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微指点白衣少年道路,白衣少年很快就将他们带回天琴山庄。
洞微和白衣少年均是脸色发青,显然已经中毒,那少年不顾自己,先给洞微治伤,用内力将他毒逼出一部分,可惜的是他中毒太深,侵入经脉无法逼出,很快,他就会离世。他问那名白衣少年叫什么名字,为何冒着生命危险救他,那名白衣男子说自己叫小月,是个孤儿,流落江湖,自学武艺,为洞微与何蕖的琴声所感,顿生侠义之心,亲近之意,故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洞微感激何蕖小月的救命之恩,要收他们为弟子,将天琴山庄传给他们。
洞微命在旦夕,何蕖不忍拒绝,便答应了。于是何蕖和小月跪在洞微身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唤道:“师父。”何蕖先出手相救洞微,她便是师姐,小月是师弟。
小月虽然年轻气盛,功力深厚,这毒毕竟非同寻常,一连几天,他打坐疗毒,何蕖便照顾他的饮食,为他的伤口换药,二人很快熟悉起来。
何蕖感到他的身世来历并不简单,至少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但是何蕖却没有多问。
洞微的情况却不太好,何蕖、小月拜师之后,他就陷入了昏迷,醒来之后,何蕖喂他喝药,他不肯喝,只问道:“蕖儿,你弹奏的那首曲子,从何学来。”何蕖含泪道:“是我萧伯伯教我的,我萧伯伯就是萧情宫主和婉阳夫人的后人,为了守护天下,几十年来,萧家守护血魔珠和我家先祖隐居蛩鸣,并为血魔珠渡魔,是雪飞炎海支撑他们度过煎熬的岁月,可是我爹,我爹背叛了盟誓,他杀了萧伯伯,他毁掉了这一切。现在萧伯伯的儿子萧追和血魔珠都下落不明,我一直在寻找他们始终没有找到。”
洞微颤声道:“果然如此。萧情宫主果然在守护天下。他果然不负苍生、不负天下。”
何蕖这才知道,八十多年前,血魔珠祸乱天下,那时洞微还是一个孩子,家破人亡,曾因萧情而得救,萧情见他聪慧,便将雪飞炎海教给他,要他凭此安身立命。后来他努力修炼,修炼得琴艺超凡,萧情远走天涯,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洞微便以他的传人自居,创立天琴山庄,苦练琴艺。
只是世风日下,真正的侠义已无人问津,梨花宫今非昔比,洞微对此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就是将雪飞炎海练好,保住天下第一的名号。为此寂寞终身,终身不娶,洞微的琴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的琴是有生命的,所以才能如此动人。
何蕖热泪盈眶,修琴先修德,天下至德相互贯通,互有所感。萧家舍己为人,便是洞微择一而终。
洞微为了使雪飞炎海高雅纯洁、不同凡响的品质得以延续,收徒十分严格,他考察来考察去,总是有很多不满意,琴技高的品德不好,品德好的琴技又差,这样耽搁了多年,终于在晚年等来了他的如意弟子,薛素,其人正直不回、渊澹冲粹 ,又兼清高之性,耿介拔俗,其貌也如日月昭朗、乔木端秀。且天资极佳,一点即通。
他修的琴名为离鹍琴。其琴调如竽瑟,如林籁结响、泉石激韵。
薛素不仅琴弹得好,在洞微的栽培下更是成为天下最好的斫琴师。这个俊美的男子亲自开型、合琴、上漆、批灰、校音制作的每一把琴都有自己独特的灵魂,他所制作的琴行销天下,备受赞誉。
薛素成材之后,天琴山庄,因之声名大振,鼎盛非凡。
天琴山庄水榭亭台巧夺天工,一山一水皆可见当年盛势。
薛素驰名天下,各城池门派若有盛大的礼仪、典礼,会重金邀请他前去弹奏。
那一天他来到了迦陵城,见到了南宫世音,自此深深爱上了她,不久之后迦陵城破,薛素为救南宫世音死于杨道柳之手。
洞微与薛素之间的感情,犹如父子,薛素成长为如此优秀的青年,洞微倾注了大量心血,甚至有时候在他身上能够看到的萧情的影子。薛素的死,给了洞微沉重一击,他有冤没处伸,有苦没处诉,梨花宫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他为萧情不值。
洞微灰心已极,他在再也没有那样的时光和心血再栽培出薛素一样出色的孩子,也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伤痛。他遣散了天琴山庄所有仆人,也不再收徒,因为他以为天下已经没了希望,但是还是坚持参加琴会,雪飞炎海保住天下第一的名号,这是他对恩人的怀念、对道义的坚守。
天琴山庄虽大,洞微年迈力衰、无法管理,渐渐破败,到处是燕巢蛛网,那天他去参加琴会也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他不想再活着,琴木枯朽殆不胜指,而其声愈清,是为高洁绝唱。因为任凭他再弹奏雪飞炎海一千遍一万遍,世上也不会再有萧情那样的人,不如归去吧。
但他没想到,世上还有何蕖,她还在坚持,还在寻找,他说:“孩子这世上有你,我死也死得安心了。”何蕖道:“师父,别这样说。你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何蕖飞鸽传书到破岩,竹花派人快马将药材送来,洞微服药之后,精神好了很多。小月服药之后,不久毒就清了。洞微开始指点何蕖琴艺,小月也十分感兴趣,他不会弹琴,洞微便从头教起,何蕖陪他一起练习。她与小月一起生活,一起学艺,一起照顾洞微,一起打扫山庄,做种种粗活。的确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对于何蕖和小月来说,都久违的家的感觉,是一段非常平淡,而又无比美好的时光。
好景不长,洞微毕竟是老人,伤了根本,竹花的药留不住太久,洞微还是去世了。临死前,洞微将何蕖和小月的手放在一起,说:“从今往后,你们两个相互照顾,相互作伴,就不会孤单了。”言毕,便去了。
安葬洞微之后,何蕖便要离开了,她要寻找萧追,不可能一直在此停留。
离开之前,她来到洞微墓前,给他上了香,磕了三个头。
转身时候,她看到了小月,小月问她:“师姐,你要去哪里?”何蕖说:“天涯海角,去我没有去过的地方。”
小月道:“可以留下吗?我们就这样在天琴山庄过一辈子。”何蕖道:“对不起,小月,我注定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小月道:“师姐,我爱你,可以为我留下吗?”何蕖对于凌琛的告白感到意外,她很喜欢小月,他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容,她能够从他的琴声中感受到他从前是吃过苦的,何蕖没有追问,她理解每一个人的苦难,尊重每一份苦难,在她眼里每一个人都可怜都可爱,她愿意照顾他,帮助他,乃天性使然,并非是男女之情,只是将他当做亲人当做知己。
何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一个人,支吾道:“我的年岁比你大上许多。”
小月道:“你别说这个,你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对,你告诉我,我改。”何蕖道:“你很好,只是我已有了爱人。”
小月闻言脸色大变,痛呼道:“不,你骗我,你说你有爱人,为何独身一人。”
何蕖黯然道:“我和他在很多年前失散了。我一直在找他,始终没有找到。”小月道:“你们既然如此相爱,为什么会失散。”
何蕖道:“因为我的父亲。”小月道:“他拆散了你们。”何蕖道:“不是。”小月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何蕖一说到从前那些事,她的心就紧紧揪起来,她不愿多言,小月不依不饶,偏要追根究底,他是那样真挚热烈,何蕖有些奇怪,不知这感情从何而起,似乎已经很深很深,她有些愕然,也有些怅惘。
小月见何蕖不回答,便道:“不管他有多好,多么令你难忘,可是我告诉你,我会对你好,我会比任何人都对你好。”小月的眼睛就是最亮的星星,他在努力让何蕖看到自己对她的情意,他想要点亮她的心。
何蕖正色道:“在我心里,他就是最好。”小月疑惑万分,说道:“他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陪在你身边。”何蕖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还活着。”小月道:“他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也值得你去爱。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今天不接受我,你就要告诉我,他,到底哪里比我好。”
何蕖道:“为什么,就是为了每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安宁与幸福,小月,你也应该知道,那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小月听何蕖阐明出身来历,以及她与萧家的渊源之后,面色惨白,久久无言。
何蕖道:“所以你知道了,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我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辈子若找不着他,我注定孤身一人。那些死去的人,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将他们忘记,我活着就是为了记忆,为了将他们的精神传承下去, 至于萧追,不论是生是死,他都是我此生唯一爱的人,小月,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小月道:“我明白了,我留不住你。”他眼中的光亮全部随着泪水落下来,他的眼睛黯淡下来。
何蕖十分心疼,说道:“小月,不要怪我,我注定浪迹天涯,不能有任何牵绊,因为我恨梨花宫,总有一天,我会杀上梨花宫,我会给他们洗刷冤屈,也许有一天我会死在梨花宫,所以忘了我吧。”
小月凄然一笑道:“不会的。”
这时他俊美的面孔忽然扭曲起来,他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心口,怒道:“好,师姐,你不爱我,那我就死给你看。”便将匕首刺进心口,鲜血喷涌而出。
何蕖惊叫着:“不要,小月!”凌琛将她抱进怀里,说道:“没事了,师姐,我在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
何蕖这才惊觉,方才的一切是一场梦,她在梦中将从前的事情又经历了一遍。她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凌琛温柔为她拭汗。
在她醒来之前,凌琛正轻轻为她摇着扇子,那是一把极为精巧的梨花扇子,好像扇一扇就会掉下来梨花。
何蕖看着他神明如雪,光艳如仙的样子不由得感到厌恶,窗外飘着梨花,这里是守护神的神殿,她一把推开凌琛,冷冷说道:“你究竟是谁?”守护神乃天下至尊,权倾天下,无人不敬,无人不羡,有了这个身份可以得到世间的一切,但是对着何蕖,他觉得如此难以启齿,他半天不说话。
凌琛成为守护神之后,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何蕖见面,他深刻知道何蕖对于梨花宫的恨,他一直在想,在什么情况下见面,何蕖对于自己身份的转变才能够接受,这般举棋不定,才一拖再拖,万万没有想到,何蕖会在孽镜台出现,她目睹了南宫世音行刑,他不知道何蕖跟南宫世音有什么渊源,不惜冒死救她,但这真的是最坏的情形,无疑加重了她对梨花宫的恨意和叛意,即便他救了她,她也不会领情的。
何蕖道:“你骗我,你不是小月。”凌琛道:“不,我是小月,在师姐面前,我永远都是小月。”
何蕖道:“你是凌家的血脉?”凌琛低声道:“是,我,我是三公子凌琛。”何蕖道:“你既然是凌琛,为什么要化名小月出现在天琴山庄。”凌琛支吾不言,何蕖道:“怎么不说话了,你说不出来了,你化名下山,是不是在帮梨花宫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凌琛道:“不,绝不是,师姐不要这样说,天琴山庄的岁月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年岁,我对你是真心的。”
何蕖道:“那已经不重要了,你既然已经成为了守护神,我和你之间便再也没什么可说了。”
凌琛道:“师姐别这样对我。”何蕖道:“你知道我是一定要找梨花宫报仇的。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你要杀我现在就动手吧。”凌琛道:“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何蕖道:“是吗?你已经伤害了我,你为什么要下令杀南宫世音。”凌琛道:“不是我要杀她,是她要杀我。你想要她杀死我吗?我在你你心里当真如此罪大恶极吗?”
何蕖低声道:“不,不是。”小月救过她的命,对她有恩,又是她的知交好友,是她珍惜的人,对他,她无法义正词严,她现在心里很乱,只能深深望着凌琛,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凌琛显然为她凄楚的目光触动,他柔声道:“不管有什么隐情,她大闹梨花宫,杀伤守卫无数,想要行刺我是实情,此等大逆之事,若轻轻放过,法度何存,今后我治理天下,便没人心服了。”
他还是以守护神自居,他不是小月,何蕖怒道:“你是非不分、残害良善,我何蕖便第一个不服你。”
凌琛道:“她要杀我你知道吗?难道我要坐以待毙?在你眼里,她杀我没错,大闹梨花宫也没错,只要她同情萧家,她就没错对吗?”这些质问的话,凌琛依然说得非常克制,非常温柔。
何蕖喊道:“她就是没错,你到底有没有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杨道柳篡了世音的城主之位,是他囚禁了世音十年,杨道柳残害子民,求告无门,梨花宫十年置若罔闻,又该如何论罪?”
凌琛在她面前没有任何气势,不论何蕖如何顶撞发火,他都不生气,他说:“师姐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我还是要说,从前梨花宫的所作所为我也不认同,种种阴差阳错命途多舛始于我父亲的暴虐,我告诉你一句实话,我也恨他,我也厌恶他,所以我夺了这宫主之位,我是想给你,给世人一个全新的天下,我会为创造一个全新的梨花宫,你能相信我吗?”
凌琛十分恳切,一个俊美少年脸上出现如此恳切的神情是非常动人的,看起来如此清白。
何蕖秉持慧心是非极明,她想从前梨花宫做的恶事的确和他无关,很多仇怨不应该算在他的头上,自己这样怪他的确不甚明智,可是几乎她所认识的所有人,都深深受到梨花宫和冰魄雪心的伤害,就算她能原谅,也不能代这些人原谅,况且一切真的会不同吗?冰魄雪心真的会在他手上重生吗?
凌琛见何蕖的态度有所缓和,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何蕖说道:“那你会为萧家翻案吗?会为被这件事牵连的那些所谓的罪人正名吗?”
凌琛忍到现在,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尤其是在听到萧家这两个字之后,他脸上几乎无法克制地出现了阴晴不定的神色,显示出内心汹涌的恨意,但是何蕖在他眼前,为了她他甚至愿意原谅过去的一切,他经受的所有苦难。
他说道:“翻案要有确实的证据。”何蕖道:“我就是人证。”凌琛心道:“你就爱萧家,爱萧追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在乎吗?”
何蕖固执己见,凌琛不愿跟她再起冲突,假意道:“我答应你,你再给我一年时间,等我神位稳固,我会慢慢做这件事,为萧家翻案了,你的心结是不是就打开了,到时候,你会愿意接受我吗?”
何蕖道:“不会,过去的事,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凌琛轻轻一笑道:“我也想,可是我已经爱上你了。你这样对我,我会心痛。”
何蕖却似是忽然看穿了他一样,说道:“你在骗我对吗?你不会为萧家翻案的,是吗?”
凌琛道:“不是我不会,是我没那个本事,我想你最希望的不是为他们翻案,而是他们死而复生,一切还和从前一样,然而逝者已矣,师姐,过去事已经过去了,谁都无力改变,你能不再执着,重新生活吗?现在和从前不同了,现在守护神是我,只要你愿意,你还是奈何城的大小姐,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不会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这话适得其反,何蕖惨笑起来:“好,好,你这个守护神好大的权势,你能让死人复生,你能将活人置于死地,你能将白的说成黑的,也能将黑的变成白的。你好了不起,可是我告诉你,我讨厌你,我讨厌这种权势,我讨厌无边的权力,权力毁掉了我的一生,毁掉了我所珍视的一切,我告诉你,你如果记得天琴山庄的一切,从现在起,不要再跟我说一句话,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我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走开,我不想再见你。”
她骂哭了凌琛,凌琛坐在床边默默垂泪。
今年玉山的梨花开得特别好,漫山都是雪,凌琛本来想和她一块儿游览,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不会与自己并肩同行,半响才说:“你好好休息吧。”
凌琛走后,何蕖想从床上起来,她想离开这里,却又像小时候那样浑身无力,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此时她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一个傀儡一样任人摆布,她想要摆脱,却摆脱不了。
这么多年何蕖每一天都过得很累,强烈的思念让她睡梦不安,她从来没有得到真正的休息,早就该一睡不起了,她每天醒来都是靠坚强的意念支撑,她的意志软弱一点,就会死在黎明之前。
她最近太累了,见到南宫世音之后,她的悲剧,薛素的悲剧,迦陵城的悲剧,都是命运的重拳,暴击在她心上,逼她屈服,告诉她这就是命,不要反抗,放抗是没有用的。她好难过,旧疾复发,她的病没有完全痊愈,凭借的不过是人定胜天的信念,现在这个信念动摇了,她躺在床上,痛哭一场。
何蕖大闹孽镜台,令何千心中不安,生怕守护神迁怒。何千跪在正殿之中向凌琛请罪。
何千道:“小女无知胡闹,闯下大祸,还请守护神恕罪。”凌琛道:“你将她带回奈何城,这样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何千又道:“小女绝对没有不敬不臣之心,只是一时被妖女迷惑,属下会好好和她讲道理,她终会明白神君的。”
凌琛冷笑道:“看来你不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何千冷汗直流道:“是属下教女无方。”
凌琛问道:“她和萧追感情很好吗?”何千不敢隐瞒,道:“是的,他们一同长大,感情很好,蕖儿自幼体弱多病,都是萧追照顾她,陪她玩耍,也正是为此,得知真相之后,小女怨恨于我,宁肯在外流浪,也不做奈何城的大小姐。我无奈之下公布了她的死讯。”
凌琛叹道:“青梅竹马自是难忘。”何千并不清楚凌琛与何蕖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可以肯定的是,凌琛对何蕖十分容情,否则大闹孽镜台便不会轻轻放过,如果何蕖能够抓住凌琛的心,荣华富贵便能保续,因此有意促成凌琛与何蕖之间的因缘,因说道:“到不单单是为了萧追,小女重情重义始终忘不了萧家,不过假以时日一定会好的,臣和内子会好好教导她。”
凌琛道:“不管她是怎样想的,血魔珠一事,萧过何功已经定论,不会更改。不论多少年过去,流芳百世的一定是你何大善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何千道:“多谢守护神。”凌琛又问道:“她知道血祭坛的事吗?”何千道:“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以她的个性又要闹个天翻地覆了。”凌琛轻轻笑道:“她这个喜欢打抱不平的性子,还真是麻烦得很。”何千赔笑,诺诺不敢接话。
凌琛道:“带她回奈何城吧。”何千答应着便退下了。
何千告退后,梨花宫大总管楠愁端来一碗鲜血,跟凌琛说道:“主子,到时候,饮血吧。”凌琛近日烦闷已极,身上不断散发寒气,他的手哆哆嗦嗦接过那碗血,一仰头,全部饮尽。
何蕖再度醒来,便已身处奈何城之中。
莲蓬在她身边照顾她,见醒了,喜道:“小姐醒了,我禀告城主和夫人。”
不一会儿何千和江淑汀便走进房中。何蕖一见父母,便道:“昭穆剑呢,把剑还给我。”何蕖为了萧家一再忤逆他,凌琛差点迁怒他,即便是至亲骨肉,他也不能再容忍,他自认对何蕖已十分迁就,不论何蕖如何忤逆他,他心里对何蕖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十分疼爱的,但任何感情都是需要维系的,父母子女之间也不存在完全无私的爱,对何千这样的贪慕权势的人来说尤其有限,再往前一步就是六亲不认,此刻何蕖张口就是剑,他不由得大为光火,再也无法忍耐,狂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闹够了没有,这么多年你不着家,惹出多少事来,你照照镜子看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你哪里像是一个大小姐,乞丐也比你强。”
何蕖冷笑道:“只有积善之家的女儿,才无忧无虑,方有愉色,有愉色方有婉容,我出生于恶贯满盈之家,便该是这一副鬼样子,那些华贵的衣物首饰都淌着血,没法穿,也没法戴。”
何千道:“鬼话连篇,你真是越来越疯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的女儿。”何蕖冷笑道:“你为不忠之人,怎会有孝顺的女儿。”
何千再也无法忍耐,一个巴掌甩过去,江淑汀死死拦住,对何蕖说道:“好孩子,你不要再跟你爹顶嘴了,他千错万错没对不起你,你能解开心结,就会明白这是你的幸福啊。”
幸福?
何蕖喊道:“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我这一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江淑汀道:“你这么多年在外漂泊,我日夜为你悬心,你报复我,也报复够了,算是你可怜我,难道你真的要将我折磨死才罢休吗?蕖儿,你为什么对萧家如此有情,对我如此无情呢。醒醒吧,萧家的人已经不在了,萧追不在了。你忘掉他们吧。”
对于何蕖来说,她任何时候忘,任何时候放弃萧追都不晚,只要她自己想明白,她永远都是父母疼爱的女儿,是奈何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凌琛真心爱的人,只要何蕖放弃萧家,她得到一切幸福,都是萧追不能给的,即便萧追活着也不能给她的。何蕖眼睛噙满泪水,眼神仍然如此坚定,她握着青玉佩,温润莹泽,细密坚韧,是难得的瑰宝。何蕖用自己的泪水养育成的至宝。她已经将自己视作萧家的一份子,她永远都是萧家的一份子。
她看着江淑汀,说:“我不能,我永远不忘。”何蕖用同一颗心去爱萧追爱父母,但是命运却要她在二者之间作出选择,心只有一颗,何以见出高下,何以分出彼此,她很明白,这些东西她已不能同时拥有,这么多年她孤身在外,每每见一家团圆何尝不思念父母,可她不能回去,她要找到萧追,心之所伤,四分五裂,带着裂隙的心继续跳动,她流泪太多,眼中纯真已逝,始终不曾迷失自己,失却方向。
何千道:“从前那么多年,你疯过了就是疯过了,我不和你计较,但是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何蕖直直看着何千说道:“这里不是我的家。”何千怒不可遏,他怒斥道:“奈何城是何家的祖业,何家子孙生来就是奈何城的主人,我收复奈何城花了多少心血,奈何城不是你的家,那你的家在哪里?”
何千的所作所为是何蕖永远不能原谅的,自诩给了她一切,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爆发一声呼喊:“我的家在蛩鸣。”
何千冷笑道:“是我杀了萧博,是我毁了蛩鸣,那又如何,你这样过意不去,就杀了我给萧家报仇吧。”
何蕖扶着床沿,想要起来却起不来,何蕖咬紧牙关却又止不住泪水直流,恶狠狠的看着何千,仿佛眼神中有刀,眼神中有剑,何千显然被她的眼神刺痛,他叹道:“蕖儿,我真的不知道你会如此恨我。”何蕖道:“你如果知道我会如此恨你,你还会这样做吗?”
何千道:“何家对萧家仁至义尽,你要弄清楚,是何怜抛弃了奈何城,拯救奈何城的是我何千,我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子孙后代。”
何蕖道:“那你对得起萧家吗?你对得起萧何之盟吗?”何千道:“被一个誓言困了八十多年,还不够吗?你口口声声萧家萧家,你是何家的人,你是奈何城的大小姐,你对子民负有责任,现在梨花宫权倾天下,奈何城生死存亡就在守护神一念之间,我看得出,他对你有意,这份感情你要好好把握。不能触怒于他,让奈何城跟着遭殃。”
何蕖道:“我和梨花宫势不两立,我不会跟梨花宫的人有任何联系,你别做梦了。”
何千回身抽出昭穆剑,怒道:“我今天就断了你的念头。”一手拿着昭剑,一手拿着穆剑,脸上神色仇恨阴狠,倘若两剑相交,就此毁了,昭穆剑若毁,何蕖会痛苦,她无法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了,江淑汀冲上去抱住何千的左臂,何千喊道:“放手。”江淑汀疯狂喊道:“给我,把剑给我。给我!”何千将剑掷出去,江淑汀跌倒在地,仿佛虚脱,哭泣不止。
何千冷冷道:“听着,你要是敢放走蕖儿,我就把你们两个一齐杀掉。我何千自此成为孤家寡人,那也快活得很。”何千调来奈何城所有的好手,将何蕖的闺房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第二天何蕖一反常态,不再消沉郁结,她努力吃饭喝药。身体很快恢复如常,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找到萧追。每当感情脆弱、无比疲惫的时候,萧追的面容总会在她眼前浮现,给她力量,为了萧追她要咬牙坚持下去。
每次萧追的面容浮现,一次比一次更加模糊,十年过去,她的样子变了很多,萧追的样子应该也变了很多,十年之前萧追的样子她已有些淡忘,十年之后萧追的样子她想象不出,只感到自己离他越来越远。
何蕖不能让萧追离自己远去,她要追上他,她要找到他,她不会放弃的。奈何城留不住她,她注定四海为家。
第四天她打伤守卫,想要离开,被何千拦下,何千将她关进精翅膀牢中,要逼她屈服,要磨平她的棱角。
江淑汀尝试这阻拦,何千高声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也关进去。”看着何千,觉得他特别可怕,特别孤独,他早就听不进自己的劝了,多年来江淑汀夹在丈夫和女儿之间,看着最亲爱的人变成势不两立的仇雠,她痛苦万分。煎熬难过无法言说,唯一可以言说的对象,就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菩萨。
她自感罪孽深重,出资在奈何城修建整修了很多佛寺,她也在佛堂常常一跪便是一夜,木鱼的声音,回荡在深夜。
江淑汀佛堂别致,经幡帷幔幢幢如影,厚重的檀香,香烟如线,四散如雾,江淑汀正在念诵《阿含经》,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念经真的能安心吗?”江淑汀听见这冷峻厚重的女声,心中一惊,转头只见一身材高大的女子,一柄拂尘斜露出来,背着光,脸上一团漆黑难辨五官,仿佛没有面目。
佛堂之外有很多守卫,竟然没有惊动一声,江淑汀不免有些害怕,颤声问道:“你是谁?”那人道:“我是洪慈。”
洪慈乃是栖鹭庵掌门羽嘉之主,威震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武功奇高,嫉恶如仇,大名更是如雷贯耳,江淑汀不免惊喜。
何千执掌奈何城之后想要与洪慈结交,亲自在何公宝库挑选了几十件珍宝,命江淑汀送到栖鹭庵,哪知江淑汀远道而来,并没有见到洪慈,洪慈大弟子芸芬主理栖鹭庵事务,殷勤有礼接待了她,告诉她师父正在闭关,不见任何人,虽然没有见到洪慈,但是羽嘉的天高地远的风貌,栖鹭庵寥廓清旷鸥鹭纷飞的风景,栖鹭庵弟子个个遗世独立、忘机绝俗的风采给江淑汀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芸芬馥郁厚重,蔼然生辉,江淑汀一见她便觉得亲切喜欢,送给她羊脂玉莲花吊坠,活脱脱一朵白莲花,圣洁可爱,让人无法拒绝。芸芬亦回送礼物。
近年来梨花宫越来越针对栖鹭庵,洪慈渐渐有独木难支之势,奈何城便不再与羽嘉往来。算来也有一年。在奈何城和羽嘉关系最好的时候,洪慈也从不露面。
此刻深夜现身,来意不明,甚是尴尬,江淑汀道:“洪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洪慈道:“何蕖呢,我要见她。”江淑汀吃了一惊,心想,她怎么会认识蕖儿。
因说道:“小女已经过世了。”洪慈道:“别装蒜了,我知道她还活着。”江淑汀道:“洪掌门说笑了。”洪慈道:“世上当真有你们一般狠心的父母,你们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让她陷入无边痛苦之中,当真无愧吗?你能隐瞒天下人,你能隐瞒自己的良心吗?”
想到何蕖的痛苦,这个可怜的孩子,江淑汀的心再次给愧疚溢满,菩萨在上,她再也无法伪装,说道:“是,是我的错。”洪慈道:“放她走吧。”江淑汀道:“师太要带蕖儿去哪里?”洪慈道:“我今天来是想收蕖儿为徒。”
江淑汀稍加思索便明白,洪慈与何蕖早就结识了,沉吟道:“可是她的身份。”洪慈道:“这你不用管。栖鹭庵中我自有分说。”
江淑汀道:“能拜在栖鹭庵门下自然是幸事,可是小女已经二十二岁,早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现在要学会不会太晚了。”
洪慈道:“世间从不缺乏根骨奇佳禀赋出众的人才,人才易得,真心难求,我栖鹭庵至高无上的功法,唯有真心之人方可修炼,这几年我找遍天下,所遇者唯有何蕖一人。何蕖是怎样的孩子,你是她的母亲,难道不比我这个外人要更为清楚吗?”
江淑汀闻言感到不妙,洪慈何以认定何蕖乃真心之人,奈何城的隐秘,难道何蕖都告诉了洪慈,因说道:“洪掌门赞誉,我代小女谢过,只不过这件事可能要跟城主商量一下。我们膝下就这一个孩子,而今我们年事已高,城中的事情逐渐交给她来处理,她也不年少了,应该安定下来了,不管是我们还是奈何城都需要她。”
洪慈道:“奈何城的事情,我没有兴趣插手过问,但何蕖的事情我不能不管,何蕖已经成年,她的去留理当由她自己决定,用不着你们商量。你们作为她的父母,真的知道她心中的痛苦吗?”江淑汀闻言既痛且愧,沉思半晌道:“洪掌门当真会保护蕖儿吗?”洪慈道:“我会,我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
江淑汀道:“栖鹭庵是个好地方,可以疗愈疲惫和创伤,蕖儿能去那里,是她的福分,既然如此,我就将她托付给洪掌门了。”洪慈道:“这你放心,羽嘉有属于她的一片天。”
江淑汀道:“蕖儿被关在精翅牢中,牢房的钥匙只有城主才有,他防备于我,只怕我拿不到钥匙。”洪慈道:“既如此,只有强闯了。”江淑汀道:“强闯不妥,精翅牢共有九层守卫,想要从外攻破动静太大,惊动了城主,城门一关,金甲军出动,便谁也走不了了。”
洪慈道:“我一定要带走蕖儿。”江淑汀道:“那便只有里应外合了。请师太稍候。”
过不多时江淑汀回来,手中抱着昭穆双剑,说道:“若是师太运剑,以师太的深厚内力合昭穆剑之锋利,应该可以劈开铁索,明日我会在狱卒的饮食中下蒙汗药。等到药效发作,咱们便进入牢中带出蕖儿。 我会在城外准备快马,到时你们立刻离开。”洪慈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