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已经七十多了，身体越来越不好，真荣兴不时到老人家的床边来坐，每天 晚上等母亲上了床，他便坐在床边，将母亲的一双脚抱在怀里暖着，同她说着陈年旧 话，让老太太开心，免得她寂寞。
一家四代，四世同堂，真荣兴既高兴又担忧，他怕自己万一出了事，上有老，下 有小，日子如何过，因此，他坚决不允许儿子常恩插手自己在外边做的事。利利索索 给新四军办成事后，真荣兴依然不声不响地开他的药坊，卖他的豆腐，卖他的酒，不 问与自己无关的任何事。
天气冷，真荣兴出门就要晚一些。这天刚出门便迎面遇到了急急往杨家屋场走去 的杨三狗。荣兴笑着问他一大早的匆匆忙忙从哪里来，其实，荣兴心里有数，他做的 是夜里的事，白天见不得人，现在匆匆忙忙赶回家里去睡觉。
三狗看了荣兴一眼，咧了咧嘴笑了笑说：“昨日出去有点事，才回。”荣兴一眼看 见了他的两个黑眼圈，这说明这家伙干了一夜坏事，一夜未睡。
走了几步，三狗又突然转过身来，压低声音，神秘地对真荣兴说；“你要注意了, 这两天不太平，最好不要出门。”真荣兴问了句为么事。三狗又神秘地说：“昨日夜里, 驻扎在马桥胡家大院里的一队日本兵在被窝里都被割了头，全部是用刀剁的，搞走了 几十条枪，据说是这山上的新四军干的，日本兵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大部队就要开进 来了。”
真荣兴听完杨三狗的话，吃了一惊，又马上镇静下来，“哦” 了一句。杨三狗转身 向家里飞快地走去了。真荣兴稍稍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觉得杨三狗说的不一定是假 话，心里一喜，骂了一句：“你个日本崽子，也会有今日呀!”脸上现出了笑容。
杨三狗成日到处钻，是石川販上小道消息的源头。真荣兴突然笑了，对他的这句 话却听进去了八九分。如果日本鬼子真的要来打新四军，那得赶快通知他们去，不然, 势力悬殊，新四军就要吃亏。
为了把消息搞准确，真荣兴告诫自己，这酒现在不能卖了，得迅速去官埠桥一趟, 在买子弹的时候，看能不能从周大歪嘴口中弄到一点可靠消息。想到这里，真荣兴一 路叫着“卖酒哟，卖豆腐。” 一路向廖沈街走去。
到了廖沈街，真荣兴直接到了廖运林的家里，放下担子，揣着银票便出了门。
因为心里装着人命关天的大事，真荣兴一路上飞跑，一个时辰便到了官埠桥。生 意做久了，他同周大歪嘴也熟了，所以，不必再通过“徐开泰”掌柜的徐勋门从中穿 线，真荣兴直接找到保安大队来，找到了周大歪嘴。周大歪嘴一见真荣兴，吃了一惊, 问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真荣兴笑了笑说，今日到这里来办点事，顺便把东西带回去, 免得下午再跑。周大歪嘴叫他到山坡上等，他收了东西马上就来。真荣兴答应一声转 身走了，迅速穿过街市，上了出官埠桥小路的后山坡，找一处干净石头坐了下来，掏 出烟袋，填了烟丝，点燃，眼睛紧紧一盯着去官埠桥的来路，抽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周大歪嘴气喘吁吁地同一个挑着两个布袋的士兵上山来了。
自从金大牛莫名其妙地死了以后，官埠桥二百来号保安队员手上的子弹，就都通 过荣兴的手，运到了新四军手里。因为周大歪嘴的背景硬，这些保安队员见一回能赚 几块大洋，也都乐得把子弹交给周大歪嘴，连从保安队长到各个大小头目的手枪子弹 也都一齐交给了他，大家都有钱赚便相安无事，心照不宣。因此，子弹数量也就越来 越多，交易的金额也就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将现金交易改成了银票交易。周大歪嘴从 荣兴手上，扎扎实实发了一笔大财，所以，他对真荣兴是很看得起的，与他成了无话 不说的朋友。
见了真荣兴以后，周大歪嘴打发挑子弹的士兵下了山，他便挨荣兴一起坐了下来, 掏出纸烟，递给荣兴一支，自己点了一支，重重吸了一 口，等荣兴点数，付钱。
真荣兴开始同周大歪嘴打交道时，子弹是一粒粒点数，发现周大歪嘴玩了两次手 脚以后，他不动声色地自己贴钱，照他说的数字付了账。告诉他，做生意的人最重要 的一点就是讲信誉，因为要长期来往，不能玩假。周大歪嘴听懂了真荣兴的话中话, 收了钱，从此便老实了，真荣兴反而不点数了。
见周大歪嘴这么快便把子弹收上来了，真荣兴没有急着付账，他笑着赞扬了两句 周班长有头脑，是个做大生意的料，问他为么事这么快就把货收齐了，同他闲扯着, 好引出其他话题。
因为离午饭的时候还早，周大歪嘴也没有急着想走，他对真荣兴说，他叫弟兄们 一个人留一粒子弹，出门去应付差事，其余的都收来了。真荣兴笑了笑，说周班长有 能耐，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这么多子弹，每日放了空枪也可惜了。经真荣兴这么一 提，周大歪嘴来了劲，他说上边命令他们每天出去找新四军游击队打，不打完十发子 弹就说你没有办事，反而要挨板子，所以，大家只好出门来放空枪，应付差事。
真荣兴见周大歪嘴上了钩，便把话题往战事上扯，说要是真打起了仗，又没有子 弹了怎么办？周大歪嘴一瞪眼说那怪我们屁事。真荣兴又假装了解内情地说，保安队 不是正规军，不可能有仗打。周大歪嘴一听，又瞪着眼睛说哪个说不打仗，今日一早 晨县政府就来了通知，叫我们做好准备，说是驻扎在马桥的一个日本小分队昨夜都被 割了头，日本人要我们同他一起到你们那里去围剿新四军。我们是保安队，你说这关 我们屁事。
真荣兴暗暗吃了一惊，周大歪嘴的话证明杨三狗说的话不假，现在他们果然要去 攻打新四军了，他便装着吃惊的样子问，那不有一场大仗要打。周大歪嘴压低声音, 凑近真荣兴的耳朵边说，这次肯定是一场大仗，听说日本人调了整个咸宁县各处驻扎 的部队，还加上国军十八支队的两千多号人，血要流成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