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文惊出一身冷汗,他的本名已经多年没有人叫了,就算老婆阿荃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也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他终于清醒过来,大叫一声“兄弟呀”便与华生紧紧拥抱在一起。
进了客房瀚文急忙询问父亲池心澄的情况,华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不停地数落他不该这么逃走,不但未尽做儿子的义务而且也没把自己当作兄弟。
瀚文只得一边认错一边述说自己的经历,最后还向阿荃道歉说就是因为怕被追究命案导致情绪低落才会稀里糊涂地喝下那么多酒。
“什么?莫季雪根本没有死。唉,真是天意,这就是命呀!”华生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又长叹一声,他这下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桩所谓的命案。
池老爷子赔光了家产、衙门也销了案后,已经有不少人看见过莫季雪和其他的股东,肯定是那小子自觉理亏没敢控告瀚文伤人。不过没人再见过刘蔓馨,听说她已经在安徽改嫁了。
当瀚文听说老爹在多年前就已经离世的时候,他哭倒在地并使劲抽打着自己的耳光,华生和阿荃赶忙拦住。
华生劝说道:“你也不用自责了,老爷子走得很安详。你既然没有命案在身了就和嫂夫人一起回家给他老人家上坟吧。还有我替你代管的股权,要拿回去还有许多手续需要你本人去办。”
瀚文哭了一阵后才哽咽地对华生和阿荃说道:“我现在这样是没有脸回去给父亲上坟的,你们得帮我打败东川。父亲一辈子就想让中国人扬眉吐气,只有让连胜厂拿到巴达维亚的棉布专售权我才敢回乡拜祭他。”
“这样也好,我以前研究过东川的面料。你们只需要说服代表团能够给机会比试,我还是有把我拼一拼的!”华生攥着拳头说道。
这时候客房楼道里其它房间传来了吵架和摔东西的声音。原来火爆脾气的团长夫人把东洋人请男人们喝花酒的事情都告诉了女眷们,结果那帮女人都炸了和各自的丈夫吵打成一团,有的女人甚至已经逼着男人收拾行李准备离队了;而酒店的洋经理带着一大帮仆役堵在楼道里向要退房的人索赔打坏的东西。
在上海东川的办公室里正雄正羞惭地听着山田贵一劈头盖脸的训斥。南洋代表团已经抛出话来一定要在华资工厂里招标选择供应商,而且现在公然跳出来叫板的是一家叫做连胜纺织的华资工厂。
据说连胜实力不凡,其产品不但拿过清朝南洋劝业会的二等奖而且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得过金奖。身为纺织人的山田贵一当然知道这两个奖项的份量,何况日本东川也曾在美国拿过那个金奖。
不过现在东川别说上门去说服代表团了,只要他们的人一出现,那些南洋人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再惹上一身骚臭。正雄已经不知道如何弥补自己闯下的大祸,只能哭丧着脸不断地像母鸡啄米似地鞠躬请罪。
“藤田君,我们前期花费了大量精力,目前已经没有退路。你看现在这个情况应该如何补救?”山田贵一骂完正雄后只得向一旁也低垂着脑袋的俊明求助了。
“古屋君前期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至少压制了上海本地的华资工厂不敢来参与。”为了团队的荣誉俊明还是替正雄说了好话。
但是山田贵一懊恼地说道:“这有什么用?真后悔没有采纳滕田君的方案呀。”
“做生意还是要真诚,我想先去荷兰领事馆和上海农商局道歉,恳请他们从中调和;然后再找连胜纺织的张老板好好谈谈。毕竟他们不是上海的工厂,货物运到上海再办出关转运手续还是比较麻烦的。若是他同意退出最好,若是不同意,那么就只能争取比拼质量的机会了。”俊明说道。
“藤田君的话很有道理。”山田贵一点头赞同道。
“只要上海本地的华资厂不参与,至于那个乡下的小破厂不值一提,我们的产品拿出来就能吓倒他们。”正雄见山田贵一的面色缓和下来便又还魂了。
“唉,最好别走到那一步啊。连胜的产品我是了解的,真要比拼起来……”俊明忧心忡忡地说道。
“藤田君,这个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了,不要因为他们得过两次大奖你就对我们东川没有信心,若论奖项日本东川可是拿的更多呀。”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总工程师南云和夫有些不满地打断了他。
南云和夫是个五十多岁精干的小老头,在日本时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纺织专家。古屋正雄大学毕业后刚进日本东川实习时,也只不过是跟着他实习的小徒弟。上海东川纺织厂主要是靠他的坐镇才能顺利地创办起来,连山田贵一与他说话时都得陪着笑脸。
“藤田君,放心大胆地去干吧,有南云前辈做我们的坚强后盾,我们必定能够战无不胜!”山田信心十足地鼓励道。
第一步进展的还比较顺利,荷兰领事自然不用费事,上海农商局局长为了捂住手下受贿的丑事也同意说服本地商会不派厂家参与竞争,但上海以外的厂家如果参与他就不管了。
俊明和正雄千恩万谢后便立即赶往连胜纺织厂上海分销处,可是没谈上几句话,两人便被张华生轰出来了。
脸色通红的正雄对愁眉不展的俊明责备道:“藤田君,刚才你对那个张华生太低三下四了,一个又臭又硬的土财主值得这样做吗?不是看你的面子,我真想给他一记耳光。”
“张君还是没有变呀。古屋君,刚才您太冲动了,这时候务必要诚恳、耐心怎能与他争吵撕破脸面?”俊明说道。
“什么,你没听他怎么辱骂我的吗?而且你办法根本行不通,什么叫两家共同操作,这种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正雄气地大吼道。
“唉——”俊明万分懊悔地长叹一声,真不应该让正雄跟着过来。
南云和夫听了事情经过便对正雄微微一笑说道:“我本来就不赞同你阻拦其他华商参与。现在既然连胜坚持和我们打擂台,我主张奉陪到底。不过这次你可再别搞什么暗箱操作哟。”
正雄的脸一红,没敢答话。
山田贵一受到南云和夫的豪情感染激动地说道:“既然南云前辈这样有信心,我也就放心了。”
“藤田君,你的意见呢?”山田贵一又问道。
俊明低着头小声说道:“如果与其它的华资厂家比拼一下是可以的,但连胜真的不一样。好在按中国话来说张老板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我们的目的既然是拿下这个项目,该放下架子时还是要放下的,我想再找他……”
“藤田君,你是被吓怕了吧,这可不是我们东川人应该说的话。日清海战的时候北洋舰队的总吨位还超过我们帝国海军,结局又是怎样呢?照样被我们打得全军覆没嘛。”正雄打断道。
正雄因前面把事办砸了被山田贵一训斥,去央求华生时又吵翻了,倘若再让藤田单独把事情办成了,自己以后在总部那里还有什么脸面?于是继续补充道:“那个张华生不过是一个没文化的乡下土财主,凭什么和我们比?我认为这个擂台不仅要打还应该公开打,必须要打掉那个家伙的傲气,这样才能长久地树立我们东川强大的形象。我建议邀请上海的各家报馆的记者来现场见证,裁判嘛,还是请我们领事馆的人来安排最保险。”
见山田贵一和南云和夫都点头应允了,正雄长舒了一口气,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分。
虽然南洋代表团向华商们敞开了大门,可他们还是出于种种顾虑没有过来洽谈。瀚文和阿荃便要求团长范登伯格直接与连胜签署协议,但范登伯格碍于荷兰领事馆的干预坚持再给与东川一次机会。这样,擂台比拼就势在必行了。
经过南洋代表团、连胜纺织和上海东川三方协商,裁判组成立了。组长是范登伯格,组员分别是荷兰与日本领事馆的商务秘书、上海农商局的一名处长和江州的保罗华克尔牧师。
连胜和上海东川曾为最后一名裁判员人选还发生过激烈的争执,东川想请日本洋行的一名专家,而连胜则想请著名的南通大生纱厂的工程师。
双方争执不下时,华生又打电报向玉莲问计,她建议由保罗出山担任裁判。他是美国人又是牧师,他的公正性无论谁都没法去质疑的。
保罗一听邀请便爽快地答应了,玉莲对保罗诚恳地表示不必有所偏袒,公正地裁决就行。保罗坦荡地笑道:“你就让华生兄弟好好干吧,我是不可能对上帝撒谎的。”
距擂台赛还有两天,正逢周日华生一个人呆在分销处自己的办公室里,门房老头进来通报有一个日本女人来找他。
“哦,她是什么人?”华生惊讶地问道。
“她什么也不肯说。”门房老头答道。
“那请她进来,不,你领她去王经理的办公室吧。”华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