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蝉衣缓步走上城楼，大声的鼓舞着娘子军士兵们的士气，知道援军已经到了狼厥人的身后，守关的娘子军士兵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城内最后五百人的预备队也已经上了城，凡是还能拉得开弓的伤兵也都被调集了上来。
沈蝉衣刻意将自己心里的担忧隐藏起来，脸上也挂着和士兵们一样激动的笑容。
狼厥人的攻势终于被压了下去，在敌人下一波的攻势压上来之前。
沈蝉衣在城门楼的柱子边靠着坐下来，她拔开水袋的塞子喝了一口，冰冷的水顺着她的下颌流下来将胸甲上的血迹冲淡了一些。
正值腊月，冷水喝进肚子里让她心里也变得冷静下来一些。
之前她用千里眼看到了狼厥人的军阵后面确实有人在猛攻，也看到了那让她心头巨震的旗帜颜色。
所以她心里才会有深深的担忧，还有深深的愤怒。
李顺在她身边蹲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狼厥人虽然暂时被压了下去，但下一次的攻势只怕会更猛。”
“大小姐，虽然咱们手里的羽箭还足够用，但算上伤兵城墙上最多还有一千三百人，恐怕……”
“如果实在守不住，我让李春年护着您先走，我带人断后。”
“没有恐怕。”
沈蝉衣摆了摆手轻声道：“我不会下城去，士兵们在城墙上厮杀我却逃走，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
“从大业到苇泽关，他们没有一个人弃我而去，我怎么能丢下他们不管？”
“大小姐！”
李顺叹了口气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咱们娘子军在雁门和马邑还有五六万大军，只要您招呼一声，弟兄们都会赶过来。”
“我们战死了，您可以带着弟兄们给我们报仇，您若是出一点意外，我们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那就一块战死在这！”
沈蝉衣攥了攥拳头，眼神中的愤怒越发的强烈起来。
“大小姐，您也看得出来，援军不多。”
李顺坐下来喘着气说道：“如果是大队人马杀过来的话，呼乞那埃利佛根本就腾不出人手这么猛的攻城！”
“他既然能分兵，一边攻城一边阻挡后面的援军，就说明援军的数量根本不足以让呼乞那埃利佛惧怕。”
“依我看，来的人马不会超过一万人。”
“不会超过五千。”
沈蝉衣摇了摇头道：“而且都是骑兵。”
“都是骑兵？”
李顺心里一震，随即脸色变得惨白起来：“是二公子的人？”
“咱们沈家军中最好的骑兵就是二公子手里的秦字营精骑，可骑兵就算再精锐，五千人能又什么用？”
“呼乞那埃利佛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骑兵，二公子的骑兵就算再精锐，最多只是纠缠着狼厥人的后队。”
“别说狼厥人的军阵厚度太大根本就杀不过来，就算杀过来五千精骑还剩下多少人？”
他有一句话没说，但他知道沈蝉衣早就想到了。
五千骑兵，这不过是扰敌而已。
估摸着即便是二公子派来的，也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
五千人想杀散十六七万狼厥精骑这无异于痴人说梦，二公子不过是不想被人抓着见死不救的把柄而已。
派五千骑兵袭扰一下狼厥人的后队，对于苇泽关来说根本就于事无补。
李顺是沈家的家将，沈蝉衣还小的时候他就已经随着沈原出征了。
现在看来，最不像是沈家人的反而是面前这个倔强的女子。
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一脸兴奋的士兵们叹了口气，心说如果娘子军的士兵们知道了真相只怕士气立刻就会彻底崩溃。
所以他才会被自己想到的事吓得白了脸色，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只能说明苇泽关已经被沈家放弃了，同时被放弃的还有他们这些浴血厮杀了五日的娘子军。
“不是世永的人。”
沈蝉衣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是宁军精骑。”
这四个字，让李顺骤然睁大了眼睛。
“他是想让我知道他来了，告诉我不要放弃。”
这句话沈蝉衣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李顺无法理解。
想到这里的时候沈蝉衣忽然忍不住笑了笑，心说总算还有一个靠得住的弟弟。
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嘴角上的笑意有多苦楚辛酸。
不出沈蝉衣的预料，狼厥人第二次的攻势异乎寻常的猛烈。
那些似乎嗅到了末日味道的狼厥人疯狂的往城墙上爬，根本就不在乎暴雨一样从城墙上倾泻来下的羽箭。
每个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嗷嗷的叫着，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
沈蝉衣一刀将刚从城墙边露出头的狼厥精骑砍下去，刀子削去了那狼骑士兵的半边脑壳，血和脑浆噗的一下子喷出来，溅了沈蝉衣一脸。
就在她抬手擦拭眼睛的时候，第二个登上城墙的狼骑士兵将嘴里叼着的刀子取下来，一刀捅向沈蝉衣心口！
噗的一声！
锋利的刀子如切开豆腐一样轻易的切开胸前皮甲，然后切开了心脏，尖锐的刀尖在背后捅了出来……
刚刚爬上城墙的狼厥士兵哀嚎着掉了下去，往下落的时候心口里的血依然瀑布一样往外喷着。
死里逃生的沈蝉衣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副元帅季春雷脸色惨白的站在她身后，季春雷手里横刀上还在往下滴着血珠。
“你怎么上来了！回去！”
沈蝉衣大声喊了一句，一刀将爬上来的狼骑士兵戳死。
她和几个士兵合力将云梯推到，斜着倒下去的云梯又砸在旁边另一架云梯上，两架梯子撞在一起后缓缓的倒了下去。
梯子上的狼骑士兵们吓得嗷嗷叫着往下跳，不少人都摔断了腿。
季春雷看了看自己的左边肩膀，随即摇了摇头：“大家都上来了，我怎么能踏踏实实的在下面坐的住？”
他左边的胳膊已经没了，断口在肩膀上。
左肩上包着白布，血依然渗了出来显得猩红一片。
他的左臂是在两天前被一个狼厥叶护一刀砍掉的，齐刷刷的从肩膀处被砍断。
叶护是狼厥官位的称呼，地位极高，领兵万人以上，说起来和中原大将军差不多。狼厥可汗的兄弟一般称为设，特勤，特勤之下便是叶护，单于。
草原人的官员名称有些混乱，便是常年走塞北的行商也搞不清楚。
砍伤季春雷的叶护是狼厥一个统兵大将，武艺非凡，若不是季春雷反应够快断的就不是他的左臂，而是他的脖子。
季春雷虽然是个大胖子，但武艺也不是稀松平常之辈。
当初在辽东怀远镇的时候他是沈原麾下的明典参军，便是因为他身手足够好行事足够狠辣，后来追随沈蝉衣之后战功卓著，被沈原封为武贲郎将。
“小姐，情况不太对啊！”
季春雷左臂断口处依然在冒血，他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说话的时候喘着粗气还有忍不住发出的呻吟。
“狼厥人的攻势怎么突然间就这么猛了。是不是咱们的援军到了？”
沈蝉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季春雷不懂什么意思又不好追问。
沈蝉衣先扶着他在石墩子上坐下来，这才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季春雷听完了之后微微皱眉，忍不住抱怨道：“宁军的沈大将军也算是个有情义的汉子了，咱们沈家各路人马都没到倒是让人家外人先到了。”
“可他有些冒失，如果不贸然进攻的话狼厥人不会这么发狠的攻苇泽关。”
“忆安就算不来，狼厥人的攻势也不会弱一点。”
沈蝉衣叹了口气道：“如果你是呼乞那埃利佛，你还能沉得住气？”
季春雷一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小姐，一会儿如果实在扛不住了，我带着人断后，让李顺和李春年他们两个带着李府跟过来的百战老兵护着您出去。”
“不能往关内突围就往关外走，进了草原就绕个圈子从关外去雁门。”
“运气好的话，兴许能碰上景蛮子扫荡草原的虎贲骑兵！”
“你忘了燕十三？”
沈蝉衣摇了摇头道：“碰上景守信的兵，和碰上狼厥精骑没什么区别。”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季春雷站起来，将横刀抓起来说道：“只要您在，娘子军就在！”
他刚说完这句话，前面守城的娘子军士兵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这欢呼声之大响彻云际。
沈蝉衣刚要派亲兵去问怎么回事，就看见李春年肩膀上插着一只狼牙箭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一边跑他肩膀上的血一边往下流，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痛苦之色，相反，倒是一脸的激动兴奋。
“大小姐！援军杀穿了狼厥军阵已经快到城下了！”
“我去看！”
沈蝉衣一惊，立刻就往城墙那边跑了过去。
“大小姐！别轻易开门！”
李顺突然跑过来拦在沈蝉衣面前说道：“援军太少，只有几千人，如果贸然打开城门的话说不定狼厥人的骑兵会跟进来！”
“只要让狼厥人上了战马，没有人比他们的速度更快！”
沈蝉衣点了点头跑到城墙边上，映入眼帘的场面顿时惊得她说不出话来。
城外，大概四五千黑色精甲骑兵，紧紧的跟在一面烈红色的大旗后面。
队伍如锥子一样楔进狼厥人庞大的军阵中，以为首的那个黑甲大将为刀尖，只几千精骑竟然将十几万狼厥大军硬生生的从中间断开了一个口子。
“宁军精骑！”
“呼！”
“向前！”
“向前！”
整齐而冷冽的呼喊声响彻云际，震得人耳朵一阵生疼。
锥形的骑兵攻击阵列无情的撕开狼厥人的阵型，凡是靠近锥形阵的狼骑士兵一层一层的倒下去。
那黑骑经过的地方，血如水浪一样往两边荡开。
“开门！”
沈蝉衣一边下令一边往城下跑，哪里还去管李顺刚才的提醒。
“能拉得开弓的都给老子站起来，一会儿援军进城就往他们身后射，绝不能放一个狼厥人跟进来听到了没有！”
“把吃奶的劲儿都给老子使出来。”
“谁要说没吃过奶的，过来！老子让他嘬两口！”
独臂季春雷站在城墙边上大喝了一声，右手的横刀高高举起，在傍晚的余晖下闪出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城墙上的娘子军士兵爆发出一阵哄笑，随即抓紧了手里的硬弓。
“喏！”
一千来人的守军应了一声，眼神中都是对生存和胜利的渴望。
李顺叹了口气，招呼了一声带着所有的沈家老兵往城下跑了过去。
沈蝉衣一口气顺着马道下了城，大声招呼顶着门的士兵将城门打开。
下面的士兵们也知道援兵到了，立刻上来十几个人将沉重的门挡抬起来，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城门缓缓拉开。
城门外的狼厥人趁机想往里冲，却被已经杀到城门外的宁军精骑一阵冲杀砍翻了大半。
剩下的被逼进城门里，娘子军的士兵们一阵箭雨过去就全都射翻在地。
紧跟着，一条黑龙一样的宁军精骑涌了进来，离着远还感觉不出他们身上的杀气，等进了城门娘子军的士兵们都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避开不敢正眼去看那些骑兵。
不到五千精骑进了城，他们身上都好像被血泼过一样。
因为天气太冷，洒在他们身上的热血还在冒着热气。
可即便如此，他们身上冰冷刺骨的杀气还是让人觉得比这腊月的天气还要冷的多。
谁也不知道，这一路上杀穿敌阵的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
只看见那面被血泡透了的宁军烈红色大旗变得更加鲜艳，举旗的士兵昂然而过，一脸的骄傲冷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