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用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慨叹二人功夫出神入化,一边惭愧自己远不能及。
两人不分上下,将将打了两个时辰,仲陵眼见这样下去难有胜负,于是故意露个破绽,然后佯装败退数步,等武统领逼近时,忽然身形一偏,枪尖刺向武成右肋。
武成回枪不及,干脆左手捉住他的枪身,往腋下一拉。
不想仲陵并不急于夺回自己的武器,反而绕过武统的枪锋,欺身逼近,腾起左掌,削向他右肩。
武成两只手不得空,情急下,便撇下了铁枪,腾出右手来,与仲陵近身搏斗,几招后便相互绞住动不了。
仲陵见机,猛然后退,带得武成也往前走了几步,而后趁他下盘未稳之际,便身子一沉,一招旋风腿侧踢向他膝窝。
武成受了仲陵这一下,也飞起一脚去勾仲陵脚踝,两人四脚又你来我往地斗了数回。
最终仲陵棋差一着,双脚被武成钳制住,双手也拿住了脉门,缚在背后,丝毫动弹不了。
他告饶道:“仲陵输了,武伯父放过我吧!”
武成哈哈笑了几声,松开了手,丢下长枪,连声道:“痛快!真是痛快!”
仲陵起身,与他对视一眼,也笑了。
二人虽累的大汗淋漓,却意犹未尽。
仲陵抱拳道:“今日领教武伯父武功,仲陵甘拜下风!”
武成摇了摇手:“人老了,比不过你们年轻人了。”
其实他看出来,方才仲陵是怕他身体吃不消,才急于求成,分出胜负来,不然再比下去,定是自己先力竭落败了。
仲陵笑道:“若是伯父盛年之时,仲陵更是手下败将了。”
武成却依然摇头:“我在你这年纪时,未必有这样好的功夫。”继而慨叹地拍了拍他的肩,“后生可畏!”
大用难得见到父亲如此高兴,忙去取来毛巾和水壶来。
武统领看了他一眼,将铁枪递给他拿着,自己用毛巾抹了汗,接过水壶喝了口水,长吁了口气:“好久没这么痛快地打一场了,该有几十年了吧!”
三人走到庭院中的石桌边,坐下歇息。
“老师说武家世出将才,尤以武伯父突出。”仲陵笑道:“据说武伯父十七岁便被先帝破例升为禁军千卫,贴身护卫圣驾。先帝对您的武功都赞不绝口。”
忆及往昔峥嵘岁月,武成抑不住眉眼上扬:“不是我自夸,当年我的武功不说天下第一,可在京都难逢敌手。我的霸王枪法也只有殷晗能堪为对手。”
又听到“殷晗”名字,仲陵不禁眉心微跳,但还是平静问道:“伯父认识殷晗殷将军?”
“岂止是认识,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武统领大笑了几声,“那时,我不服他年纪轻轻便被封为定国将军,与他在城门外约架。那时年轻气盛,一架足足打了一天一夜,结果打成了生死兄弟。”
仲陵自从邵梦臣口中得知殷晗这号人物,便心生神往,到处探听与他有关的事迹,奈何问过许多人,要么不知,要么缄口不言。
而上次金殿论功,以及后来沈士秀的“忠告”,也让他明白他人为何对其讳莫如深。
难得武成主动提及,仲陵想乘势问下去,又怕触道什么忌讳,因而踟蹰着未开口。
倒是大用简单明了:“爹,这位殷晗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您说他是将帅之才,可为什么别人说他是个叛徒小人呢?”
武成面色一沉,眉头皱起。良久,他才叹了一声,手握成拳,砸在石桌上。
“别人说他是叛徒我管不着,但在我心里,殷晗是真正的英雄。”
大用与仲陵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出声。
诚如沈士秀所说,殷晗是曾让皇上都忌惮的人物,而武统领却说出这样赞赏的话来,几乎可以定义为大逆不道了。
“这世上,我只服过两个人,一个是张太师,一个就是殷晗。”武成望了他二人一眼,依然毫不避讳,“功夫方面,我或许能与殷晗持平,可让我佩服的是他打仗的功夫。”
仲陵忍不住问道:“殷将军当真战无不胜,从无败绩吗?”
武成点了点头:“可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就不清楚了,我也说不上来,大抵这种事还是要有天赋的。而他不仅能打胜仗,还会将伤亡控制在最小,不像我,打仗只会蛮干,最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仲陵双臂撑在石桌上,喃喃出神道:“兵者诡道,虽千变万化,却是因时因地,守正出奇。”
大用小心问道:“爹,当年殷晗将军当真……真的跟燕然人勾结吗?”
“不可能!”
武统领忽然一掌拍在石桌上,“砰”的一声,吓得大用浑身一颤,立刻噤了声。
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声音轻了许多:“我不知道。”
武成抬头望着大用和仲陵,茫然的眼神变得坚定:“但我认识的殷晗,绝不会背叛大梁。”
“可是当年的事发生的太突然了,我还在京营中练兵,就收到殷晗的死讯,等我赶回去,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连将军夫人也自焚而去……”
武成沉寂的面容略过一抹哀恸。
故友之死,是横亘在他心中,始终越不去的坎。
仲陵默了半晌,道:“仅凭一封殷将军与满多固勒往来的书信,就认定殷将军通敌卖国,如此不会太过武断吗?为何没有人质疑,甚至这么久以来都不敢提及殷将军的名讳?”
“因当时梁国太需要和平了,真相如何,没有人在意。即便后来有人提出质疑,意图为他正名,结果却是被抄家流放。皇上龙颜震怒,发了一道圣旨,称若再有为叛将求情者,一律按同谋之罪处理。”武成的眉头紧锁起来,“所以从那以后,人们甚至都不敢提到殷晗了。”
仲陵沉默了,似乎所有问题论到最后,都会指向那个最位高权重的九五之尊。
而去年在西南平定民乱时,太师给他去信,便再三嘱咐过:凡事必要三思而后行,若不能行,宁可三缄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