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叹了口气，又抬眸望了眼大用，大用忙将身子又正了些。
“大用，为父是个粗人，讲不出大道理，也教不了你什么。为父不指望你像仲陵和文彦那样聪明，更不奢求你能成为殷晗那样的将才。可做人要有骨气，要担起身上的责任。”
武成手放在大用肩上，语重心长道：“遇事不要怕，不能半途而废，哪怕是失败了也不要紧，但不能临阵退缩。为父对你没有太高的期望，可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我们不能做一个懦夫，更不能当逃兵……”
大用望着父亲双眼，郑重地点点头：“孩儿记住了！”
仲陵望着这情形，恍了片刻神。
他抬头见日头已落，便起身告辞。
武统道：“大用母亲去庙里上香，晚饭留我跟大用自己对付，你要回去没什么事，干脆在这用了饭再走。”
仲陵倒也不客气了，便留下来，饭间聊了些治军及习武方面的事。
武成显然心情很不错，饮了几杯清酒，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自己年轻时的故事，连带对大用神色都缓和许多。
三人倒是颇为融洽地吃了顿饭，而后又饮茶闲谈过后，仲陵再告辞，暮色已沉，武成便也不留了，让管家提灯送他回去。
管家送至门口，便被仲陵强留下，接过灯自己走了。
他独身走在街巷中，正将满腹思绪抽丝剥茧地细想，忽然听到身后呼唤声，回过头，见大用从后赶来。
“怎么了，大用？”
大用跑至他跟前，喘过气来，递给他一个锦囊：“我娘到家了，听说你刚走，让我把这个给你。”
仲陵解开锦囊，见里面放着两张黄符。
大用道：“这是万佛寺的平安符，我娘祈来送给你和你娘的。”
仲陵心觉奇怪，周氏给自己送平安符便罢了，怎么与母亲素未谋面也要送呢？
但既送来了，也不好推辞，他便收下了，道：“代我向伯母致谢。”
大用点点头，却没离开，眸子及额上汗珠映着灯光，亮晶晶的。
仲陵望了望他：“一起走走？”
大用展颜笑道：“好。”
巷道昏暗，灯光照在面前几尺的地上，两人不疾不徐地踱着步。
“仲陵，谢谢你。”大用忽而道。
“谢我什么？”
“今天我爹很高兴，他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么多话。”大用道：“今天是因为有你在。”
仲陵笑着摇摇头：“我又没做什么，说不定还是因为靖国公来了呢。”
大用沉默了片刻，垂眸道：“我从小就知道我爹很厉害，而且也要强，可是我太笨了，什么都学不好，总让他失望。”
仲陵手搭在他肩上，宽慰道：“你不必想太多，学东西是会有人快些有人慢些，可只要用心，肯下功夫，都不会差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大用抬眸望着仲陵：“仲陵，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仲陵道：“羡慕我什么？”
“你聪明，勇敢，武功高，能力强，能保家卫国，能守护至亲。”大用抿了抿唇，轻声道：“我真希望能像你一样。”
仲陵怔了怔，微笑道：“这些是你努力，将来都能做到的。”顿了会，又道：“我也羡慕你。其实谁都看得出来，武伯父很在乎你，他很疼你。”
听到这，大用略带腼腆地笑了笑：“我知道。”继而又丧气道：“可我老是给他丢人。”
“其实未必要武功强、职位高才是争脸，武伯父对你自然有别的期许。”仲陵拍了拍他的胳膊。
大用微笑地点了点头。
再往前走，便是街市了。
此时华灯已上，京都的街市开始热闹起来，卖各类吃食和小玩意的地摊遍地开花，吆喝声此起彼伏，商贩游客往来不绝。
旁边一条偏巷也可以通往仲陵的住所，可他却将灯熄了，拉着大用步入街市之中。
甚嚣的叫卖吆喝之声铺天盖地，立刻灌满二人耳朵。
大用奇道：“你从前不是不爱这样的热闹吗，都是避着走的，怎么现在反而主动寻上了？”
仲陵笑着摇摇头：“从前觉得喧哗闹心，可现在却觉得这样的人间烟火气才最真实，最珍贵。”
他目光由近及远，望着张灯结彩的酒楼饭肆，其中进出的文人骚客，与之擦肩的贩夫走卒，幽会私语的青年仕女，或面带微笑，或愁眉紧锁，有为生计奔波，有如他们一般漫步游玩。
“其实想想，”仲陵喃喃似自言自语：“我们在战场上厮杀征伐，所要守护的不正是这些平凡人的平凡生活吗？”
京中风土人情一如往常，可他的心境却今非昔比。
大用瞧了他半晌，渐渐地笑了：“你这次回来，有很多人都说你变了。可我知道你没有，你是仲陵，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仲陵。”
听了这话，仲陵的心“咯噔”一下。
他侧首望向大用，继而会心一笑，心头轻松许多。
“不过你变了，变了很多。”他道。
大用搔搔头：“我知道，可我是不得不变，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庸庸懦懦了。”
“为什么？”仲陵问道：“你为什么突然想转变了？”
大用抿嘴迟疑了一会，道：“你还记得去年我和小叶儿出来玩，遇到华亭郡王那次吗？”
“如果我一开始就带着小叶儿跑了，就没什么事了……我一直在退让，一直在道歉，而他们就越得理不饶人，当着我的面就开始掳人……”
仲陵见他越说越自责，便止住他：“只是有惊无险，你不用想太多，小叶儿虽然调皮，却也机灵，从前也闯过祸，都能化险为夷。”
“也许只有她一个人反而没事。”大用垂着头，低声道：“如果因为我的胆小，我的懦弱，而让她出了事，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你不是没用，不是胆小，你是太善良了。”
仲陵手扶在大用肩上：“相信我，有一天你的善良会带给你莫大的勇气。”
大用望着他，明亮的眸子映着万家灯火，越发璀璨。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