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虎临死前昂着下颌说爷叫百里虎,出身关宁骑,他脸上的得意和骄傲让人心生感触。
明明已经要死了,明明被人一刀剖开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明明敌人的脚已经踏在了他喷血的胸膛上,可他为什么脸上还是那么得意自豪?
因为三个字,关宁骑。
当年他们兄弟百余人跟着林小松下山浪迹天涯,从他们离开那座山寨踏上风尘路开始他们就是骄傲的,
他们因为自己身为关宁骑一员而自豪着。
无论是在江南还是在塞北,哪怕是在燕山上黑狼军和关宁骑近乎全军覆没的时候,他们依然是骄傲的。
他们是关宁骑骑兵,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骑兵。
他们身上背着一个贼字,但他们无一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百里虎从不曾想过自己能终老此生,他的兄弟们在另一个世界等他。
他知道自己早晚会踏上那条被人称为黄泉的路,走过那座被人称为奈何的桥,看桥对面的彼岸花,寻找关宁骑兄弟们的身影。
百里虎曾经不止一次和沈宁说过,如果奈何桥上真的有一个叫孟婆的人端着一碗汤等他,那他就一脚将那孟婆踹到河里去。
哪怕被鬼差投入畜生道也绝不会喝那碗让人遗忘前世的孟婆汤。
就算投胎做了猪牛狗马,也绝不能忘了兄弟们的请,也绝不能忘了兄弟们的义。
他说活着的时候自己身边有割舍不下的兄弟,如果死了也有一群割舍不下的兄弟,所以对于他来说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其实都一样。
活着是和活着的人团聚,死了是和死了的人团聚。
他从来没有说过怕死两个字,大家也都知道他真的不怕死。
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百里虎心里还是没有怕这个字。
他只是有些遗憾,去年过年的时候在山腰那些空坟前,他和林小松等人给关宁骑和黑狼军的兄弟们上香敬酒的时候说过。
兄弟们别急,不是老子不想你们,而是老子得看着忆安将刘家的天下捅出几个大窟窿,看着忆安在大业城给兄弟们修一座陵园的时候,老子就去找你们喝酒。
他遗憾的是,没能看到忆安捅翻了刘家的江山,没能看到忆安在大业城里修一座巨大的陵园。
他是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不是惧怕。
呼乞那虎臣在一脚踏在百里虎胸膛上的时候就忍不住有些愤怒。
因为在这个胸膛被剖开了的敌人眼睛里没有一点恐惧。
他曾经杀过无数人,他是狼厥四大金帐将军中杀人最多的一个,也是四大金帐将军中武艺最好的。
所以他看惯了别人匍匐在他脚下哭泣求饶,看惯了别人狗一样摇尾乞怜。
兵败之前,他也杀了不少中原人。
从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眼神在临死前竟然那么平淡,从没有一个人临死前还会一脸的得意骄傲。
所以,他割下了百里虎的头颅啐了一口吐沫,啐完了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和一个死人计较这些,其实还是输了,落了下乘。
敌人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没有惧怕慌张,而自己侮辱一颗人头真的说不上是什么磊落光明的举动。
就在他有些懊恼自己不应该表现那么小气的时候,一杆长槊从斜刺里戳了过来。
呼乞那虎臣身子猛的向后一仰,手里的弯刀向上一磕将长槊荡了出去。
他直起身子向一侧闪开,抓住战马的缰绳翻身跃了上去。
才坐好,那长槊如影随形一般又刺了过来,槊锋上还挂着血珠,显然,之前有不少人死在这条长槊的槊锋之下。
呼乞那虎臣身子侧开,弯刀顺着槊杆切下去。
刀在槊杆上摩擦出一连串的火星,瞬间,那刀子就到了握着槊杆的手掌不远处。
持槊的正是辽杀狼,真真切切看到了百里虎战死,辽杀狼感觉斩在百里虎身上的那一刀也捅进了他自己的心里,撕裂般的疼痛中他的心在不住的颤抖。
那是他的兄弟,那是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
虽然辽杀狼不是关宁骑出身,但自从燕山上一战之后,黑狼军的人和关宁骑的人早就已经融为了一个整体,黑狼军和关宁骑被燕山上的血粘在一起撕都撕不开。
看到百里虎的头颅被人抛出去的那一刻,辽杀狼的双目骤然变得赤红!
弯刀擦着槊杆斩落,辽杀狼眼睛立刻就睁圆了。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握着槊杆的手已经被弯刀斩落,但这种贴着槊杆压刀切下的刀法,辽杀狼早就见识过!
所以他立刻松手,侧身,闪过刀锋之后手一探将落下去的长槊又抓在手里,然后槊杆横扫铁棍一样砸向那狼厥将领的脖子。
见对方竟然避开了自己的刀子,呼乞那虎臣眼前一亮。
“来的好!”
他大声喊了一句,然后刀子一旋割向辽杀狼的咽喉。
两个人距离已经拉的很近,所以用长槊的辽杀狼反而落了下风。
他的长槊变招和弯刀相比要慢上不少,他知道自己这一槊在砸中那狼厥人之前,敌人的弯刀一定会捅穿自己的脖子。
可他没打算躲,也没打算变招。
从对方出刀他就看得出来,自己的武艺和对方相比差了不止一筹。
如果拼着自己被刺死也能砸断对方脖子的话,他愿意这样去做。
“疯子!”
呼乞那虎臣低声骂了一句,身子向前一趴躲过槊杆,他手里的弯刀毒蛇一样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过去,中途突然变招斜着一撩将辽杀狼的胸前切开。
一股血瀑布一样喷了出来,辽杀狼的铁甲竟然挡不住呼乞那虎臣的弯刀!
是寒铁!
辽杀狼心里骤然一紧。
刀子切豆腐一样将辽杀狼的胸甲切开,留下了一道狭长的巨大的伤口。
草原人之所以喜欢使用弯刀,是因为弯刀在马战的时候,借助战马冲击的惯性在敌人身上留下的伤口更大。
刀子有弧度,和敌人身体的接触时间变长,从切入到抽出远比横刀割出来的伤口要长,这样的伤口即便不是一刀致命的,也会因为止不住血而让人丧命。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重伤比直接死亡更可怕。
若不是辽杀狼的反应绝对够快,这一刀势必能如切开百里虎的胸腹一样将他的肚子剖开。
两马交错之后,辽杀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
足有一尺长,肉翻在铁甲外面,狰狞的口子里血一股一股的冒出来,若是再深两分内脏就会流出来。
他身子猛的一颤,握着长槊的双手开始变得无力。
强撑着将对面冲过来的狼骑士兵戳死,辽杀狼勒住战马调转过来,却发现自己身后的四五个亲兵已经被那狼厥将领砍翻。
他将长槊挂在得胜勾上,将战裙撕下来一块勒住伤口,然后将横刀从腰畔抽了出来。
和对方近战,长槊反而吃亏。
他策马冲过去的时候,呼乞那虎臣也转身冲了回来马交错的一瞬间,横刀和弯刀撞在一起。
当的一声,辽杀狼手里的百炼钢刀竟然被轻而易举的斩断,弯刀又顺势在他的肩膀上抹了过去。
肩甲被切开,伤口深可见骨。
辽杀狼的手臂失去力气,横刀落地。
他冲过去之后立刻被自己的亲兵护住,亲兵队正手忙脚乱的帮他包裹伤口的时候,呼乞那虎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弯刀。
当他发现弯刀上被崩出来一小块缺口的时候立刻皱紧了眉头。
“该死!”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表情变得越发狰狞起来。
百炼的横刀还是足够坚硬的,竟然伤到了他的寒铁弯刀。
呼乞那虎臣因为弯刀受损而变得暴怒,催马冲过去直奔辽杀狼。
辽杀狼麾下的几个亲兵上前阻拦却没人挡得住,只片刻间就又有三四个亲兵被呼乞那虎臣砍翻落马。
辽杀狼咬了咬牙,从身边亲兵的手里将横刀夺了过来催马冲了过去。
两个人的第三次交手顷刻间结束,双马交错而过,没有金属相撞的脆响只有一声极轻微的声音。
辽杀狼手里的横刀再一次掉落了下去,随着横刀掉在地上的还有一根拇指。
没了拇指,他无论如何也握不住了刀柄。
辽杀狼勒住战马,咬着牙将连弩从腰畔取了下来,瞄准了呼乞那虎臣的背影扣动了机括,几支短弩接二连三的激射而出。
听到了机括声,呼乞那虎臣立刻俯身躲过了弩箭,他暴怒的转身,催马又冲向辽杀狼。
辽杀狼连续扣动机括,十二支短弩全都倾泻了出去。
呼乞那虎臣挥刀将所有的弩箭斩落,然后一刀斩向辽杀狼的脖子。
而这个时候,射空了弩匣的辽杀狼还没来得及将长槊取下来看着那刀子就要斩在辽杀狼咽喉上的时候,一支破甲锥嗖的一声飞了过来瞬息而至!
呼乞那虎臣眼神一凛,用此生以来最快的速度转身劈刀。
当的一声脆响,那激射而至的破甲锥竟然被他一刀斩落!
他转身往远处看去,只见一个黑甲将军眼神阴冷的看着他。
在那黑甲将军的手里擎着一张铁胎弓,而在他身边的亲兵则双手捧着一颗血淋淋沾满了尘土的人头。
那黑甲将军呼乞那虎臣不认得,他却认得那颗人头正是不久之前自己刚刚割下来的。
“辽大哥回来!”
沈宁将铁胎弓交给身边的亲兵,然后缓缓的将腰畔那柄巨大而狭长的黑刀摘了下来。
“和胜!”
“雄阔海!”
沈宁冷声道:“各领一军左右绕过去将狼厥人的万人队后路截断。”
“秦勇!”
“你带人把狼厥人的军阵给我切开。”
他将黑刀缓缓举起指着呼乞那虎臣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杀尽那些狼厥人,这个人…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