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她自马贼手中救下我,又带我回王宫休养。一开始,我们之间非常和睦亲厚。她是一国君主,政事繁忙,但也会为我亲熬汤药,还曾月下踏歌。我想要的失传医书、珍贵草药,她都替我找到。我那时年少,未曾想过世事变迁,总觉得眼下就是最好的。我答应她留在塔布,陪伴她一生一世。”陈子渊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眼中是迷茫之色。
“只是,后来啊...变了,一切都变了。”
女王来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在他宫殿中停留的时间逐渐减少。
那一晚,女王来了。
“茵姐姐,你足足有十日未成来见我了。”陈子渊说。
女王拉着他的手,笑道:“孤这不是来了吗?等忙完了这阵子,我带你去狩猎可好?”
陈子渊兴冲冲得捧着一粒丹药。“行吧,不过你来先看看我配的这枚药。”
却见她眼底一片鸦青色,显然是累极了。她歪在暖塌之上,睡着了。
陈子渊收好药丸,无奈笑了笑。他上前去,轻轻地卸下华丽而沉重的王冠,放在桌案上。他拧湿了白色帕巾,温柔地为女王净面。他的手游移到女王的下巴处。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视线凝固在女王脖颈的某处,一动不动。那里有一道红色的痕迹,那种暧昧的,刺目的红色。他无法想象还有别人能在那里留下这么热切又张扬的印记。她明明答应过他,他们会是彼此的唯一。心中酸涩无比,他的手在颤抖,他甩下了帕巾。
帕巾被甩到水盆里,响起清脆的一声,水花飞溅。
“子渊,你怎么了?”却是女王惊醒了,朝他伸出手。
陈子渊缓缓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两步。”你有了别人。”他双目含泪,语气却是肯定的,没有一点疑问。他不知道他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女王的手放下,拢了拢衣襟,声音却比往常冷淡了一分。
”子渊,孤是君王,总有不得已之处。“
陈子渊心中大痛,她甚至没有骗他,也不愿意解释。他说道:”你违背了我们的誓言,你说过,只要我留下来,我会是唯一。你说过的。你明明说过的。你明明说过的。”
“你今日太失态了,孤改日再来。”女王那双幽绿的美丽眼眸里不见半点波澜,再也寻觅不到曾经一丝一豪的柔情。
三日后,他第一次出逃,在宫门外被拦回。女王大怒,将他的宫殿封锁,再不允许他踏出一步。
他如同一个囚徒。宫人们每日里定时定点准备吃食,衣物,却从不和他说一句话。人人当他是不存在一般。
他寂寞地快要疯了。有一天,他猛然发现自己在和院子里的树说话。他开始给女王写信,祈求他的原谅。
一个月后。封闭的大门终于打开。女王来了。她拖着曳地的裙摆,款款走到他面前。
“这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孤最恨背叛。”
陈子渊点了点头,假意同女王和好如初。只是,半个月后,他再次逃离。这一次,迎接他的是君王狂风暴雨般的愤怒。
看守他的宫人全部被斩杀,鲜血像暴雨一样冲刷着整座台阶,汩汩而下。人头滚落在他脚边。他的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
浑浑噩噩中,他真的成了阶下囚,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狱卒的嬉笑,辱骂,鞭打,日复一日,从无间断。他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能活着出去,他一定,一定要逃走,逃到再也没有女王的地方去。他从心底里害怕女王,这个多情又无情的残酷女人。
他每日里昏昏沉沉,不知岁月流逝。某一日,他听到了婴孩的哭声。
睁开眼睛时,他慕然发觉,他离开了地牢,回到了原先的宫殿,这里还是他熟悉的摆设,但也多了很多陌生的东西,小孩子的玩意儿。
他的身边是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孩。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呆滞了许久,浑然不觉自己泪流满面。这个孩子有一双美丽的绿色眼眸,也有白皙的皮肤,并且同样拥有着大盛人的乌黑头发,还有着极像他的五官、脸型。
“她叫宋柯,孤和你的孩子。”女王自门外缓缓走进来。她看起来也憔悴了数分,有两位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拜见女王。”陈子渊慌忙跪下请安,头抵在地上,等待女王的判决。
许久之后,他听到女王有些虚弱的声音。
“你替孤养着这个孩子,以后不许跑了。孤会好好对你们的。”
他叩谢女王,感激涕零。
这往后的生活,华丽富贵但死寂,就像笼中鸟一般,飞不出金色的牢笼。他是异乡的过客,女王的宫殿里有很多新人,那些青春朝气的人,同他一般,从备受宠爱到厌弃,彷佛在重复他的宿命。
他似乎要幸运很多,他还有宋柯。宋柯让他多了人生的期待,带给他一些活力和生气。他养育宋柯,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吟诗作对。
女王有时也会来宫中,只是当她华丽衣袍的一角飘进殿中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就会猛烈地颤抖。他在害怕,他在恐惧。女王再也不是原来温柔多情的茵姐姐,而是可以随意定人生死的君王,是冰冷可怖的地牢,是他的刺骨切肤之痛。
他要逃走,他要到没有女王的地方去,他想回家了。
宫中防卫严密,他的宫殿更是严防死守。女王不可能允许同样的错误发生第三次。但他要找机会。
女王很久未来后宫。宫人们形色匆匆,脚步纷乱。
他似乎嗅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他站在高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那些人里有背着药箱的大夫,也有一身白衣的教徒,一个个都低着头颅,急匆匆地赶往某处宫殿。那个方向,是女王的寝殿。
必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也必定和女王健康有关。
他推测出了一些事情,又带着宋柯在宫中走动,终于让他确信了一件事。
女王遇刺!
他的机会来了。