得不乖乖守在护士站。对面血透室的医生也听着动静赶来。
主任大查房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大的动静。
果然，人类都是视觉动物。
李慎本该为大家对言青柏的认可感到高兴，现下又为护士姐姐冒星星的眼神觉得有些不快。活像自己家宝贝被人偷了，然后摆在大街上免费供人赏玩。
呃，小肚鸡肠了不是……
言青柏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李慎身上。她坐在长桌的一角，低着头在写些什么。才五天不见，她的变化有些大。原来及肩的头发被剪短，此刻只平耳垂。
是不是太短了点儿？
不过，衬得脸更小了，一副稚气未脱的孩子模样。这样一对比，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仿佛不止８岁。
李慎埋汰自己的新发型，一直不敢和他对上眼神。坑爹的Ｔｏｎｙ老师，说好剪得俏皮点儿，结果直接李奶奶再世。剪完后被纯纯无情嘲笑，回科后被带教们嘲笑，今天怕是还得被言青柏嘲笑。
言青柏讲课通俗易懂，李慎全程低头听着，手拽着根笔愤愤地写着。直到会开完了，大家自由交流，她才悄咪咪地抬头。一抬头就看到对方意味深长的微笑，她心里一个咯噔，又把头给低下了。
快结束时，程唐拿过她手里的记录本。
“我办公室抽屉里有几份整好的病例没交，你帮我送到病案室去。”
“病案室不是下午两点半才上班吗？”
“啧——”程唐有些嫌弃她的木讷，朝言青柏那边丢了个眼色。
给你创造机会你不要？
老天爷，她现在这个样子不想和他靠太近啊。
“你给我起开。”程唐直接把她屁股下的椅子给拖开。无奈下，她只好去了隔壁办公室，找好病例，抱好后去楼下的小公园里等着。
不久后，言青柏果然下了楼，直奔她而来。
人快走近，她心虚地撇撇嘴，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手指着自己头发，问道：“是不是很丑？”
对方笑笑，伸手想把她揽入怀，但附近有来往的患者和医生，人多眼杂，伸出去的手又默默放下。
哇，这么主动？
李慎满意于他下意识的动作，拿着病例本背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
现在算是热恋期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和他平时清心寡欲的模样不符，也不知目前这趋势能维持多久。
“不丑，挺可爱的。”
“小言医生，”她学着肾内科里大夫叫他的名号，“可爱是用来形容小孩子的。”
言青柏看着她娇嗔的模样，不自觉地弯着嘴角，一直就没放下。
说实话，他的手真的有点痒。飞快地环顾四周，建议道，“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此处人多嘴杂，咱们换个地方慢慢聊。
能不好吗？
当然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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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致谢区】
感谢“如果有来生”同学的投票鼓励，感谢“星云瑶”的二度评论，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