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燥热的夜晚。
赞马山西坡脚下的扎勒军营和以前一样,在夜晚的营帐前升起火,十几个士兵围坐在火炉旁边,彼此划拳喝酒,好不热闹。
冬不花在主帅帐中坐着。
他仍然没有想出十拿九稳的度山办法。拜古拉只告诉他一定要为扎勒向东部拓展领土,却并没有告诉他具体应该如何做。
他十分犹豫。此刻传入耳中的歌声、笑声、杯具碰撞声,都来自和他一同征战数十载的部下们。于情于理,他都不想让手下的人白白伤亡。
山的那一边就是冲营。冲营虽然地方比较偏僻,但驻军不少,而且战斗力不可小觑。所以他更加犹豫,贸然冲过去,损伤无数不说,也有可能被冲营地方军击溃。他和手下的扎勒军都会成为笑话。
可一直等着也绝对不是办法。扎勒军在此地扎营已经有近一个月,对面的冲营地方军早已发觉扎勒的异动,必然也会上报给朝廷。届时朝廷做出反应,扎勒军就会立刻丧失主动权,处于巨大的劣势之中。
正在前思后想之际,帐外进来一个传报将士。
“将军,不好了,大晋的朝廷军已经到达赞马山!”
冬不花表情阴沉,他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拜古拉只管派下一个大任务,却丝毫不提办成此事的难度。他不得不行军至此,却又一时越不过赞马山,现如今大晋朝廷军已经到达,扎勒此行岌岌可危。
冬不花走下椅子,在传报将士面前踱步了两个来回:“初步估计有多少人?”
“四十万。”
“行,我知道了。你去传令,留下十个帐子的人,继续唱歌划拳,记住,声音一定要大!火也要点起来,要保持和现在一样。剩下的人,取五万精锐骑兵打头,三万弓箭手随骑兵之后,不得带火把。八万人今夜随我一同,必然越过赞马山!”
传报将士听到主帅如此富有气概的话,立刻撤出主帅帐,传下刚刚的命令。
外面的歌唱声果然一直没有消退。在一片饮酒作乐之声的掩护下,骑兵原本嘈杂的马蹄声显得像乐鼓一般,不仅韵律十足,而且非常掩人耳目。若非本军人,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这是正在调军的声音。
冬不花已经迅速穿上战甲。他走出军帐,看见已经整装待发的八万人。八万对四十万,如此悬殊的数字,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将使得这八万人中的很多人看不见明日的拂晓。
漫漫黑夜无边,许多兵阵隐没在黑暗之下。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也不曾知晓其姓名。对于扎勒国来说,这是一个伟大的夜晚,对于扎勒军来说,这是一个生死未卜的未知时刻。
作为主帅,他不能在此刻犹豫不安。
去吧,向着赞马,向着东边!
第一个发现扎勒军的大晋士兵已经死于扎勒骑兵刀下。
他来不及杀死他的敌人,更来不及回去传报。刀气、血溅、断气,一切都在黑暗的隐秘中发生,几乎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晋兵在黑暗中死去。空气中已经蒸腾出血腥的味道,不断地刺激着来往战士的鼻腔。扎勒骑兵原本就狠厉的刀法,在黑暗中来得更迅猛。
赞马山上不停地冲下来扎勒士兵,乘着东坡的冲力,借着天幕的掩护,像一群诞生于暗夜的夺命骑士。
晋军终于反应过来,扎勒现在正趁着夜晚昏暗,调动精锐骑兵发动了一场来势汹汹的突袭。
郗辅得到消息,心中十分紧张。
这是晋军来到赞马山的第一个夜晚,四十万人经过长途跋涉,尚未得到休息,就要迎接这场对面的偷袭。郗辅克制住自己不安的心,让自己在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中保持冷静。
“众将士听令:扎营在最前面的五万人,立刻拿上长矛,进入赞马山脚的树林,爬上树。我作为主帅,将与你们一同站在最前线。保持安静,切不可因喧哗而暴露自己,这是唯一可以隐秘的地方!
“中间的十五万人,左右各七万五,向营地两侧撤退,防御军持盾居前,弓箭手只带攻击力最大的弓箭居前,防御军持盾居后,撤到到我军营地,原地掉头布阵,即变成防御军在前,弓箭手在后。
“剩下的二十万人,以最快速度向后撤退,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回到赞马山。大晋的将士们,我们走了整整一个月,才来到这个地方,皇帝对我们有着强烈的期望!扎勒夜袭,实属小人行为,我们是为正义而战的勇士!我是主帅,我与你们一同报以必胜的决心,迎接与敌人的第一场交锋!”
四十万人立刻开始行动,并高呼着希望取胜的口号。郗辅知道,自己已经调动起了四十万的士气。虽然大家都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但此刻已经在主帅的鼓舞下成为了勇敢之军。
但是郗辅喊不来的自己的自信。
一个军队必然需要有一个头脑不发热的人,郗辅知道晋军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皇帝身为九五至尊,此刻也只是居于遥远京城的一个象征。家人朋友,虽然都牵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但是此刻敌人就在面前,虚无缥缈的思念之情于事无补。
只有这四十万人与他同在。
四十万个活人,四十万条年轻有力的生命,全部听从他的调令行动着。他们中有许多人从离开京城就有永远回不来的准备,但这不是作为一军之帅可以视人命如草芥的理由。
郗辅来不及多想。他登上一匹战马,迅速和最前线的五万人一同进入山脚的树林。这里的树虽然比不得南方的茂密,却十分高大,一棵树上的粗壮枝干可以坐下不少人。他与七八个普通的兵互相帮扶着,以最快的速度、最无声的动作上了树。
扎勒的骑兵为了隐蔽没有点灯,郗辅暗骂着敌人的老辣。但他也意识到了这同样是难得的机会。从东坡一路奔驰而下,马蹄的声音不可能像火光一样被轻易地隐藏。树林是下山的必经之路,只要马蹄声音渐渐近了,树上的晋军找准机会,刺出长矛,扎勒骑兵来不及反攻就会因为刺伤而死,或是掉下马摔伤而亡。
时间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隐在树林里的晋军靠着偷刺杀敌不少,几乎棵棵树底下都有大量的扎勒死尸,也有部分被扎勒军反杀的晋军。
东坡上如雷鸣般的马蹄声渐渐弱了。郗辅意识到,这一波交锋最猛烈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树干上几乎全是飞溅的血迹,空气中一片腥臭。扎勒军的血混着晋军的血,把深绿色的树叶染成殷红色。扎勒骑兵终于发现树林中的不对劲,于是在半坡勒马,暗中观察着晋军动向。
郗辅知道,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