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走上曲折山道,穿过一片果林,阴森森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老旧砖房。
熟悉而陌生的感觉电流般从头顶刺向脚心,又从脚心钻到肺腑,使我明显的打了个寒噤。
艳阳高照,果林茂盛,这座砖房落在空地,并无分毫阴影覆盖,却始终是阴森森的气象。
这座砖房的确老旧,黯然的门框还残留更黯然的春节对联,红漆消褪的门板还残留破烂的门神图案。
但绝非久无人居蛛网密布灰尘厚积的废弃模样。
猫哥率先走近门口,一切安详又自然,阴森森的气象裹挟ta全身却温柔如海风抚慰沙滩。
这无疑让我顿失警惕。
我举步而入,阴森森的气象瞬间扩大,压得我头疼。
没有安详,也没有自然,更没有温柔。
突听左侧一声锐利暴烈的吠叫,一只黑狗迅猛窜出,直扑我脸。
我惊恐失色,腿脚发软,猫哥轻捷闪过,挡在我身前,声音很平常的对着黑狗说:退开。
黑狗像是ta家养的,乖乖听话,退回院子那棵老梨树下。
心有余悸,怔神的望着已安静下来的黑狗,半晌后我终于想起,那天在姑姑家门口,冷不防出现的就是这只黑狗。
邪门。
猫哥柔声问:什么邪门?
我声音有些发颤:这只黑狗……我……我见过……
这只黑狗若是真实存在的普通生命个体,怎会跨越千里又阴魂不散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敢再看黑狗,我移开目光的瞬间,竟看见黑狗犹存余威的狗脸变成人脸。
我险些吓得跳起来,战战兢兢地试着再看一眼。
黑狗那张黑乎乎的狗脸的确变成人脸。
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耳朵,都是人的模样,人的神气。
猫哥趁我不备,强行拉拽我进屋,诡异的人形狗脸或狗形人脸才解脱的消失在视线。
当然不是真的消失,所以也不是真的解脱。
那张脸给我一种时刻紧紧窥视在后甚至紧贴背脊的可怕错觉。
记得吗?
记得……
那晚我的确说了不是他。
你……你是在群里打的文字。
那也算说。
是……
你想我告诉你为什么?
想……
那你看看我。
我凝视ta的脸。
俏皮可爱的脸,眉眼间又含蕴成熟风情。
你看出了?
难道你那晚说的是自己?
对,猫哥其实是女的。
你……
你是在怀疑我属于变性?
你……是么?
我不是。
那你……
你跟我来。
于是我又身不由己的被ta拉着,来到这座房内的厕所。
我百思不解之际,ta竟二话不说就开始小便。
站着小便。
我骇异,我似懂了,又似不懂。
小便完后,ta转身对我投来怨毒的目光:我叫何萍萍。
我自小就是男儿身女儿心。
何萍萍,何萍萍。
我惊呼:贺平。
故事里的贺平,现实中的何萍萍。
故事里的张元,现实中的……
我叫什么?
我竟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叫什么。
你叫张元。
和故事里一样的名字。
所以故事,并非只是故事?
故事,都是真相。
充满谜题的真相。
23.
不洗脸,不漱口,不吃饭,衣服满是补丁,头发蓬乱。
他出门了。
他养的黑狗紧跟着。
他爹在不远处的地里日复一日的侍弄那棵橘树。
他与黑狗下山后,他爹走回屋子,走到猪圈。
张元蜷缩在角落,一只小猪吭哧吭哧的吃着食料。
他爹跨进猪圈,推醒张元。
张元身体稍动便是一阵金属响。
那是铁链。
农村拴狗的铁链。
张元在这个家就是狗。
孩子,趁他出门,跟我去地里透透气。
他爹拉着铁链,铁链拉着张元,蹒跚的走了很久才走到地里。
橘子熟了,摘一个你吃。
多谢爷爷。
爷爷有你这好孙子,明天死了也值。
说出这话,他爹就艰苦的咳嗽几声,日头不烈,咳完却满头是汗。
爷爷,橘子真好吃。
爷爷种的,当然好吃。
爷爷,铁链弄得我难受,可以解开么?
好孙子,我也想帮你解开,可我老了,手笨。
爷爷,有蜜蜂。
这不是蜜蜂,是土蜂,你瞧,这小家伙在搬运泥土做巢。
爷爷,我其实早就见过这种土蜂,我在咱家土墙上见过。
嗡嗡嗡,土蜂叫了。
好孙子,记住,这是它在吃饱饭后反刍。
什么是反刍?
爷爷静默。
爷爷又摘了几个橘子。
24.
夕阳柔和静谧的照着门前一条板凳。
板凳木质深黑,布满苔藓,周围野草丛生,有许多昆虫与一只蟾蜍及一只腐烂的老鼠在板凳下嘀嘀咕咕。
猫哥毫不顾忌的坐向板凳,还急切的拉住我手,要我跟着坐下。
我赖不过只好顺从。
我们并肩坐着,突然背后有什么在猛力扯我们衣服,我们冷不防的被扯得扑通翻倒。
我们眼睛一黑,一阵晕眩。
我感觉自己正跌入万丈深渊,跌入可怕地狱。
又是扑通翻倒。
我们倒地。
实实在在的地面承接我们狼狈不堪的身体。
我以为猫哥和我一样该是狼狈不堪而惊恐至极。
结果猫哥抬头,竟是无惊无险的平静。
但我们此刻所处的地方,却比地狱还可怕。
这是一间屋子。
我生长于农村,看得出这间屋子其实是猪圈。
但墙壁和顶板却都是人的残肢断臂组成。
地上是风干人皮和人脸。
食槽里正躺着个血肉模糊的人,正被两只猪吭哧吭哧的乱啃。
这等景象立刻把我吓得浑身发软,甚至尿了裤子,再也撑不住的瘫在地上。
而猫哥目睹之际,仍是面无表情的平静。
这便是他作恶的场所,猫哥声音已辨不出男女、分不清感情。
猫哥在一个角落蹲下,手臂抱腿,顿时从平静转为沉寂,仿佛没了生命。
猫哥,你怎么了?
我试着颤声呼唤。
突听奇怪的声音从猫哥处传来。
我艰难的听了半晌才明白是哭泣。
猫哥哭了。
我近来当然已全心认猫哥是猫妹。
猫妹哭得娇艳欲滴,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我虽周围是可怖惨景,却陡的勃发力气,站起过去,抚慰猫妹:怎么了?
猫妹埋头哭泣,只回我一句:他要我做你老婆。
我闻言惊悸:他是谁?
你不记得那天?
哪天?
那天我在车站穿着红裙,被妈妈遗弃,后被他发现,哄骗回来。
他看我穿红裙就以为我是真的女孩,要好好培养我,给你做未来的老婆。
你不是女孩……
我是女孩,可我……
你什么?我热切而尽量温柔的看着ta。
Ta悲哀而略显窘迫的喃喃:我有一颗女儿心,却生就一个男儿身。
我妈喜欢女孩,因为我爸非常坏,我爸走了,她就恨天下所有男人,开始把我完全当女儿养。
那你不是生下来就觉得自己是女孩?
可久而久之,我也更认同自己是女孩。
你妈为什么又把你遗弃?
她每次给我洗澡,都看见我那里,然后怒不可遏,深恶痛绝,拿来剪刀要一下给我剪掉,但次次下不了决心。
她看见我那里就说我脏,说我坏,说我不是她的骨肉。
我听得悲从中来,无言以对。
我只好紧紧抱着她,温柔抚慰。
我被那个男人带到这里,和你一起用铁链锁住,你真不记得了?
当时你发现我的秘密,我还哀求你千万别让那个男人知道。
那个男人如果知道我不是真的女儿身,必定会恼羞成怒的杀掉我。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将兄吊起来……
奇怪的戏词又尖锐地响起。
是墙上。
这猪圈西面的墙上有小窗。
木格子,一根麻绳从窗外吊进来。
你不记得了?
我呆怔的看着那根麻绳。
我记得。
我记得那天,老爷爷和那个男人争吵,黑狗也在附近狂吠,后来老爷爷没声音了,那个男人嘴里仍污言秽语的骂着,手里却在做什么,时而喝斥黑狗。
后来那根麻绳从窗外吊进来,那个男人命令我和猫妹使劲拉拽绳子。
我们使出所有的劲,大汗淋漓,骨头发酸。
后来那个男人和我们一起拉拽。
就是这样……将兄吊起来……
原来,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不是那个男人的长辈,而是兄弟。
原来,我和猫妹都做了可耻帮凶。
25.
上线。
群主出现。
领着一群骷髅头像,雄赳赳气昂昂的迎接我们。
书看完了。
感觉如何?
开群视频,群主原形毕露。
群主原形是他。
那个男人。
那个毁灭一切、为我们建构永远逃不出去的地狱的男人。
而其他群员……
都是受害者。
已经丧失活人的质地、彻底沦为孤魂野鬼的受害者。
他们是比我们幸运,还是不幸?
感觉如何?
没有感觉。
我直截了当的对他说。
我理直气壮的反抗他。
我想痛快淋漓的毁掉群。
于是,我在视频中展示猫妹那正蓓蕾盛开般的女性特征与树叶枯萎般的男性特征。
群情哗然。
百思不解。
一个好端端的男人怎会突地变成如此曼妙的女人?
猫妹柔声对大家说:跟我们来。
来到那废弃车站。
猫妹说:我就是在这里走丢的。
猫妹说:就是群主把我带走的。
猫妹说:群主就是他。
他是谁?
群主狼一般发绿的目光静静在角落窥视穿着红裙满脸纯真的猫妹。
猫妹其实有点智力障碍,所以更容易被无声无息的遗弃。
猫妹在车站循回往复的人潮中寻觅母亲。
无人理睬。
几次险些撞倒。
最终她来到他面前。
看见我妈了?
你妈什么样?
猫妹懵懂,一无所知。
与妈朝夕相处了数年之久,分离后竟对妈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妈不要你了。
你骗我。
你妈要儿子,不要女儿。
你骗我。
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就跟我走。
猫妹想不通这是什么逻辑。
但她跟他走,她坚决认为他在骗她。
她倔强的跟他走,走一段路就伸脚踢踢他的裤腿。
他狞笑。
你妈不要你,我要你,我不仅要你做我的女儿,还要你做我的儿媳妇。
这是什么逻辑?
疯子逻辑。
她好奇。
好奇带起了兴奋,甚至有一丝玩游戏的喜悦。
儿媳妇?
儿媳妇就是给我儿子做老婆。
老婆?
老婆就是你长大了成你妈那样。
我能做我妈那样的人?
能。
那我可以抱一个宝宝?
可以,你自己生。
怎么生?
长大后你会明白,现在告诉你也不懂。
做我妈那样的人,真好玩。
你看到我儿子会觉得更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