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姓数以千万计，又有多少人见过一万多颗人头堆积在一起的场面？
但宁军中却有不少人见到过，在他们看来，这种场面似曾相识。
那是在大周第一次东征霍叶的时候，三十万府兵被人堵住退路，从萨水到马訾水这一路上随处可见周军的无头尸体。
周军士兵的人头都被霍叶士兵残忍的割了下来堆积成佛塔的摸样。
尤其是在萨水，十万府兵战死，霍叶士兵竟然在萨水两岸堆积起来绵延数里的无头尸体河堤。
那些被割下来的人头则被堆积成佛塔，河南岸有三四座，河北岸有五六座，每一座佛塔都堆积了上万的人头。
那天，萨水数十里长的一段河水全都是殷红的颜色，还能看到不少残肢断臂顺着水往下游飘。
今天，曾经参加过第一次征伐霍叶的士兵们再一次看到了用人头堆积起来的佛塔，而且还是他们亲手堆起来的。
只是此时的心境和第一次征伐辽东的时候完全相反，那个时候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愤怒和恐惧。
此时，他们的心境就和霍叶人当时的心境一模一样。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带着血丝，看起来就如同嗜血的野兽一样。
事实上，他们因为杀人而变得暴戾，也在杀人中宣泄暴戾。
宁军精骑和后续赶上来的步兵对那些已经投降的狼厥精骑展开了屠杀，没有人露出丝毫的怜悯。
因为在屠杀之前，大家都听说了一件事。
亲卫营将军百里虎被狼厥人割去了人头，辽杀狼将军险些战死。
这个消息在军中如水波荡漾开一样迅速的传开，宁军的士兵们随即变得疯狂。
百里虎被狼厥将军呼乞那虎臣割了脑袋，那么他们就把眼前能看到的所有狼厥人都割了脑袋。
场面看起来变得混乱但却并没有失控，方圆几里内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杀尽了那一个万人队的狼骑，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堆佛塔。
杀了人和没轮的上杀人的士兵们疯狂的将人头和尸体堆积起来，一侧是一个看起来异厨狞恐怖的人头坟包，另一侧则顺着官道搭建无头尸体组成的城墙。
所有参加过第一次东征霍叶的士兵几乎都生出错觉，他们似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辽东的战场上。
只是从被杀者变成了杀人者，可谁心里都没有恐惧，疯狂的杀人之后甚至还有一种令人迷醉的畅快。
有人曾经说过，军营是最稳定也最不稳定的地方。
无数血气方刚的士兵聚集在一起，他们是镇压一切暴动的力量。
而当他们的心中充满暴戾的时候，将爆发出一股仿似能毁灭世界的威力。
所以，懂得领兵的将领往往都会在隔一段时间就让士兵们宣泄一次心中的压抑和暴戾的情绪，而最好的宣泄的办法就是杀死面前所有的敌人。
历史上有很多以杀人著称的名将，提起这些名字人们往往在敬仰的同时带着一些憎恨厌恶。
杀俘虏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多英雄的举动。
但普通百姓又怎么会了解，在某些时候杀俘虏是一种必然的事，根本无法阻止。
当一场恶战结束之后，胜利的一方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死去了太多的兄弟，活下来的士兵们怎么可能忍受的了敌人投降便没有了仇恨这种事？
刚刚杀了他们不少兄弟的敌人投降了，非但不能再杀死敌人还要分出粮食养活敌人，一旦这种怨气在士兵们中蔓延出来。
即便你是最善于领兵的将军也没办法做到不杀人就能平息。
而今天，沈宁心中的暴戾超过任何一个人。
他不会阻止手下士兵们去割人头，也不会阻止他们将狼厥人的人头和尸体分别垒成佛塔和城墙。
而沈子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除了干呕之外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
当那座血淋淋的人头塔搭建起来之后，沈子城等来了另一个不怎么让人高兴的消息。
秦公沈世永率军追击刘武周残军，因为被刘武周手下第一勇将尉迟恭阻拦，刘武周带着不足三千残兵逃走。
虽然刘武周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马，可如果他一旦回到了马邑郡很快就能再拉起一支数万人的队伍。
他若控制了马邑，狼厥人也就有了逃回草原上的大门。
“秦公现在在哪里？”
沈子城冷着脸问来报信的信使。
“秦公带兵一路往马邑郡追过去了，命卑职来想您禀报。”
沈子城点了点头，看了远处沈宁的背影一眼随即缓缓摇了摇头。
“走，咱们回太原城。”
已经到了深夜，在宁军临时大营最大那座帐篷里。
骑兵来回奔行数百里从太原城内运过来的棺材，棺材前面摆放着香烛纸钱还有几样贡品。
大帐中火把通明，一块巨大的白布上是沈宁亲手写的一个很大很大的奠字。
穿了一身白衣的沈宁负手站在棺材旁边，看着棺材里躺着的已经永远陷入熟睡中的亲人。
沈子城说的不错，唐军中那个老仵作的手艺确实不错，他将百里虎的头颅缝合在脖子上，又整理过之后若是不仔细去看，真的看不出脖子上有一道断口。
但看不出不代表没有，这刀伤不仅仅是在百里虎的脖子上，还割在了很多人的心里。
比如林小松，比如徐鸿雁，比如辽杀狼，比如庄烈，比如……沈宁。
沈宁甚至想象不出，如果林小松知道了百里虎战死了会是怎样的一种悲伤愤怒。
“下次能不能别这样？
这辈子没有下次了，下辈子能不能别这样？”
沈宁靠着棺材，看着百里虎的脸喝了一口酒低声道：“你知道不知道被人割了脑袋的样子有多丑？”
“你已经很丑了，你就算自己不嫌弃也得替我们想想对不？”
“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吗？”
你冲向那些狼厥人的时候身边只有不到三百人，以不到三百人的兵力你想屠了狼厥一个狼骑的万人队，你怎么能自大到这个地步？”
“如果狼厥人真的那么怂包，我会费心费力的设这个局来困死呼乞那延世吉？”
“三百人就能屠灭一个万人队了，我派一万人给你，你岂不是就敢打算把千万计的草原人杀绝了？”
“你这个蠢货！笨蛋！”
沈宁看起来有些醉，没灌进嘴里的酒顺着下颌往下掉。
“你他娘的就这么死了？你他娘的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你跟我说过很多次，你想关宁骑的哥哥们了。”
“可你想他们就非得急着去看他们？”
“难道老子想你了也要学你一样被人割了脑袋？”
“你他娘的死了，谁还架着我爬孙寡妇家的院墙？”
“谁还跟我争论是屁股白还是胸脯白？”
“虎子哥！”
沈宁缓缓的跪了下来，郑重肃穆的磕了三个头。
“当初没有你我活不到今日，今日有我，你却没能善终，虎子哥，是我错了。”
“明知道你的性子，我就不该让你带兵追的太凶！”
沈宁很少下跪，跪过的都是曾经救过他的兄长们。
磕完了头，沈宁就那么坐在棺材旁边冷硬的地上，他的手抚摸着棺材喃喃道：“当初在大兴城杀出来的时候，你才和我如今差不多大小。”
“进城的时候你带了一柄刀子，出城的时候后背上多了一个我。”
“就因为我一直在你背后缠着，这么多年你的生活中很少有你自己的时间。”
“你没有娶妻生子，大家都劝你，你却说不想祸害了谁家闺女。”
“虎子哥，其实我知道，你是怕成了家就有了牵绊，再也不能和兄弟们在一起了对吗？”
“我答应过你，将来在大业城里建一座陵园。”
沈宁将酒囊里所有的酒一口气灌进去，然后拍了拍棺材说道：“我会做到。”
正在这个时候，守在外面的亲兵拦住了一个宁军斥候示意他不要打扰到沈宁，听到声音沈宁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起身缓步走到了大帐外面。
“什么事？”
“主公！”
那斥候躬身道：“属下刚刚探听来的消息，狼厥拓黑汗王呼乞那延世吉白天死了。”
“他将汗位传给了他弟弟呼乞那埃利佛，狼厥随军的萨满仓促做了一场法事，然后称呼乞那埃利佛处景可汗。”
“狼厥大军已经连夜奔苇泽关的方向杀了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唐军到现在还没有举动。”
“和胜！”
沈宁回身叫了一声，一直守在大帐外面的和胜立刻过来问道：“主公有什么吩咐？”
“你现在连夜去太原城里，问问沈子城打算派谁去驰援苇泽关。”
“主公，这件事咱们插手不大好？”
和胜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
“不大好？”
沈宁叹了口气道：“如果狼厥人打下了苇泽关，那就是大不好！”
正说着，忽然外面有人快步跑进来躬身道：“主公，唐王世子沈子城派人来了。”
“叫进来！”
不多时，一个校尉穿戴的汉子快步走进来，躬身对沈宁施礼道：“卑职见过宁王。”
“什么事。”
沈宁冷着声音问道。
“斥候探听来的消息，看样子狼厥人是不想攻雁门而是攻苇泽关，我家小姐的兵力有一大半都守在雁门，维泽关中兵力不足五千人！”
“世子已经急调秦公兵马驰援，世子想请宁王您也率军赶往苇泽关……毕竟，最精锐的骑兵便是您麾下的宁军精骑！”
“宁军精骑不是你们沈家的兵！”
雄阔海猛的站起来怒道：“早就能猜到狼厥人往苇泽关方向逃，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来派援兵！”
“你们沈家自己人窝里斗，我们宁军不会牵扯进去！”
“卑职求求您！”
那校尉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使劲磕了几个响头。
“您的骑兵最快，求求您驰援苇泽关救救我家小姐。”
沈宁皱眉问道：“你怎么不去求唐王世子？”
“世子已经在想办法了！”
那校尉抬起头，额头上已经见了血：“宁王！求您施以援手！”
沈宁摆了摆手：“沈世永手下有八万精兵，他的人马是黏着狼厥人最近的，如果沈世永动作够快，三日之内必能赶到苇泽关。”
那校尉身子颤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就走。
“怪只怪……小姐手里有十万兵！”
他痛苦的吼了一声，大步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