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嘉的存亡乃是洪慈心中永远的忧患,洪慈乃是修行之人。修行之人固本培元,精神壮健,本该超拔过人,永葆年华,十几年如一日才对。可洪慈看起来却要苍老很多。她的头发白了一半,脸上也有很多是十分深刻的皱纹,和十年前判若两人。
实在是这个掌门当得太辛苦了。要护住羽嘉实在太艰辛了。
自妙光篡位,兰因寺宣布向梨花宫献功之后,世上不与之同流合污的,就只有栖鹭庵了。
至此,栖鹭庵四面楚歌,独木难支。
梨花宫早就开始着手对付栖鹭庵了。十年前如果不是白辉夜大闹孽镜台救走萧追,埋伏在羽嘉周围的大军一定会进攻。那么十年前羽嘉就会覆灭。
洪慈很多次都在想,如果羽嘉被攻陷的时刻真的来临,凤凰会不会出世,凤凰出世,什么都好说,可凤凰大抵是不会出世的,因为从来没有人练成凤凰真言,羽嘉得凤凰庇佑得以存续至今,然而时至今日连她们自己都不相信了。
可是不管有没有凤凰,洪慈都要守护羽嘉,况且世上不是只有凤凰,一个人坚毅不饶、决绝无畏的心,依然很强。
虽然梨花宫暂时并未动手,但其亡栖鹭庵之心不死,洪慈时刻警惕不给贼人可乘之机。
直到乱象山重启,血魔珠重新出世,那魔王萧追放出话来,要踏平羽嘉。
两年之前,魔王萧追率领数万魔徒来到羽嘉城门外叫嚣。
羽嘉人人惊惧,处在绝望的边缘,他们以为羽嘉灵秀的山水将惨遭魔徒的践踏,他们以为羽嘉温柔的女子将惨遭魔徒的蹂躏,他们会失去自己的家园变得流离失所,他们会失去自己的亲人而伤痛欲绝。
只怕要死在血魔珠手里,但愿栖鹭庵能够大显神威,但愿凤凰还能够保护他们,洪慈站在羽嘉城头没有丝毫畏惧。
这么多年,洪慈虽然无法得到凤凰真言的真谛,召唤凤凰,然而职责所在,使命所在,她没有放弃,一直强练真言,终于练出了刚猛无俦的掌力,出掌时如有凤鸣,亦是神威凛凛,颇有神不似而形似的意思。
那时洪慈看着城下的魔徒,握紧了双拳。成败在此一举,今日打不败这些魔鬼,羽嘉便再也保不住了。来者虽然自称魔王萧追,手中也的确托着一颗殷红如血的珠子,但是洪慈有一种直觉,他不是萧追,当时在孽镜台,洪慈深深凝望过萧追,他临死之际的不屈不挠深深感染了洪慈,让她至今记忆犹深,他若要成魔,何必等到今天,或许是他终究没有抵过血魔珠的侵蚀而成魔,但是她当年见过血魔珠,感受过它的魔力,而城下这个所谓的魔王虽然也拿着一颗形同血魔珠的法器,虽然邪佞,但气息与血魔珠却并非一路。
洪慈心中疑窦未解,却不愿再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便要见识见识,所谓的血魔珠究竟是否能够左右我的心志。
一定要扛过去,这一次扛不过去,羽嘉将鼓破万人捶,一直以来觊觎羽嘉、妒恨栖鹭庵的将一哄而上,羽嘉就完了。
洪慈下定决心,她一定要保护羽嘉,羽嘉的一草一木都不会损伤。
洪慈想倘若这些魔徒一哄而上,栖鹭庵没有这么多高手可以与他们对阵,擒贼先擒王,打败了魔王,魔军不战自溃。
只见洪慈倏然从城头飞下,像一只大鸟一般,飞入魔军阵中。
势如破竹竟无一人能够阻拦,她直取魔王萧追,高手对决,石破天惊,两个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众魔徒有心要相助魔王,两个人的身影变幻实在太快,眨眼之间变幻数个方位,众魔徒害怕误伤魔王,只能干看着。
洪慈与那魔王堪堪拆了百余招,只见魔王魔器招摇怒吼,血籁如虹,贯通阴阳,势分生死,洪慈毫不畏惧,掌势越打越勇,越打越响,凤鸣九天,只听轰得一声,她一掌重重打在魔王胸膛,魔徒俱是大惊,纷纷相救魔王,却不敢一指加于洪慈,洪慈暴喝一声,当真如虎啸山林,神威凛凛。
这时万道金光自云层洒下,照在洪慈身上,洪慈如同涅槃的凤凰,虽然真正的凤凰并未出世,这一幕场景已足够震慑妖邪,震撼人心,羽嘉城内百姓齐声欢呼喝彩,助威呐喊,如同潮声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重伤魔王,数万魔教妖徒铩羽而退,
打败魔王,震慑乱象山,这可是梨花宫都没做到的事情,梨花宫没做到的事情,栖鹭庵却做到了,声威大震。各路人马一时间不敢再打羽嘉的主意。可洪慈拼下来的这份威势又能维持多久呢?
洪慈虽然重创魔王,自己也受了极重内伤。再来这么一次,只能同归于尽,是决计无法再胜的。
而这次的交手也让她完全断定,所谓的魔王萧追是假,他手中的那颗珠子虽然邪异,与血魔珠相比还有极大的差距,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以及是何来历,洪慈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洪慈与何蕖在前往羽嘉的路上曾谈到这件事,何蕖也曾经跟所谓的魔王接触过,师徒二人商议一番,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洪慈想要追查,但是自凌琛成为守护神后,魔王销声匿迹,又无从查起。
不管魔教是如何骤然兴起,又如何忽然消失湮灭。总之洪慈总觉得这事和梨花宫有脱不了的关系,虽然江湖传言,冰魄雪心面临消散的风险,可是它毕竟还在,还有那不知哪里去的血魔珠,始终是羽嘉最大的隐患,近年来洪慈为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气色更差,显得面色铁青,不近人情。而此时的何蕖已经完全能够体会,洪慈威严之下,心中的孤苦无助。
何蕖道:“师父不要自责,我行走天下,总是听人谈起师父,无不敬佩师父以一己之力与梨花宫抗衡,护佑羽嘉平安,降魔之战,大败邪魔,振刷威信,让人刮目相看。师父实乃女中豪杰,于英雄伟人之列,亦无愧色。师父为羽嘉殚精竭虑,天人同感。召唤凤凰并非一时之功,师父为羽嘉殚精竭虑,先辈岂有不知,就像是撞钟一样,撞得力气越大,回响就越大,在羽嘉真正出现危难的那一天,一定会出现凤鸣,师父既然信任,徒儿愿化作洪钟,为千万人的悲苦而鸣。”
凤凰真言不仅是至高无上的功法,更是一般人担当不起的责任,意味着千辛万苦,千难万险,将这份重担交到她身上,确实是难为她了,洪慈非常感动,她说道:“蕖儿,多谢你。”何蕖道:“是我要谢谢师父,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救我于危难。”
洪慈道:“蕖儿,你要谨记,精神所在,力量所在。真言如镜,无物不照。私心如末,亦不能藏。心无私欲,惟危惟微。真言之谒,至诚而显。诚勇相慑,率性之道。用之于善,奋勇不息。此乃凤凰真言的要义,你今后每一次出手,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何蕖道:“师父,我会谨记的,我会为你分忧解难的。”洪慈道:“蕖儿,凤凰真言非一日之功,你不要急于求成,为师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够做到。”
何蕖郑重答应,自此用功不辍,洪慈每日从旁指点,也算是进步神速。修炼凤凰真言便意味着要执掌栖鹭庵,这件事不难在凤凰真言的修炼,而难在获得栖鹭庵众弟子的认可,她们对何蕖成见在先,不论何蕖多么努力,众人都不会轻易认可她、接纳她,这一点洪慈心中十分清楚,即便是倾动天下的十名花,这外人看起来了不起的十大高徒,不过徒有其表。
只因栖鹭庵在选材上出了问题,选拔弟子过于注重形貌,形貌姣好者,往往清高我慢,目无下尘,自私自重,舍己为人,却是太难。
真心不纯勇气不足,并不算做过错,抛开凤凰真言不谈,她们已做得很好。洪慈虽然严厉,对一班弟子却十分爱护,不愿她们吃亏,常常忧愁,哪一天若自己倒下了,她们会遭遇不幸。然而觊觎羽嘉的贼人太多,洪慈苦苦支撑罢了,她是那样希望保住羽嘉,保住这里的每一个人,所以她选中了何蕖,只有何蕖会在危难关头奋不顾身保护她们,只可惜她们不知道洪慈的良苦用心,对何蕖进精舍这件事情愤慨不已,议论纷纷。
芷苏说道:“师父允许她进精舍是什么意思。我到现在都没有进过精舍。她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凭什么得此荣宠。”
蔻薇道:“这说明师父已经将她当做关门弟子。”
莹芝道:“师父为什么要再收关门弟子,难道是对咱们的资质不满意吗,可是我看她脚步凝滞,显然底子奇差,别说咱们,连末流弟子都赶不上,不知道师父究竟看上她什么。”
栖鹭庵弟子个个神清气爽、钟灵毓秀,何蕖哀苦的气质的确格格不入。
荭萱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师父为何对她如此信任。”
莹芝道:“她这人真是神秘得很,不知究竟在图谋什么。”
落藜道:“嗯,何蕖,她叫何蕖,我总觉得这名字熟悉得很,好像在哪里听过。”
若荪道:“我想起来了,奈何城的大小姐便叫何蕖,可是她不是死了吗?”
荃兰道:“可能是同名同姓吧。”
落藜道:“你们说她不会是梨花宫的奸细,前来迷惑师父。”
蘅芳道:“我看她也没有那么坏,不过确实古怪,我总觉得她身上有很多秘密。”
荭萱道:“我要去找师父,我要向她问个明白。”一开门撞进芸芬怀里。
芸芬道:“你气冲冲做什么。”荭萱一见芸芬气泄了一半,芸芬年纪最长,跟随洪慈最久,行事公正、禀性良善,无人不服。
荭萱道:“我要去找师父。”
芸芬道:“师父正在精舍教授何师妹练功,无暇见你,有什么你和我说。”
荭萱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件事情,大师姐,你不觉得师父对何师妹有些太好了。”自从何蕖来到羽嘉之后,洪慈待她很好,亲自指点她练功,何蕖的进步也很快,洪慈看着何蕖,目光中流露出欣慰的神色,亲切慈爱,就像是在看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一直以来栖鹭庵弟子众多,都是传功之后,个人自行修炼,从未有人能够得到师父如此厚爱,所以一众弟子才如此嫉妒,一开始芸芬也有些吃醋,因为在此之前,师父最器重的就是她,不过芸芬心态平正,该得便得,不该得的从不奢求妄想,很快调整过来。
芸芬道:“你这样说话让师父听见了,她必定寒心,咱们这几个都是打小就在栖鹭庵,身受师父养育教导之恩,若无师父庇护,何来今日,自当忠诚于师父,追随师父,她所喜欢的便是我们所喜欢的,岂能因师父新收弟子便口出嫉妒之言。”
荭萱道:“大师姐,我并没有怨怼师父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她被小人蒙惑。”
芸芬道:“师父人中龙凤,见识极明,眼光敏锐,岂有差错。你这话不仅贬损了何师妹,更贬损了师父,贬损了自己,她若没有害人之心,你存心诋毁,岂是品格清高之人所为。”
荭萱道:“是,大师姐教训的是,我们多虑了,最得师父信任的自然是大师姐。”
芸芬道:“不管师父有何打算,何师妹已经是我们的同门,我们要待她好一些,她性情沉默,不喜言说,你们凡事别太过分了。”
蘅芳道:“我们与她并不相熟,说不上好与不好。”
芸芬道:“你们苛待师妹,我岂有不知,这违背门规,更有失风范,辜负了师父的谆谆教诲。”
蘅芳赧然道:“是,以后不会了。”
芷苏、落藜等人却面露愤愤不平之色。
芸芬道:“你们不用不服气,多年来梨花宫步步紧逼,栖鹭庵已到了存亡之际,师父为此忧心不已,咱们深受师父大恩,理当为师父分忧,岂能相互猜忌兄弟阋墙。该守望相助、戮力同心才是。”
荭萱虽然心中仍然不服,却无法驳芸芬的话,于是说:“大师姐说的是,咱们自当以栖鹭庵为重。”
芸芬道:“行胜于言。有说话的功夫该勤练功法,咱们的武功和绝顶高手之间还差得很远,栖鹭庵若能高手云集,也不会如此忌惮梨花宫了,可见咱们并非大器大才,否则师父何须云游天下,再寻传人。”
芸芬这话分明是指她们功夫不高,有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芸芬乃是大师姐,对她们有教导之责,不敢有违,但心中成见未除,更加恼恨何蕖。
何蕖在栖鹭庵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每天都过得很累。
芸芬诸事冗杂,无暇分身,难以面面俱到照顾她,眼见何蕖日益消瘦,比初来之时又憔悴了许多,心中实在不忍,这天将庶务交代给荭萱,约着何蕖在羽嘉城中闲逛散心。
何蕖自从来到羽嘉,每日都在栖鹭庵中练功不辍,从来没有逛过羽嘉城,其实她很想出来走走,可她不认识路,无人肯为她指引,芸芬主动约她出来,她高兴极了,心中亦十分感激。
说来很奇怪,何蕖自从见到芸芬的第一眼,就非常喜欢她,她身上有馥郁厚重的香气,为人宽宏大度,她对所有的人都那样好,她得到的所有尊重爱戴和崇敬,都是凭自己端庄品德赢得,何蕖敬佩这样的女子,一直以来她都太孤独了,她渴望这样一个朋友,当芸芬牵着她的手,她非常想靠在她的身上。
北雁南飞,至羽嘉歇翅停回,所谓雁寄相思,鱼传尺素,走在城中,便会有温柔眷恋之意,对于何蕖这样相思成疾的人来说,更添缠绵郁苦。
羽嘉城很大,处处景致灵秀,真的要逛,是三天三夜也逛不完的,芸芬一心要她忘记烦恼高兴起来,便拉着她去逛舒荣街。
舒荣街是羽嘉最繁华的一条街,想要了解羽嘉的风俗民情,便要从舒荣街看起。
从栖鹭庵走到舒荣街,有好一段路,羽嘉僻静之处皆生长着白芷等香草,虽不易察觉,但站在羽嘉任何一个地方,总能感到幽香阵阵。
何蕖留神观察,见到很多不知名的花草,芸芬一一为她解惑。
过不多久二人走到一条小溪旁边,溪边嶙峋怪石,而兰丛生于石隙,兰叶交搭潇洒舒展,左右生幽兰,宛如香草美人,无限贞幽,贞静之志寓于嫋嫋幽花,何蕖不禁想到了栖鹭庵众位师姐。
只见微风拂过,兰叶如剑微微摆动,何蕖不禁想到了洪慈教给她的武功,除了凤凰真言之外还有一门兰剑,便问芸芬:“大师姐,本派兰剑是否是从兰花中化出。”
芸芬道:“不错,本派的武功如兰剑、拂意、灵均掌皆是本派祖师白鹇从山水花草中悟出,此事鲜少有人提起,师妹从何得知。”
何蕖道:“我是见到这些花草,心有所感。”听她这样说,芸芬心生喜欢,更加信任何蕖的为人,白鹇祖师对这里爱得深沉,从柔弱的花草中领悟出刚强的武功。这些武功记载了这些香草,保护了这些香草,由此可见创派祖师高尚的情操、颖悟的天资,不让任何人伤害这里。
何蕖能见微知著、以小见大看出这些,说明师父的眼光果然不错。何蕖不仅天资敏慧,而且她对羽嘉是有爱心的。芸芬这时还并未十分了解何蕖,不了解她的心有多么博爱,与她携手同行,已有了志同道合之感。
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了舒荣街,今天天气好,天光如笑,街上十分热闹,越发显得应有尽有,羽嘉风俗民情一览无余。
舒荣街上仍然很香,这香气和郊外不同,驳杂厚重,是烟火和生活的气息,深深嗅一口,便觉得幸福。
何蕖一向不喜欢热闹,此刻却深深触动,想变成他们中的一员,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芸芬见她高兴也十分欢喜,说道:“走,我带你好好逛逛。”轻车熟路领着何蕖来到一个摊位之前,二人排了很久,何蕖在排队的时候便问道了一阵便闻到一阵清爽的香气,她问芸芬:“大师姐,这是什么?”
芸芬道:“这是薄荷糕,是用薄荷和糯米调和蒸制而成,冰凉醒神,用来消暑最好,虽然做法简单,却是咱们羽嘉的一道名点,别的地方或许也有,但是没有咱们羽嘉的好吃。你知道为什么?”
何蕖笑道:“大师姐别卖关子了,告诉师妹吧。”
芸芬道:“全是泉水的妙处,羽嘉的东南角有一处泉水名叫醴泉。水比一般的水要轻,甘冽芬芳,用它调面制成的薄荷糕,晶莹剔透,入口回甘,有了这一丝回甘,薄荷味便没有那么苦和凉,入口才爽。”说着便轮到了她们。
正是新一锅刚刚出来,圆形的薄荷糕碧绿如玉,晶莹可人,像是一枚玉佩,锅中的热气冒出来,竟是异常清香扑鼻,何蕖不禁叹道:“好俊的点心,好美的滋味。”
芸芬拿钱买了十二块,老板分两包装,芸芬递给何蕖一包道:“快尝尝。”
何蕖迫不及待吃起来,入口一尝清甜爽口,又有一丝凉辣的刺激,何蕖觉得好吃,没有忍住一连吃了三块,一抬头见芸芬正在看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芸芬微笑道:“吃吧,这就是要趁热吃才好,我从前馋嘴,一次能吃七八块呢。”又道:“这薄荷糕虽好,却性凉,还是要少吃。很多事都是这样,适可而止才最好,浅尝辄止又回味悠长,这才是这薄荷糕的好处呢。”
何蕖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薄荷糕,不禁想到了萧追,从前在蛩鸣,不管有什么东西,她和萧追都一同分享,二人喜好口味都差不多,她初次吃这薄荷糕,就非常喜欢,她想萧追一定会喜欢的,想要他吃一块,却不知他身在何方,又落下泪来,她对萧追,永远是覆水难收,做不到适可而止。
芸芬不知何蕖为何突然哭泣,却不知怎地同感同悲,心中也感到十分难过。何蕖如何不知道芸芬的好意,不愿惹她难过,抹掉眼泪,强颜欢笑道:“师姐,薄荷糕尝过了,咱们再往前逛逛,前面好像还有很多好东西呢。”
芸芬亦笑道:“好,我再带你尝尝苏合香饼,还有苾萝酒。”
售卖苏合香饼的摊位前亦是人头攒动,苏合香饼造型精雅宛如一朵鲜花,泛着淡淡的橙色,香甜掉渣,口味绝佳,令人印象深刻。苾萝酒也是清雅醇香,喝了觉得心中很缠绵,很舒服。
二人吃饱喝足,芸芬又带何蕖来到佩缤,佩缤是一件衣裳店,位于舒荣街中段,地理位置绝佳,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虽然店中人多,但芸芬气度闲雅高贵,宛如鹤立鸡群,繁花似锦的店铺倍增光洁鲜香,店主一眼便看到她,说道:“大师姐今日怎么得闲亲自光临鄙店。”一面欢迎芸芬,一面招呼伙计上茶。
栖鹭庵守护羽嘉功德无量,羽嘉百姓将栖鹭庵视为神祗,栖鹭庵一众弟子在他们眼中便如同仙子,尤其是芸芬近年代为执掌栖鹭庵庶务,公正无私、心怀良善,被视为圣贤,无人不敬、无人不服。
只听她道:“郭老板不必客气,我今日来是为我这师妹挑一件衣裳,我们自己看看就好,郭老板且忙您的。”
郭老板道:“听说洪掌门新收了一位高徒,难道便是这位?”
芸芬道:“正是,她是我的小师妹何蕖。为人极好。”
郭老板对何蕖行礼道:“小人郭琳,见过何蕖姑娘。”
何蕖道:“郭老板不必客气。”
郭琳打量何蕖,只见她穿着一件黄色的布衣,毫无妆饰,颇有风霜之色,虽然初次相见,何蕖所历悲苦,竟隐约可见。
郭琳心中想她虽是修道之人,也太朴素了,纵然妙龄已过,毕竟是年轻姑娘,这样打扮着实太过沉闷,叫人看了心中难受。便道:“何姑娘,在下日前刚刚完成了一件衣裳,很多姑娘都十分中意,可是她们都穿不出这件衣裳的韵致,今日姑娘驾到,便是这件衣裳的机缘了。”
便吩咐伙计,说道:“将莲裳拿来。”不过多时,伙计捧出一件衣裳,碧桃色作底,上面绣着一朵莲花。流光溢彩,使人看到碧湖上的一朵莲花,芸芬叹道:“老郭,你的技艺越发精进了。”
若是华贵衣裳,何蕖定会拒绝,但是这件衣服上的莲花,让她想到了奈何城,她深爱奈何城,想念奈何城,她一见这件衣服就爱不释手,芸芬付了钱,对何蕖说:“这件衣服师姐送你,你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好吗?”
枝荷为衣,修容塑德,这件衣服虽未上身,仅仅拿在手里,便映出了何蕖本该有的容光,整个人都光雅仙香许多。郭琳叹道:“不错不错,这件衣服果然与姑娘相得益彰。”
何蕖自进店之后,便感到满室芳馨,香味杂而不乱,郁而不腻,混在一起,如同椒房,何蕖抱着衣服,又感到荷香阵阵,便问道:“敢问郭老板,店中每一件衣服都有自己的独特的香味吗?”
郭琳得意道:“咱们羽嘉女子美貌驰名天下,寻常衣物不足以相配,故而在下匠心独运,在染布时加了香料,每一件衣服上都有独特的绣花,皆染上独有的花香。”
芸芬打趣道:“老郭最爱调香,深谙此道呢,所以佩缤是羽嘉最负盛名的衣店,有道是穿了佩缤的衣服,连胭脂都不用涂,香粉都不用擦呢。”
何蕖道:“原来如此,郭老板好技艺。”郭琳道:“是咱们羽嘉的姑娘本来就俊。”
郭琳说完回身拉开抽屉,拿出一物,又红又大,晶莹可爱,鲜艳欲滴,是个熟透的大柿子,何蕖见之莞尔,奇道:“怎么是个大柿子,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柿子。”
郭琳笑道:“这是柿子盒,是装首饰的,有道是买椟还珠,有眼无珠,这话对这柿子盒百年用不上,这盒子润玉天成,不逊于任何珍宝。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华胜。莲华胜,我珍藏许久,今日便送给姑娘。”
何蕖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郭琳道:“姑娘一见这柿子盒便笑了,显然是喜欢的。是你们的缘分,一定要收下。”
何蕖执意推却道:“我不能收的,无功不受禄。”
郭琳道:“有功的,有功的,我能在这里安安静静做衣服,在一件衣服上耗费成年累月之功,都是洪慈师太撑在前面,给了我们安适的生活,我们深知这平静安宁的日子来之不易。这座城依然如此安逸香远,这都是洪慈师太的功劳,我们都感恩洪慈师太,只是她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家伙无缘常相见,姑娘既得洪慈师太喜欢,能够侍奉在侧,也帮我们尽一份心吧,我们都对洪慈师太仰赖得紧,请她老人家保重身体,这便是功德无量了。”
芸芬道:“师妹,你就收下吧。师父知道了也必定欢喜。”何蕖点点头,不再拒却,手捧柿子,心中感慨万千。
走出佩缤,芸芬又带着何蕖继续往前走,何蕖留神观察,但见羽嘉美人如花,既飒爽而开,又娇柔而立,只因香草已经在羽嘉城中内化,羽嘉的女子才能这样好看。
整条街虽然热闹,却不喧嚣。也是香气平嚣的缘故。
又见许多长寿长者,在家人的陪同下散步,奈何城也是十分强盛,但城中的长者,却没有羽嘉城这样多,想来是羽嘉城风水安宁的缘故。
只见芸芬在一个卖香囊的摊位前停住,对何蕖说道:“香草之芬芳,不仅寓意吉祥,亦可祛病强身,其滋养妙处早已化为羽嘉城的伦常日用。羽嘉人多长寿,便是佩戴香草的缘故。草木入药枕囊饮酿,甚是祛秽保健。”
何蕖道:“想不到这香草竟有如此妙用。还是羽嘉人细心观察,又聪明灵慧善于运用。”
何蕖拿起一个香囊轻嗅,叹道:“果然好香。”
芸芬买下一个给何蕖戴上,说道:“我们羽嘉有一句话,叫心之若素,香自满怀。芳香并不难得,难得的是内心安稳。”芸芬劝诫爱护之意,何蕖岂有不知,可是她的心总是不能平静,萧家受了天大的冤屈,她又岂能安之若素,去做那淡雅馨香的女子。她自己付钱又买下一个香囊,贴身放于怀中。
芸芬道:“咱们栖鹭庵人人都会制作香囊,端午快到了,等下回去,我教你制作,自己做的更合心意,到底和买的的不同。”
何蕖道:“谢谢大师姐,你对我真好。”芸芬笑道:“说什么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