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苇泽关的城头上，沈蝉衣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拼了命往城墙上爬的狼厥人微微皱眉，她回身看了看身边的娘子军士兵，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她手下本来有十万大军，都是她一路征战不断收服的江湖客，这些人对她敬畏有加，军中号令只出自她一人之口，其他人根本就指挥不动这群刀头上舔血的汉子。
只是在军中的日子久了，这些人身上的匪气也就渐渐的去了些，多了些规矩，从不曾祸害过百姓。
可正因为这样，娘子军才会有今日的危局。
沈蝉衣到了苇泽关之后，沈子城先是以手中兵力不足为借口，从娘子军中调走了四万精锐补充到太原唐军大营，然后又派人来说雁门和马邑乃是狼厥人溃败的必经之路，又让沈蝉衣分兵驻守这两处。
雁门分去娘子军三万余，马邑分去两万多人，到这个时候，苇泽关中只剩下不足五千人马了。
刘武周逃向马邑其实不过是自寻死路，马邑早已经被娘子军占据，刘武周带着残兵就算能一路顺利逃到马邑去，只怕也会被迎头一棍打个昏头转向。
只怕这会而刘武周已经在懊恼愤恨，当初自作聪明的没跟狼厥人一块往苇泽关方向撤还以为是走了一条阳关大道，实则是一条死路。
他面前是死路，呼乞那埃利佛面前的看起来就只剩下最后一道门户，只要他冲开苇泽关就能逃出去。
回到草原上的狼厥精骑就跟回到海里的鲨鱼一样，再也没有谁能在海里跟他们锋利的獠牙硬拼。
可呼乞那埃利佛没想到的是，小小的一座关口竟然被唐军守的水泄不通，他的十几万大军已经猛攻了数日依然没能拿下，反而损失了数千精锐。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身后的唐军迟迟没有追上来，他却不相信沈家的人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
只要将他手下十几万狼骑堵在中原，狼厥部族将一蹶不振最起码十年内无法再南下。
呼乞那埃利佛确定如果换了自己是沈子城的话，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他连续多日亲自上阵督促士兵攻城，此时在他眼里人命早就不是人命了，死再多的人也必须将苇泽关攻克。
沈蝉衣将一缕从铁盔中垂落的发丝塞回去，拍了拍身边一个士兵的肩膀指着城下说道：“别怕，狼厥精骑下了马，就如同被拔了獠牙的狼一样没什么可怕的。”
“让骑兵下马往城墙上爬，就好像是让没了牙齿的野狼去撕咬石头一样。”
“草原人不懂攻城，他们的优势全在马背上，没了战马还怕他们什么？”
那个才十七八岁的娘子军士兵被沈蝉衣拍了一下心里一暖，听沈蝉衣说完之后他使劲点了点头道：“大将军，我不怕！”
“那些狼崽子已经爬了好几天不也没爬上来么。”
“再说，他们身后就是咱们唐军的大队人马，老兵们都说不出三日咱们的援军必到，所以我不怕。”
他看了沈蝉衣一眼说道：“我只是担心大将军你，城墙上箭矢乱飞，大将军你还是回去休息会儿吧。”
“万一你要是受伤了，谁来指挥我们杀敌？”
沈蝉衣笑了笑道：“你也说了，我是这支队伍的大将军，哪有士兵们在城墙上厮杀我躲在后面的道理。”
“你放心，自大业一路杀过来你可曾见过有一支羽箭能碰着我？”
她再次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微笑着说道：“自己记着点射死了几个狼厥人，杀五个，我晋你为队正，杀十个，你就是旅率，杀二十个，我就给你个校尉坐坐。”
“喏！”
年轻的士兵奋力的挥舞了一下拳头大声喊道：“大将军你看着吧，狼厥人要是敢从我这里往上爬，来一个我杀一个！”
沈蝉衣跟他一块挥舞了一下拳头，笑着说道：“我信得过你。”
那士兵一脸的骄傲，重新将硬弓拉开瞄准一个狼厥人射了出去。
羽箭精准的钻进那个举着云梯的狼厥精骑士兵，箭从眼窝里钻进去从后脑钻出来，那狼骑士兵没来得及惨呼一声身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沈蝉衣赞赏的看了手下士兵一眼，那青年觉得心里一荡，已经有些酸麻的手臂好像一瞬间又充满了力量。
沈蝉衣满意的笑着转身走向别的地方，只是没有人看到她转身的时候眼神中刻意隐藏起来的阴霾和忧伤。
已经坚守五天了，五天！
按理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三天沈世永的人马就能杀过来。
对于那个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弟弟，沈蝉衣的心情极为复杂矛盾。
当年，她和大哥沈子城站在大业城里沈家大宅的门口，看着老管家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沈世永上了马车返回陇西老家。
那个时候，她隐隐间就觉着自己将来一定会面对什么痛苦之事，她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毫无征兆。
“大小姐！”
正在沉思中的沈蝉衣听到一声惊呼，她立刻转头去看随即被吓了一跳。
就在她刚刚鼓励过的那个年轻士兵守着的地方，狼厥人已经顺着云梯爬了上来。
那个年轻的士兵被一柄锋利的弯刀削掉了半边脑壳，白色的脑浆和殷红的血液同时飘洒出来喷在城墙上。
年轻的娘子军士兵手里还紧紧握着他的硬弓，最后一支羽箭没能射出去颓然的掉在了地上。
她手下的家将李春年叫了她一声，已经带着十几个沈家老兵扑了上去想把被狼厥人撕开的口子堵住。
沈蝉衣咬了咬牙，回身招呼了一声带着亲兵往那边冲了过去。
才跑出去三四步，身后又传来一声惊呼，就在她身后不远地方，一个狼厥人奋力的从云梯上跳上来，一刀将一个娘子军士兵砍翻。
上了城的狼厥精骑嗷嗷叫了几声，兴奋的就好像一只猎到了食物的野狼。
沈蝉衣抽出横刀扑了过去，那个狼骑士兵看见她冲过来，立刻挥刀砍向她的咽喉。
沈蝉衣身子一侧让过了弯刀，手里的横刀狠狠的戳进了那狼骑士兵的心口里。
锋利的横刀轻而易举的切开狼骑的皮甲，捅穿了心脏之后又从后背上钻了出去，沈蝉衣咬着牙顶着横刀往前疾冲。
冲到城墙边横刀往外一抽，顺势一脚踹在那狼骑士兵的胸口上。
那狼骑士兵哀嚎着从城墙上翻了下去，脑袋撞在城墙下一个同袍的脑袋上。
砰地一声，两个狠狠相撞的西瓜一样爆开，血洒出去一片。
沈蝉衣带着十几个身经百战的沈家老兵，将爬上城墙的几个狼厥人逐个砍翻，然后抓起地上的挠钩顶在云梯上。
她嗓子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呼喊，与众人一同用力将云梯推了出去，还挂在云梯上的狼厥精骑惊慌失措的呼喊着，纷纷从云梯上往下跳。
可两丈多的高度，他们跳下去就算摔不死也会摔断了腿。
在这样的惨烈的战场上，重伤的人根本就没有人去理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的同袍踩成肉泥。
“大小姐！”
李春年杀退了那些狼厥人之后冲了过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水护在沈蝉衣身前：“大小姐，城墙上太危险了，您还是去城楼那边避一避，有我在，狼厥人上不来！”
“不行”
沈蝉衣将横刀上的血迹在城墙上狼厥人的死尸上抹了抹：“我不能下去，如果士兵们看不到我在，我怕他们会扛不住。”
李春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劝什么，他猛的一跺脚回身吩咐道：“你们都跟在大小姐身边，大小姐要是有一点闪失你们就都从城墙上自己跳下去吧。”
“喏！”
跟在他身边的十几个沈家老兵整齐的应了一声，只是每个人的眼里都隐隐有一种深切的担忧。
他们都知道，如果援兵再不赶来的话只怕再也坚持不了一两天了。
狼厥人已经发了疯，今天城关上险象环生。城墙上几乎找不出一个完好无损的士兵。
城中的预备队也只剩下五百人，狼厥人如果照这样攻下去，今天能不能守过去都不好说！
“狼厥人今天怎么这么疯狂！”
另一个沈家的家将李顺皱着眉头骂道：“他娘的赶着去投胎么！”
“不对！”
沈蝉衣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从腰畔将前阵子去太原的时候沈宁送给她的千里眼摘了下来，凝神往狼厥军阵最后面看了过去，只看了一会儿她的手臂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缓缓放下千里眼，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有惊喜，有不安，还有些无奈。
“咱们的援军到了！”
沈蝉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不但沙哑而且还在颤抖。
她指着狼厥军阵最后面说道：“有人在带兵猛攻狼厥人的身后，所以狼厥人才会变得疯了一样攻城。”
“呼乞那埃利佛是打算在后路被堵死之前攻克咱们苇泽关，让预备队全都上城来。”
“还有，城中还能动的士兵给他们一张弓一壶羽箭，援兵到来之前就算人死绝了也不能放一个狼厥人过去！”
“喏！”
她手下士兵们大声应了一声，脸色都变得激动起来。
坚守五日，援军终于到了。
士兵们都很兴奋，这五天对于他们来说比五年还要漫长。
如果不是沈蝉衣几乎寸步不离城墙，她的帅旗一直飘着，只怕守城的娘子军士兵们早就扛不住压力溃败了。
如今他们终于盼来了援军，怎么能不开心？
“大家打起精神来，援军已经到了！”
李春年大声吼了一句，很快，城墙上就一片欢呼声。
“大小姐，不对劲！”
李顺压低了声音对沈蝉衣说了一句，沈蝉衣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城楼方向，她说话的声音极低就好像唯恐惊散了士兵们的激动欢畅。
“我知道”
她只说了三个字，脸色格外的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